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馬的守護神是伊南娜和安神的兒子舍拉(shara)神,在恩奇都看來,這場爭端的背後也許是伊南娜在作怪。她一直想稱霸蘇美爾,卻不敢直接與尼努爾塔作對,於是躲在舍拉身後暗中操縱。
舍拉是安神之子,尼努爾塔也要給幾分面子。況且人間土地爭端這些小事在尼努爾塔看來細碎又無聊,所以他也沒有太在意。但之後的歷史證明,尼努爾塔太掉以輕心了。
雙城爭霸是一段可以比較精確地確定年份的歷史,於是恩奇都向那位灰髮少年問道:“現在的拉格什王是哪位?”
“現在的拉格什王叫做烏魯卡基那。”少年壓低聲音,神秘地說,“據傳他原本是一名軍人,後來篡奪了王位!”
烏魯卡基那?這麼說拉格什第一王朝早就過了輝煌的時代,已經到了末位王的時代了啊。恩奇都黯然。
就他了解的歷史,現在已經到了蘇美爾早王朝時代的末期。吉爾伽美什去世後,當年他建立的烏魯克第一王朝又延續了140年,最後被烏爾奪走了王權。之後,整個蘇美爾遭到了埃蘭阿萬王朝的入侵,烏爾王朝被滅,那倫底七星就是在那時回到了埃蘭人的手中。
再後來,基什趕走了埃蘭人,建立了基什第二王朝。可是他們的政權也沒有維持多久,先後被烏魯克第二王朝和烏爾第二王朝取代。從那以後,各個城邦之間進行了曠日持久的爭霸戰,王權頻繁更迭。即使擁有王權稱號的國家也無法號令天下、控制住局面,王權的威懾力已經大不如前——這也許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複雜程度後無法避免的現象。
而現在,內部的動亂對蘇美爾傷害已久,又到了一個歷史大變革的轉折點。恩奇都嘆氣,看來老天不會允許他到一個太平盛世去享受生活,而是在冥冥中自有安排……
激烈的比賽終於以拉格什半神的險勝而告終,主持人宣佈中場休息。觀衆們也看累了,紛紛離席四散。
那位灰髮少年忽然起立,恭敬地對恩奇都說:“我能請您借一步說話嗎?”
恩奇都看那少年也絕非常人,便點頭答應,跟隨他去了一個僻靜處。
少年按捺下心頭涌動的猜測,鼓起勇氣向恩奇都問道,“請問……您認識吉爾伽美什嗎?你是否曾經見過他?”
聽陌生的少年提到這個名字,恩奇都胸中一熱,點頭道:“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年輕人驚訝極了,結結巴巴地說:“難道您……您就是……傳說中的恩奇都?!”
恩奇都感到很意外,幾百年過去了,就算還有半神認得他,應該也是耄耋老人了吧?
“您終於復活了,像神一樣復活了……就像吉爾伽美什王當年預言的那樣……”少年激動得萬分,撲通一聲跪下,整個人都伏在了地上。
恩奇都慌了,連忙拉起他說:“……這事兒還請你暫時保密。”
年輕人見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更是不肯起來了:“求您收我爲徒吧!”
“這個麼……”這一出真的讓恩奇都措手不及。
“對不起,是我太唐突了。”少年天生聰穎,醒悟地摸着頭站起來說:“我叫帕伊。能不能懇請您移步到我家一敘?我的曾曾曾祖父是一位與您有關聯的人,他若是見到您,一定會非常高興的,這樣他便完成了一項使命!”
“使命?”恩奇都感到很好奇,便跟着他去了。
他們走進古老的埃安納神廟區,穿過大大小小的街巷,進入了一個小小的院落——那是一位祭司的家。
“曾曾曾爺爺!您看我領誰來了?”名叫帕伊的少年一進門就大喊。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祭司緩緩地從裡屋走出來,見到恩奇都不禁手一顫,眼睛冒出些許淚花。
恩奇都不認識他,但從老祭司那曾經俊秀的眉目裡看到了幾分故人的輪廓。
老祭司向他下拜道:“老僕見過吾主……”
恩奇都連忙扶起他說:“不敢當,不敢當!”
祭司一般稱自己爲“神的僕人”,即使是國王也不能將祭司當僕人。所以老祭司如此稱呼自己,已經是將死而復生的恩奇都當作“神”來看待了。
老祭司紅着眼睛,感慨萬千地對恩奇都說道:“吉爾伽美什王曾要我發誓,就算他不在人世,就算髮生洪水、戰亂、瘟疫等災難,我也要一直守護您在冰窖裡的軀體,直到您醒過來的那一天……”
恩奇都驚異莫名,一切都得到了解釋——難怪哪位少年能猜到他的身份,難怪這位老祭司一見面就認得他,原來就是他一直在守護着恩奇都的肉身嗎?
少年笑着插話道:“曾曾曾爺爺,咱們請客人坐下再說。”
“對,對,您先請坐!”老祭司激動地笑着,又吩咐少年道,“帕伊,快給客人倒酒!”
“好嘞~~~”帕伊手腳麻利地倒了酒,又端上了新鮮的椰棗和各色甜點。
老祭司告訴恩奇都:“當年我接受盧伽爾的命令時還很年輕,一轉眼200年過去了。即使王權更替、世道變換,我也一直盡忠職守,未敢有一日疏忽。可是當有一天我進入地窖例行查看時,卻發現包裹着您身體的堅冰融化了大半,而您已經無影無蹤了!”
恩奇都點點頭,明白那是時辰已到,永生草使恩奇都的肉身徹底復活了。然而他已經失去了張成越的記憶,恢復到剛逃出“神的實驗室”的原初狀態。他不再記得烏魯克,不再記得吉爾伽美什,於是融化了堅冰,隻身離去。
老祭司繼續說道:“當時,我的曾孫——也就是帕伊的爺爺是位熱血青年,他一直對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的傳說十分嚮往,於是按着地面上留下的蹤跡追逐而去,一直追到了附近的森林裡。”
年輕人終於找到了變回野人的恩奇都。這位傳說中與吉爾伽美什齊名的英雄在密林中被百獸圍繞,恐怖的力量四處蔓延。
年輕人被嚇壞了,但他忍住恐懼,對恩奇都大喊道:“您爲什麼離開?您還記得吉爾伽美什嗎?他一直到死,都在等着您甦醒啊!”
百獸之主聽了之後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用他的黑眸瞪着這位陌生的青年。最後,他發出了一聲震懾天地的長嘯。
被嚇壞了的年輕人連滾帶爬地從森林裡逃了出來。此後再也沒有人見到過恩奇都。
如今,恩奇都不但重新出現在這裡,而且已經恢復了全部的記憶。老祭司終於完成了全部的使命,欣慰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恩奇都終於瞭解了過往發生的一切,內心亦難以平靜。他向老人拜謝道:“謝謝您這麼多年來的堅守和照顧!”
老祭司哪裡敢當,他們互相攙扶着,眼中飽含着激動的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