如下
第一卷遇見
第一卷遇見
楚江南的眼神冷到極致,緩緩地說出這句話,趙錦繡身子一僵,不由得貼緊木格窗,緊緊抿着脣,瞧着楚江南,一言不發。
楚江南臉色倒是稍微緩和,語氣也緩和些,道:“如月,你說隔着國仇家恨。我那時候,對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趙錦繡沒有屬於林希的記憶,更不太清楚楚江南所說的內情,不過根據他方纔的說辭,倒也是猜出幾分,猶豫片刻,終究是小聲問:“你說林家是謀算高手,你這話什麼意思?”
楚江南臉上顯出一絲鄙夷,瞧着趙錦繡,慢慢地說:“當日,蕭元輝的太子位岌岌可危。林媛那個賤人失寵,眼看皇后位也不保。胡鈴兒得寵如日中天,我大姑姑也是即將臨盆,太醫說過是皇子。那時,我與娘、小姑姑還一起進宮看過大姑姑。林媛便是一箭雙鵰,讓胡鈴兒去對付我大姑姑。接着又讓林浩然來徹查蘇家。這下子,你們林家本來快要沒落,因這事再度走入朝廷視線內,胡鈴兒也因此失寵,再沒人提太子的廢立。林家卻是因此得了昏君的信任,加上朝廷裡太子朋黨的舉薦,林家倒是重新執掌了兵權。你倒說說,林家如何不是高手了?”
趙錦繡聽得驚心,卻又覺得不服氣,像是爲着林希一般,反駁道:“這些,只不過是你的猜測而已。”
楚江南垂了眼眸,爾後又擡眸瞧着趙錦繡,面上全是清冷,他一字一頓地問:“如月,你與我相識這些年,可覺得我是妄下論斷之人?”
趙錦繡抿着脣不語,楚江南一字一句,皆有根據,決計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這一點,鳳樓任何一個人都知道。
那麼,他說的便是真的,當年林希的姑姑林媛或許爲了蕭元輝的太子位穩固,確實是使用了一些手段。或許林浩然真的參與其中,也是林家害了蘇家,可是身在林媛和林浩然的位置,又如何能說得出誰對誰錯?權貴之家維持自己家族利益必須的手段而已。
爭,是生,不爭,便是死。這是權貴不可逆轉的殘酷。人生在世,早已身不由己,何況身在權貴之家。
趙錦繡內心中只是感嘆楚江南的不幸,他在權力鬥爭中成爲絕對的受害者。從出生便離開生母,過了幾年快樂的日子,卻又面臨着滿門抄斬,一瞬間,親人盡去,只留下他一個人,孤苦無依。
趙錦繡內心唏噓,靜默在原地。楚江南以爲她在爲林家內疚,語氣又緩和許多,頗具安慰性地說:“如月,你不必感到內疚,那些都不關你的事。”
趙錦繡聽得楚江南這麼說,心裡更不是滋味,明明是他在撕開傷口,這會兒卻反過來安慰她。趙錦繡鼻子一酸,低着頭“嗯”了一聲,心裡暗自己嘆息:今日算是知道了:這男人,怪不得林希要喜歡。
自此,趙錦繡已然篤定,林希喜歡的人應該是眼前這個男人,至於桑駿,怕是第一次遇見林希,便是認定,也是一廂情願居多吧。
“如月,真不關你的事,這都是林媛做的。蘇家獲罪那一天,你纔出生。你知道麼,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活着。”楚江南倒是有些着急,忙不迭地走過來,站在趙錦繡面前,急急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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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錦繡心裡聽着,越發難過,也不知說什麼,只是“嗯”一聲,努力擡頭對着楚江南笑。
楚江南面上也露出略略的笑意,低聲說:“我說這些,都是過去的事,只是想你知道:因爲你是林家人,我一直不知該如何去對待你。可是在令州,想到你可能再次丟掉性命,想到我終其一生都不能再見到你。我忽然就明白了。”
“你別說了。”趙錦繡害怕楚江南說出些有的沒有的話,難以收場,慌忙打斷他。
楚江南有些尷尬,站在趙錦繡面前,這個殺伐決斷的鳳樓當家,這個蕭月國一代傳奇丞相,第一公子,這會兒也顯出手足無措來。
趙錦繡見狀,心裡又是很不安,便也是抱歉地說:“公子,請原諒如月適才的無禮。”
楚江南拿到這個臺階,便也是順着下來,略一側身,靠在黑木的書桌邊,擺弄着那盆“錦繡傾城”,蘭草葉細長舒展,葉子在強烈的光線中,呈半透明,有流光淺動之感。
楚江南的聲音也如同這流光般柔和,他緩緩地說:“如月哪裡無禮了。倒是我,都是過去的事,總還來說這些有的沒的,惹你不高興。”
趙錦繡聽楚江南說這話,總覺得自己真不是人,把好端端一帥哥弄得語氣黯然,自己激動個什麼勁兒啊,人家楚江南要傾訴,就讓他傾訴唄。再說了,自己不是要探聽一下他的虛實與此行的目的麼?這會兒也只知道他是車容國六皇子慕容澈,其餘一概不詳。自己倒是不淡定,差點誤了大事。
趙錦繡暗中掐了自己一把,醞釀一會兒,這才小聲說:“方纔是如月失禮。公子說這些,必定有深意。其實——,”她說到此,又擡頭瞧了楚江南一眼。
楚江南放在“錦繡傾城”上的手一凝,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趙錦繡說話,便轉過臉來,狐疑地問:“其實什麼?”
趙錦繡抿抿脣,瞧着楚江南,醞釀一會兒,纔不太自然地說:“其實,我也想知道那些過往,可是又怕知道。”
楚江南沒有應答,只是站在近處。趙錦繡也不敢肆無忌憚去看這個男人的眼,於是只得靠着窗戶,看着窗外,日光和暖,趙錦繡兀自想:不知江慕白跟竇家的事談好沒有,若說藥材,鳳樓在大夏的分號貌似就有經營藥材。
正想着江慕白,楚江南像是找到了發話的缺口,神色像是陷入回憶,慢慢地說:“蘇家獲罪的那天,家人似乎有所察覺,所以,一大早,我娘就讓我帶着雞蛋、禮物,跟我的奶孃一起去林府。因爲,帝都的風俗,某家生孩子前,別家去祝福的,都是差男孩子帶着雞蛋去,做好彩頭。那時,林景鬆與我同在學府學習,生你的時候,我們都在外院等着,後來聽到你哭。再後來,看一羣人抱你出來。再後來,你母親的丫鬟將我弄進一間屋子,你母親躺在牀上,告訴我,說我是車容國六皇子,要我好好活着。我很震驚,一刻鐘後,你母親去了,而執意回家的我,也知道蘇家滿門抄斬。你母親的丫鬟以爲你母親誦經爲由帶我去落葉寺躲着。後來的事,便是你爹徹查此案,誅殺妖言惑衆者,胡鈴兒被打入冷宮。”
趙錦繡聽得雲山霧罩,好似在這敘述中,杜蘅倒是個重要的人了。她眉頭微蹙,問:“我娘——,她,怎麼會知你的身份?”
楚江南略一笑,頗爲諷刺地說:“這就是董春燕的手段。當年,杜蘅白芷,木青駱葵,四大美人,皆爲董春燕賜名賜婚,妄圖以女子來掌控監視男人。而我娘,就是四大美人之一的駱葵,她本是傖都第一才女,又是你母親的遠房表妹,兒時寄養杜家,在江都長大,那送我一路到來到帝都的丫鬟,也是你母親舊日的丫鬟,自然會告知你母親我是誰。”
趙錦繡聽聞這些,渾身都一軟弱,像是所有力氣都被抽走,那聲音也不想是她的,只聽得飄飄渺渺的在問:“那我娘當時並沒有難產而死,對吧?不少字”
楚江南並回答,只是繼續說:“後來,你母親去了。蘇家獲罪,我孃親在車容後宮取得皇后位,掌控後宮,又生下七皇子、八皇子,這才差人來找我,而楚家就是我娘在蕭月國給我的保護與後盾。”
趙錦繡這會兒算是徹底聽清楚了,敢情這楚江南生得這麼美,也是因爲和江慕白、林希一樣,有一個美人老孃。當然,這楚江南的老孃能將他送出來,而且最後能奪得後位,成爲後宮主宰,絕對的宮鬥天后。比杜蘅白芷的段位要高得多,當然,也可以說是桑家老頭和林浩然太過強悍。這兩顆朝廷放的棋子根本沒有起什麼作用,尤其是白芷,幾乎就是天然炮灰。
還有,這鳳樓原來是人家車容國的產業,自己先前還異想天開,想着看能不能讓鳳樓來支持江慕白。目前看,是絕對無望了。
楚江南說到此,見趙錦繡沒啥反應,卻又是話鋒一轉,低聲說:“前幾日,我派在江城帶你走的人,說在蘆花蕩遭到襲擊,你跑掉了。我便處理了一些事,來了江城,不過這寧園的防護真是嚴密,我查了好幾天,才知道你在這蘭苑。而這蘭苑真是鐵桶陣一般的防護,江慕白又看你看得緊。我便是在這府邸好幾日,今日,他出門,帶了一些人走,方纔門口的小孩一鬧,這邊換崗,我才得以進入這蘭苑的。如月,從前,我總是因你是林家人,因蕭元輝重視你,總想着爲蘇家報仇,滅了蕭元輝。所以,一直不知如何對待你,如今,我來帶你走,我們容國,再不管別的是非恩怨。”
楚江南的語氣越發懇切,趙錦繡卻是將整個窗戶推開,也不看他,只是淡然地說:“敢問公子在車容的勢力如何?你可保證林希不會被人利用?”
趙錦繡剛說完這句話,感到楚江南的身子一怔,沒有說話。她這下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楚江南一直留在蕭月國固然有間者任務,或者他還想爲蘇家報仇雪恨,但更多的是在車容國,他的勢力還不夠強大。在蕭月國雖然權傾朝野,畢竟只是丞相,爲別人的謀臣;在鳳樓雖是當家的,鳳樓畢竟只是商賈。這傢伙雖貴爲車容國六皇子,卻是非常尷尬的境地。
真是個悲劇的娃。趙錦繡不由得暗歎,瞧了瞧楚江南。
楚江南眉頭擰着,像是在考慮大事似的,好一會兒,才說:“只要你跟我走。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守護你。”
趙錦繡心裡涌起溫潤的淚,微笑着瞧着楚江南,看着他專注的神色,在心底對林希說:林希,看到了嗎?你一直喜歡的蘇澈,終究是有了迴應,可以爲你拋卻一切。只是,我有我要守護的人,所以即便佔了你的身體,我也沒辦法去替你守護他。
“可以嗎?”。楚江南看着趙錦繡,輕聲地問。
趙錦繡並沒有躲避他的視線,而是眸如秋水,微笑着看着他,輕輕地搖頭,說:“公子,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們都應該有新的生活。”
楚江南的臉陡然沉下來,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趙錦繡。
趙錦繡心裡有些發怵,但覺得今天,自己要是不與楚江南說清楚,怕將來對彼此的傷害更深,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江慕白有所誤會。
所以,趙錦繡依舊迎着楚江南冰冷的目光,雙手交扣,給自己力量,面上還是微笑,淡淡地說:“我不想再和過去有什麼糾葛,林希也好,蕭月國也罷,或者桑國、鳳樓,我統統不想有任何的沾染。我只想以一個新的身份活着,過屬於我的日子。”
楚江南抿着脣,忽然說:“你不想容國,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或者一直向西走,去希宛國,或者一直到草原盡頭,據說有珠寶的國度。總之,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趙錦繡聽着這話,鼻子泛酸,竭力留住淚水。這真是一場傷感的電影,男主角幡然悔悟,女主角卻已經不在,可是男主不知,對着一個酷似女主角的打醬油的女子訴說着深情。而最要命的是,自己就是那個打醬油的。
楚江南說得很急,一說話,就瞧着趙錦繡。
趙錦繡沒能忍住,沒出息地流了淚,楚江南手足無措的,有點亂,要掏手絹來爲她擦淚。趙錦繡搖搖頭,自己擡袖擦淚,差點沒忍住就告訴楚江南自己不是林希。
她終究還是忍住,低下頭,咬了咬牙,說:“楚公子,我是不會跟你走的,因爲,我如今想守護的人,是——”
趙錦繡頓了頓,緩緩地吐出“江慕白”三個字。
楚江南卻是激動了,他一下子抓住趙錦繡的胳膊,有些兇狠地說:“你騙我。你方纔明明寫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告訴你,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沒有失憶前,就知道我是慕容澈,可是你一直沒有問我,也沒有對我下手。小希,我只要你是我的小希。”
楚江南說着,伸手就要來摟趙錦繡。好在她早有防備,身子一閃,閃到書桌另一端,與楚江南隔着桌子,頗爲警覺地說:“公子,詩句只是用來練字而已。我們都不應該沉湎於過去,都該過新的生活。我不想騙你,這次,想方設法從桑國出來,就是來找江慕白的。”
說完這話,趙錦繡發現楚江南的神色變得清冷,眸光再度回覆淡漠,他撐着桌子,隔了好久,才一字一頓地問:“他會一心一意對你嗎?在美人和江山做權衡時,你確信他會爲你拋卻江山嗎?還有,你就很自信他能撥亂反正,取得大夏,贏了桑駿嗎?如果不能,你還賠上你的性命。”
趙錦繡瞧着楚江南,幾乎不用去深思這些問題,就可知道答案。她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他會用盡所有辦法來守護我。所以,我也會竭盡全力去守護他。至於最後,是不是能取得大夏,贏了桑駿,我並不在乎。賠上命,我也不在乎。因爲他若不在,這世界對我也沒有意義。”
楚江南沒有說話,維持着略微彎腰的姿勢,雙手抓着書桌的邊緣,像是凝固在那裡。好一會兒,他慢慢直起身,一攏衣袖,在書桌邊長身而立,淡淡地說:“我就要看看,當他四面受敵、命在旦夕時,還會不會守護你。”
“他會。”趙錦繡也站直身子,篤定地說。
是的,趙錦繡非常篤定: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許華晨都在用心守護自己。其實以前,她一直懂得許華晨的守護,只是那時,太過年輕,太過任性,也太過矜持,便是一絲一毫的心緒也不漏。即便是漏了心緒,也是在許華晨的探究中,裝瘋賣傻打哈哈。
“哼,那就看看,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會怎麼做。”楚江南一臉的陰鷙,眸底成冰。
看這樣楚江南,趙錦繡心裡一咯噔,自己似乎是爲江慕白惹了麻煩。
楚江南瞟她一眼,波瀾不驚地說:“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跟我走!你懂的。”
趙錦繡抿着脣沒有說話,還在考慮如何利用三寸不爛之舌,以及心理學的知識,疏通此君的思想,以便爲江慕白減少一個勁敵。卻忽然間聽得衣袂飄動的聲音,她猛然一警覺,楚江南也是有所覺察,二人一對視。那書房的內室,緩緩轉出一人。
那人正是江慕白,一襲藍袍輕攏,紫冠束着發,顯出好看的輪廓,臉上帶着日光般明亮的笑,他緩緩走過來,帶着寵溺的語氣呵責:“如月,你這禮數不周了,貴客遠道而來,也不知吩咐奉茶。爲夫可要批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