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笑,搖搖頭,這個小廝怎會以爲那個劉大爺口中的夫人會是住的汀淑院裡的那個夫人?提着酒食與紙錢出去的,難道還能是找活人聊天?
不用說,這個劉大爺肯定也是從前長孫夫人身邊的人,只是不知道爲何爲一直隱在晴川臺裡不曾出現,若是今兒沒有一時興起走進晴川臺,我大概都不知道原來李府裡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心中對於我那個未曾謀面的假孃親卻是更加的好奇——雖然已離開這個世界六七年,可是,她分明還留着無窮無盡的影響,只在你不經意的一個回頭裡,總會發現她留下的些些痕跡。
“無事,你自去忙吧,我走走就回去了。”
打發小廝離開,我兀自站在院子裡發了一會兒呆,天氣已完全黑透,高大的梧桐木在黑夜裡樹影幢幢,沒有人氣,自然就會令人感覺陰森,我看了看半合的大門裡透出的些許燈火,轉身出了晴川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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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發了其他人自去休息,我拿出今天思聿的來信在燈下閱讀。信是蘇復送來的,當我從晴川臺回到晴如小築時,玲兒說蘇復已等了好一會兒,只因王爺交待了他必須將信親自送到我的手中,且,還要他帶回回信。
我如昨日般在花箋上畫了個臉符,只是不再是個微笑的表情,換了一個調皮吐舌頭的表情讓蘇復帶回,心中比劃着思聿看到這個表情的樣子,心底溫存如水。
晴如吾愛——昨夜夢裡是否有爲夫?你的帕子塞在胸口,沉甸甸的,壓得透不氣來。吾本求了三日後,偏生欽天監那個老匹夫說下月初八是吉日,放心,吾定會讓他好好的知道初八這個好日子的。還有二十八天。
思聿的字寫得很有感覺,不是那種很美很顏的大家字體,卻給人一種遒勁有力的感覺,只看這力透紙背的字,就知道這個人平時做人有多認真、多倔強。
有個小秘密不得不說,那時候念高中,曾經有個戴着眼鏡的男生追過我——原諒我,我實在是不記得他長什麼樣了,記憶裡就只有他那一副黑色的大鏡框,寫了一封長長的信讓同寢室的女生帶給我,當時信上寫的什麼我不知道,只記得那個女生曖昧的笑容,我慌得像接了個火盆,抓過信就丟到洗手間裡不知道衝到哪裡去了。後來想起來,一直覺得那時候自己很傻,也不知道是否無意中傷害了誰,心中爲此愧疚了許久,以至於那件事以後,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要無視別人的感覺,而且,我一定要收許多許多的情書,還要是不同的人寫來的,而我,則在比較哪個人寫的字最漂亮後再決定要跟誰約會。
哈哈,那個時候的粉紅心情,現在想來還覺得天真,只是,後來的人們都不再習慣用筆寫情書,取而代之的快捷而冰冷的電郵、短信,而我,也終於沒能實現拿着許多的情書比較誰的字寫得比較漂亮的宏偉願望。
“好了,小姐,看了許多遍了,難道還沒能背下來,來來去去也就那幾行字,還是快些休息吧,禮部今日不是來人了嗎?從明日起就有得忙嘍。”
玲兒站在我跟前,笑語晏晏的打趣我,未等我急眼,自個兒卻先開始抹淚,搞得我莫明其妙的,不知道她這唱的是哪出。
“玲兒,你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還沒到小姐我出嫁的那一天呢,留着你的眼淚到那天再哭吧。”
我將信細細的摺好了收在懷裡,白了玲兒一眼,自去桌邊倒了杯溫開水來喝,心知玲兒此刻的心情,只是,這種事不太好安慰,怕是我越開解她越是傷感,左右我也沒打算將她留在李府,定是要跟着我去的,只是,這會兒我卻不想告訴她,誰教她剛剛取笑我來着,且讓她自急着吧。
見我反應淡淡不理她,玲兒自覺沒趣,心裡又委屈,賭了氣不理我,自己吹了燈爬到牀上去,側着身子裝睡。
我失笑,這丫頭,越發的寵得沒天了,睡就睡吧,你還吹燈幹嗎,小姐我一未寬衣二未拆妝的,黑黢黢的你倒不怕絆着我。
憑着感覺悉悉索索的摸出火摺子將燈復又點亮,我推了推玲兒的身子:
“衣裳我自己能脫,洗臉洗手的也不敢麻煩你,只是,這頭髮我實在是自己拆不了,是不是勞您大駕搭把手呢?”
玲兒仍舊是臉朝裡的側着一動不動,推她也不理,我嘆了口氣:“去了個梅書,這裡就沒個搭手的人了,趕明兒還是將梅書從哥哥那裡要回來得了。”
喲嗬,竟然我這般激她都不動,仍舊是拿個背對着我,看樣子是真氣着了。
“罷了,這個不理我,少不得還是要將小敏喚上來幫忙了,早知道就留幾個人在樓上,省得這會子連個拆妝的人都沒有。”
說着,作勢欲出去喚人。
聽得我這話,玲兒一把翻起身來,臉上掛滿了淚水:“多早晚打發了去,何苦的這會兒熱一場冷一場的,難道從前裡說的那些個不離不棄的話都是假的?”
一面訴着,一面嗚嗚嗚的抱着頭大哭起來。
我嚇了一跳,難道這玩笑開過頭了?平日裡兩人鬥氣也是有的,玲兒知道我重視她,待她如姊妹,一般都不會如此置氣啊。
慌忙走到牀邊攬住玲兒,我迭聲道歉:“玲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請原諒。”
玲兒反身抱住我,趴在我胸口嗚嗚的哭着,我一面輕輕的拍着她的後背幫她順氣,一面連聲的道歉加安慰,唉,我這是爲哪一般,本想玩笑一下,順便將她笑話我的氣給出了,不曾想玲兒這丫頭如此不經激,氣沒出着倒賠了不少小心,做小姐做成我這樣子也真是前無古人了。
“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可是,玲兒,你卻真個是小看了我。想想看,就你我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難道我給你的感覺是那種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人?自在洛陽你跟了我,我何時不是有好吃的分給你,有好穿的記得你?何時對你有過二心?”
“自昨夜裡起我就瞧着你有些反常,你在擔心,甚至有些埋怨我,對嗎?可是,你只知道你心裡的委屈,你卻沒有看到我心裡的委屈,你竟然如此想我?難道我竟是像會把你一個人丟在李府的人嗎?”
“我記得那日在隴西時我就對你說過,這一生,只要你不自己想要離我而去,我是永遠不會放棄你的,必定是有我就有你,有你就有我,咱們兩個永遠在一起。你是我這古代的親人啊,我那麼信任你,我將我的一切秘密一切思想悉數告訴你,全無隱瞞,爲何,你卻對我沒有這般的信任呢?難道你竟覺得我是會丟下自己的親人一個人去享受榮華富貴的人嗎?”
“玲兒,走到如今這一步,這中間的一切你都是知道的,甚至,你都是參與的,你心知若是我有得選擇,我寧願帶着你浪跡天涯,做個自由自在逍遙悠遊的人。但是,命運如此安排,老天爺讓我遇着了思聿,我逃不開,也不願再逃開,你知道走出這一步我需要多大的勇氣,你也知道我將來在王府甚至是皇宮會遇到怎樣的困難,難道你竟心想避開,只餘了我一人去面對那些未知的種種些些嗎?”
“這一次,我沒有問過你的意思就擅自決定了帶着你一起去王府,我承認我有些自私,或許還很霸道,因爲我不敢想象一絲一毫的你不在我身邊陪着我的可能,玲兒,你會怪我嗎?哪怕你會怪我,我還是要如此決定,就當是我自私這一回,霸道這一回吧。”
面對玲兒的傷心,我緩緩的對她剖析着我的心情,確實,這一次我是沒有問過玲兒的意願就直接做了決定,或者,今日的我也成了自高自大的自以爲高高在上的所謂主子,也成了從前我不屑也不恥的那一類人。
聽了我這一番話,原本有些收了聲音的玲兒卻再次失聲痛哭,“小姐,謝謝你難得的自私,謝謝你難得的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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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王府
宇文思聿展開蘇復帶回來的回信,看着信箋上的那個調皮的鬼臉,臉上露出來了溫暖的笑容,這是個怎樣的奇異女子,她總是能用最簡單的筆調牽動自己最深刻的感情,似眼前這個一筆勾畫的簡單符號,卻總能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她心底那滿滿的深情。
蘇復站在書桌邊,看着一向溫和卻嚴肅的主子露出這般從心底發出的溫暖微笑,自己也忍不住微微的嘴角上揚,那是個與衆不同的女子,聰慧、靈性,最難得的卻是平易近人,不管是對於自己這樣的下人,還是普通的窮苦老百姓,似乎在她的臉上從來沒有見過厭惡或是低視的感覺,總是一副溫暖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昨夜有什麼動靜?”收起信箋,宇文思聿眼皮未擡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