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

蕭六失蹤了,自從宮中出來,便了蹤跡。

淇安看着長卿,“沒有人跟着他?”

長卿頭也沒擡,“姐姐昨日剛好在府中照料,沒有跟着公子進宮。”

淇安想要再問什麼,卻又忽然沉默,這才意識到,蕭六身邊除了長蘭,便再也沒有其他人。

心中有些堵,她對蕭六一事始終沒辦法釋懷,所以一直以來,並沒有全然信任。

她相信自已的醫術,不會連生死都判斷錯誤,更何況,若是當時蕭六還有救,洛懷禮又怎麼會不施援手?

一個人再怎麼失憶,性格,脾氣和喜好又怎麼能這般不同?

可是,他卻爲她放棄了與公主的婚事,他說,她是他的妹妹。

微微仰起頭,“長卿,那個時候,你們爲什麼那麼快就接受了我?”

那個時候,她也是藉口失憶,事實上,她和真正的蕭七,一定也有很多不同。爲什麼能那麼容易就接受了她?

長卿一愣,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問,好一會兒,纔開口,“小姐就是小姐,長卿知道。”

那麼,也有可能,哥哥就是哥哥,只不過她不知道而已。

她抓住軒轅杉的手,有些急切,“我們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

軒轅杉握緊她的手,點頭。

而此時,靈昭也愣愣的看着天空中飄過的幾絲流雲,好一會兒,才輕聲問,“二皇兄,你說他不見了?”

軒轅極皺着眉頭,“昨日沒有回府,今天也不見人。”

“二皇兄,是因爲喜歡了嗎,喜歡,所以纔會傷心。”

沉吟良久,軒轅極的聲音緩緩響起,“當然是因爲喜歡。昭兒,你怎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靈昭緩緩的閉了眼,他的喜歡,他的傷心,是因爲誰呢?

想起他說,她是他的妹妹,想起他拂袖而起,走得斬釘截鐵。

“二皇兄,我們去找他吧!”

軒轅極“啪!”地折斷了一根樹枝,恨聲道,“胡鬧,真是胡鬧!”

轉身向外走,一邊喊道,“備馬!”

“我也想有那樣的哥哥呢!”靈昭看着他的背影,說得很低很低。

軒轅極卻轉過頭來,輕笑,“昭兒,你確定你真的想要那樣的哥哥?”

靈昭垂下雙目,也笑,卻沒有再說話。

與此同時,太子殿下也在笑,“懷禮,你與蕭六當是最熟,你怎麼看?”

洛懷禮臉色凝重,將桌上厚厚一疊文案往旁邊一推,“我說不上來,卻總覺得失了憶的蕭六,有些地方總不太對勁。”

莫若輕敲了下桌子,“我只是怕,不管怎麼樣,受傷的,總會有小七。”

太子站起身來,慢慢踱到窗邊,修長的手指撫上窗櫺,“似真似假的蕭六,紅衣如血的戰烈,一往情深的王叔,還有我們,小七,要怎麼選呢?”

總是要有取有舍,小七,是註定的傷心了。

蕭六卻沒有想這麼多,他只是站在城外一座山的山峰上,任山風掀起長袍,在身後翻飛。

他已經站了一夜,彷彿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想。

並不覺得疲倦,或許他以前的武功真的是很高的,所以足以支撐他的軀體,不吃不喝卻仍然可以精神奕奕的站這麼久。

他的極限,是可以站到多久呢?他突然有些好奇。

“六哥?”淇安跟着軒轅杉趕到的時候,被這眼前的場景嚇了一大跳。

蕭六站在高高突起的山石上,衣袂飄飄,瀟灑得彷彿就要隨風而去。

軒轅杉停住了腳步,也止住了其他人的跟隨,淇安慢慢的走了過去,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六哥!”

蕭六沒有回頭,他只是高高仰起臉,輕聲說,“我一直在想,最先找到我的,會是誰呢!”

“六哥!”淇安終於走近了他的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後拖了拖,“你過來一點。”

蕭六轉過頭來,“我知道會是你,小七!”

他握緊了淇安的手,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最先找到我的,一定是你。”

這是什麼時候就有的自信呢,是從與她重逢後,還是在那他都已經記不住的過去?

“六哥,你怎麼了?”

蕭六搖搖頭,沒有說話。

淇安看看不遠處長蘭的臉色,又開口道,“六哥,不捨得公主的話回去解釋清楚就好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因爲要維護我纔會那麼生氣的。”

蕭六深吸一口氣,空氣裡有樹木的芬芳,“小七,什麼是愛情?”

“六哥?”這種問題還要問她?

蕭六當然也沒有真的等她的回答,只是徑直接下去說,“我以前一直以爲我知道,現在,卻忽然有些茫然了。”

“六哥。”淇安有些擔心,蕭六今日的情緒,有些反常。

蕭六卻很快的笑了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整日沉於這些兒女情長,着實讓人糾結。”他的笑容慢慢變得爽朗,“等小七的婚事過後,我便回蕭家軍駐地吧,武藝雖忘,可以再憶起來,頭腦總還是在的。”

“這京城,讓人憋悶!”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目中光彩煥然。

淇安怔怔的看着,展顏笑了,或許,這才真的是蕭六。

她的笑容太過明亮,蕭六指尖微動,才意識到她的手還握在自已掌中,他低下頭去,看她十指纖纖,心中一暖,慢慢的收緊。

其實別的人失去了,有些遺憾,卻並不刻骨。只要這雙手,還牢牢握住他,不離不棄,他就會覺得,安心。

妹妹,妹妹!他在心裡慢慢念着,眉眼慢慢舒展開來。

“公子!”長蘭捧上一件披風,“山中潮氣重,公子在外吹了一夜,還是先披上這個吧!”

淇安抿嘴偷笑,轉開眼去。

蕭六接過去,看了半響,才道,“謝謝長蘭!”把披風把手臂上一搭,卻沒有往身上披。

長蘭淡淡的看了一眼,低着頭退了下去。

蕭六對着軒轅杉道,“王爺,我想和小七單獨待一會,不知可否?”

軒轅杉有些訝然,不由得望向小七,四目相對,淇安點了點頭。

軒轅杉手一揮,帶着衆人轉身要走,只留下了長蘭長卿,蕭六開口,“長蘭長卿也走吧,我們等會就下來。”

長卿站着不動,淡然回道,“我要保護小姐。”

淇安看看蕭六的臉色,又看了看長蘭的默然,有些明白了,“長蘭,你先回去吧,長卿在這兒就可以了。”

直到長蘭的背影消失不見,蕭六才收回視線,“小七,你還是讓長蘭跟在你身邊吧。”

淇安一愣,長卿也猛地擡起頭來,目光凝住。

蕭六笑笑,“我不想耽誤她的終身。”

“長蘭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蕭六看着遠處青山連綿,“小七,我經常想,一個人再怎麼沒有記憶,喜歡的還是會喜歡,就算不是愛,也一定是喜歡的類型。可是長蘭,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不會當□人來喜歡。”

淇安張了張嘴,終是無聲。

蕭六繼續說道,“小七,你也經常這樣想吧,所以纔會一直對我心存疑慮,不是嗎?”

“六哥!”淇安出聲,她並不完全是因爲這個原因,還因爲,她曾經探過他的脈。可是對着他的目光,這樣的理由又如何說得出口?

蕭六似乎也不太在意,只是淡淡一笑,“可是小七,長蘭學藝六年,又怎知這當中原來的我心意未變?”

“不會,六公子不會變。”卻是長卿開口,他盯着蕭六,“蕭家人的心意,一旦認準,永生不變。”說得堅決如鐵,毫無猶豫。

蕭六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如果認準了心意,的確不該更改。可是當時的我與長蘭,不過十二三歲,如此稚齡,又怎麼可能分得清自已心意?”

“不會,六公子纔不會。”長卿口拙,漲紅了臉。

蕭六掉轉了視線,仍然看着遠處,“可是現在真實的活着的,卻是我。”

一時之間,盡是無聲。

再怎麼眷戀過去,也無法不正視這樣殘酷的現在。

現在活着的,是他啊。

“六哥!”淇安搖了搖他的手,“我們回家吧!”

她的聲音,很輕,卻與以往不同。

蕭六不由自主的轉過頭來,定定的看着她。

淇安雙手挽着他的手臂,“哥哥,我們回家吧,以後不回家,要提前打招呼,不能再自已一個人偷偷跑出來,我們會擔心。還有,出門要記得帶個人,你現在沒有武藝傍身,終是不安全,蕭叔叔已經把你以前的侍衛調了些過來了。”

她說了很多話,不過還沒有說完,蕭六就已經把她摟住,抱得那麼緊,緊得她什麼聲音也不出了。

“小七,妹妹!妹妹,小七!”蕭六聲音有些沙啞,喃喃的念道。

遠遠的,一行人停住了腳步,軒轅極淡淡一笑,“看來蕭六真的已經沒事了。”

靈昭的身形動了動,軒轅極眼快的拉住她,“我們回吧!”

靈昭看着那人嘴角的一抹笑容,邁不開腳步,“二皇兄!”她只能極低的喚了一聲。

軒轅極順着她的視線再看了一看,“兄妹兩人聯絡感情而已,當真是再好不過。”

“哼!”身旁有人哼了一聲。

軒轅極暗道不好,果然,聲音未落,一抹紅色已經飛快的掠過。

長卿最先現有人,迅的護在兩人身前,警惕的望着空中。

“什麼人?”

“戰烈?”淇安扭頭,叫了出來。

戰烈的表情並不太高興,淇安看得出來。

她從蕭六的懷抱裡退開來,蕭六卻順勢拉住了她的手,淇安對他一笑,“沒事的,這是桃花谷的戰烈。”

戰烈冷冷的看着兩人相握的手,臉繃得緊緊的。

“爲什麼?”戰烈問她。

“什麼?”淇安比他還要疑惑。

“牽着你手的人,有一個口不能言的王爺,討厭的小鬼,現在又多了他?”

像是被搶了王具的孩子,淇安失笑,“這是我哥哥。”

“哥哥也不可以!”戰烈的眼睛忽然紅了,“即使是哥哥,也不可以。”

他向前幾步,向她伸出手來,“淇安,你放開他。”

蕭六手一緊,把淇安拉到身後,“她不是淇安,她是蕭七。”

戰烈看着他,“她是我的淇安!”眼神裡,盡是固執的倔強。

“她是我妹妹,蕭七!”

“好了,我們先回去吧,軒轅他們還在山腳等着呢!”

淇安打斷,實在不想戰烈與朗兒的相處模式在他與蕭六的身上上演。

戰烈猛地一個旋身將淇安摟在懷裡,蕭六武功已失,自是攔他不住,長卿搶身上前,戰烈卻一隻手摟着淇安,另一隻手不閃不避的與他對個正着。

雙掌相接便隨即分開,長卿後退了幾步才站穩,還來不及驚愕,便失聲驚呼,“小姐!”

軒轅極也臉色大變,掠身過來,一邊在空中大喊,“攔住他!”

可戰烈,已經藉着長卿那一掌之勢,帶着淇安沖天而起,躍下山谷。

“小姐!”長卿向前追了幾步,也打算躍下,卻被蕭六一把抓住,“冷靜些!”

長卿抓住岸邊岩石,石頭的棱角深深勒入肉裡。

短暫的僵硬過後,他轉身向山下奔去,他的武功,的確不足以躍下去還安然無恙。

可是,軒轅杉可以。

軒轅極伸出去的手慢慢收攏,重重的一拳捶在崖邊,泥土漱漱而下。

“二皇兄!”靈昭走了近來。

軒轅極咬咬牙,“戰烈是我帶上山來的,如果蕭七有個萬一,他們豈可善罷干休?”

就等於硬生生的把蕭家和軒轅杉推入對方的陣營裡。

蕭六也在此時擡起頭來,咬牙道,“我們蕭家的事,與二皇子何干,你來此作甚?”

靈昭愣了愣,輕聲道,“小六?”

軒轅極定定的看着蕭六的神色,轉了頭,只覺得世間最諷刺的事,莫過於此。

他站起身來,整了整袍子,一笑,“蕭六,你別忘了,在別人眼中,你還和我們關係匪淺。蕭七若然有事,你也難脫嫌疑。”

而此時,淇安只覺得景物飛閃過,耳邊風聲作響。

“戰烈!”她的聲音有些抖,心臟快要跳出來了。

“不要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戰烈在她耳邊大聲說道。

頭有些暈,淇安抓住戰烈的手都在顫抖,“戰烈,放我下來,我難受。”

低頭看去,淇安已經緊緊的閉上了眼睛,臉色白。

戰烈度慢了下來,四周看看,已經到了另一座山的山腰,將淇安放下,揉了揉她的太陽穴,小心翼翼的看她,“淇安?”

好一會兒,淇安纔好受一些,沒有睜開眼睛,她只是問

“你在做什麼?”

戰烈咬着脣,有些委屈的看着她。

淇安閉着眼睛,“我等着你的回答呢!”

戰烈一把抱住了她,“淇安,我把你藏起來好不好?這樣,你就永遠只屬於我一個人了。”

淇安睜開眼,看着他胸前的衣襟在眼前起伏,“戰烈,我只屬於我自已。”

“纔不是!”戰烈大聲反駁,“你都要嫁給那個王爺了,他們說,以後,你就只屬於他了。淇安,你不要嫁給他,你嫁給我好不好,這樣,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

“戰烈,有些事,你還不明白!”

“我怎麼會不明白?”戰烈猛地推開了她,卻因力道過大,讓淇安跌坐在地。戰烈緊張的上前幾步,卻又停下來,緩緩蹲下去,看着她。

“淇安,他是王爺,已經有很多很多人陪着他,你來陪我好不好?”

“淇安,我會比他對你好,我什麼都聽你的。”

“淇安,我知道你不喜歡那個皇宮,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我也不喜歡。我們一起離開,從此以後,海闊天空,再也不管那些煩人的事。淇安,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裡的懇求,帶着最純淨的脆弱,輕易的扯痛了她心底的那根弦,可是,她的手緊了緊,似乎還留着另外一個人的溫度。

“戰烈,那樣的生活很美,也很令人嚮往。可是我,已經許諾別人,再苦再難也不會離開他了。”

“對不起,我想讓你開心的活着,有最明亮的眼睛,最健康快樂的笑容。我喜歡你,但是那不是愛,這種喜歡,不可能承擔得起一生的陪伴。等你將來碰上你真正愛的人,你就會明白了。”

“淇安,你不是我,你怎麼能私自對我的心情下了定論。”

淇安深深的看他一眼,“戰烈,你該明白,這是我唯一允許你對我存在的心情。”

戰烈低下頭去,嘴角卻扯起悲傷的弧度。

“如果我一定要呢?”

淇安已經不能回答,因爲戰烈出手如風,點了她的穴道。

“淇安,我不想聽你的回答了,我的感情,我自已作主。”

小心翼翼的抱起她,他輕吻她的長,“淇安,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你知不知道?”

抱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下山去。

戰烈抱人的姿勢很彆扭,淇安苦於無法開口,只能強忍着不適,閉了眼睛催眠自已快點睡着。

戰烈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匹馬,抱着她就坐了上去。

“淇安,我們離開這裡,只有我和你。”

抱着淇安,戰烈縱馬揚鞭而去。

他其實不知道要去哪裡,他只是想着,帶着她,遠離這裡,遠離這些想要跟他搶奪的人和事。

他抱緊了淇安,像是抱緊了此生唯一的溫暖。

不放手,絕對不放手。

直到策馬狂奔了好久,戰烈才舒一口氣,稍稍平靜了一些。

這一冷靜,卻敏感的覺得不對勁,手上有些濡溼,他低下頭去,一手血跡。

“淇安!”

淇安咬着牙,任肚子的疼痛一陣陣襲來,渾身陣陣寒,眼淚也一滴一滴順着眼角滑下。

最近事情太多,她居然沒有注意到自已的身體狀況。

枉她自恃醫術,卻連自已的身體有異常都沒察覺到。

她知道,她失去了,她和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