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狂暴之路

濁流奔涌,哀嚎如潮。

席捲的潮水吞沒槐詩,化爲了窒息的旋渦。

此刻,當吹笛人終於展示出了自己的作品,槐詩已經被數不清的憎恨和執念拉扯着,落入漆黑的深淵裡。

在這一片不存在物質的世界之中,每一縷死者所留下的遺恨、苦痛和絕望都如同刀鋒,貫穿靈魂!

像是槐詩利用自我的意志對吹笛人所形成的創傷那樣。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正如同吹笛人所說的一般,他是如此的鐘愛着秩序。

因爲在絕大多數的時候,規則都永遠站在不在乎規則的人這一邊。

這一份從虛無和混沌中所形成的心智,本就是畸變的地獄秩序之化身,在現境之中,簡直如魚得水!

從誕生到現在,短短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就已經通過感知和計算,掌握了混沌運算的規則。

哪怕是因爲槐詩這樣的意外,導致他中從再生計劃的程序中脫離,但依舊從無窮的夢中尋覓通往運算層的道路。

甚至在槐詩的追殺之中搜集到了不知多少噩夢的回憶、無數由秩序而誕生的矛盾,因升變與渴望而誕生的悲劇!

如是,耐心的遴選,神思醞釀,巧手編織……悄然等待着反擊的時機。

現在,就在這個距離白銀之海的核心最接近的地方,他已經憑藉自己人類毀滅局局長的虛擬身份,獲得了足以撬動天平的槓桿!

現在,當白銀之海的威權降下,在這一片虛擬而出的運算層裡,噩夢中的回憶從虛幻化爲了實質,黑暗的歷史便以毀滅的方式進行重演!

現在,結束的時候要到了。

從一開始,自己就立於不敗之地!

——這樣的想法,吹笛人根本一刻都沒有過。

他對勝利從未曾有過任何超出限度以上的渴望,所期盼的,也從來不是這樣的東西!

只不過……

在短暫的寂靜中,吹笛人的笑容微微變化,俯瞰着那漸漸撕裂的旋渦,看着那燃燒的魂靈邁過了無以計數的死亡和折磨,向着自己一幕幕走出的樣子……

“這可真是,誇張啊。”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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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又是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槐詩擡起頭,看着他,滿懷着鄙夷:“虛數空間的量子之海里,竟然沒有藏着美少女——實在是,讓人失望!”

七萬人的痛苦和憎恨殺不死他,數十萬流浪者的彷徨和絕望也無法將他拖入深淵。

那樣燃燒的耀眼輝光,甚至未曾有過分毫的衰減和暗淡。

反而越發的暴虐。

隨着劍刃,突進,碾碎了殘留的波瀾,向前,冰冷的鐵光照亮了吹笛人的眼瞳,還有他的笑容。

合攏的雙手,猛然展開,扭曲的漆黑肢體從膨脹的繩結之中延伸而出,驟然膨脹,一張張焦黑腐爛的面孔從畸變的怪物身上長出,而血染的長矛和彎刀已經隨着肢體的蠕動,向着槐詩飛撲而出。

毫不在乎貫穿軀殼的劍刃。

彷彿由焦屍和殘骸堆砌縫合而成的巨怪張口,發出悲泣的咆哮。咆哮聲凝結成實質,在極近的空隙中爆發,又被更加狂暴的巨響所蓋過!

瞬間,灰飛煙滅。

可那些飛揚的骨灰中,卻有更多的面孔和畸變肢體重生。

七年前,非洲,東邦區域,佔據了所屬人羣百分之七十的瓦酷族因不滿於自身的待遇,對僅僅只有十六萬人卻掌握了絕大部分財富的波族進行了屠殺。在短短兩天之內,在統轄局和埃及達成共識之前,已經有超過十三萬人被瓦酷族殺死,其中包括老人、婦女和小孩兒……

槍殺、割喉、剝皮、焚燒,蹂躪……

具有一千二百年曆史的波族徹底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之上。一直到今天,東邦的荒原之中依舊存留着一具具無名的屍骨。

可這緊緊只是其中的一例。

四年前、十二年前、四十年前、九十一年前,在美洲,在澳洲,在中東……還有更多的死亡,更多的屠殺。

無關自由或是正義,無關未來和明天,也無關道德和靈魂,如同野獸一樣,在利益或是憎惡的引導之下,那些令人髮指的惡行凝聚成了實體,帶着刺鼻的腐爛氣息和血腥味,張開手臂,想要擁抱眼前的敵人。

啃食他的血肉,詛咒他的意志,焚燒他的靈魂!

而在那之前,現境的英雄便率先降下了毀滅。

毫無猶豫,毫無動搖。

甚至不曾緩慢一分。

暴虐的光焰收束於劍刃之上,隨着腳步的推進,縱橫劈斬,撕裂了焦爛的肢體和腐爛的頭顱。

然後,將一切焚燒殆盡!

擴散的烈火中,一張張面孔絕望嘶鳴,又被槐詩面無表情的踏碎。

“哈哈,哈哈哈哈……我太喜歡你了,槐詩。你總能給我帶來意外驚喜!”吹笛人失聲大笑,鼓掌讚歎:“你完全沒有逝者的苦痛而動搖麼,槐詩?”

那一瞬間,他終於從耀眼的烈日中,窺見其殘酷的本質!

對於呼喚者毫不吝惜的伸出援手,對待無法獲得救贖的苦痛者,便會毫不留情的降下毀滅,給與靜謐的終結。

悲憫和殘忍自始至終都是源自同一個東西。

啊啊,自始至終,他都只是在隨着自己的心意,爲所欲爲而已……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奇妙的人存在?

如坐鍼氈。

當那宛如恆星迴旋一般的恐怖壓迫力漸漸靠近的時候,吹笛人幾乎興奮到顫慄,面色漲紅。

而所有體會到的一切,那些恥辱、憤怒和震驚,都如同宛如灑在冰淇淋甜品之上的胡椒粉一般,在甜美中帶來絕妙的刺激。

有這樣的人作爲對手,簡直是一種享受——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險些將眼前的對手,和那一片期盼了許久的偉大黑暗所重疊。

“所以我才如此的熱愛伱們啊,現境之人啊。”

吹笛人大笑着,拋出了青色的繩結,曾經肆虐了半個世界的人工病毒井噴而出,粘稠的膿液漫卷,收縮,在彼此之間隔開了遙遠的鴻溝。

可死亡和絕望所構成的鴻溝在瞬間被跨越,毒海撕裂,烈光的奔流裡,悲憫之槍突刺而來!

可當吹笛人再度拋出了繩結,就有一個渾身肥肉的魁梧人影阻攔在槐詩的面前,男女莫辨的面孔之上一雙細長的眼睛裡閃爍着冷酷又苛刻的光芒,猛然伸手,試圖握緊槍鋒,可緊接着,長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砸下的鐵錘,毫不留情的爆發,令那一張面孔瞬間扭曲,塌陷。

“哪兒來的二椅子!滾!”

憤怒的咆哮聲響起,高亢又尖銳,那一張滿臉橫肉的面孔猛然復原,“你膽敢假定我的性別?!”

黑影撲面而來。

陡然之間,槐詩的馳騁竟然在那一拳的前方戛然而止,扭曲的倫理和衆惡而成的拳頭擊潰了苦痛和悲憫,凌駕與美德之上。

而穿刺的風聲從腦後響起,膨脹的繩結中,有渾身赤裸宛如原始人一般的枯瘦男人浮現,一柄鋒銳的石矛刺出,滿懷着怨毒。

“食肉者!污染者!我已經看到你的原罪!”

宛若看見了不共戴天的仇敵一般,癲狂的原始人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議:“哭泣的自然,流淌的污水,被屠殺的生靈,被破壞的環境……你,血債累累!”

當槐詩想要轉換方向時,便感覺腳下忽然一沉,一張張癡笑的面孔從隱約中浮現,死死的抱着他的大腿,寄託以愚信和盲從,呼喊着教主的名諱。

再然後,隨着吹笛人的動作,萬鈞之重憑空降下,美洲以所謂的金融爲秩序,向全世界所施加的鐐銬。

緊接着,是埃及在澳洲、在南北極的荼毒,被焚燒殆盡的焦土中噴發出狂暴的熱量。羅馬的三度舉世征伐和高昂到足以令農奴絕望一生的稅賦,殖民背後的血和骨……

乃至,在圍攻之中,冷漠的聲音。

“——滾!!!”

在短短的彈指之間,癡肥的女人手臂破碎,隨着槐詩的鐵拳推進,五指、拳頭、手臂盡數碾壓成泥。再然後,宛如鐵鉗那樣,握着她的面孔,向着身後砸出。

而原始人,早已經在橫掃的怨憎之下腰斬,斷成了兩節。

逆着核子裂變所造成的烈火,槐詩向前,扯着凡夫的愚信,砸碎了身上的枷鎖,將戰爭的幻影擊潰!

血和火在他的面前開闢。

他執着的向前,帶着那些貫穿在身上的武器,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對手。

“怎麼了,怎麼了,槐詩?”

吹笛人好奇的探首,凝視着那一張漠然面孔:“爲何露出如此狼狽的樣子,如此失落的神情?”

“是以往最慣用的把戲不靈了麼?”

他停頓了一下,惡意滿溢而出:“還是說,你在盼望着什麼到來?!”

你在期盼着什麼?

從天而降的英雄麼?還是說,那些逝去的魂靈,那些被汝等秩序所荼毒的受害者們降下諒解?

槐詩不知道。

當吹笛人一呼百應的時候,他所感受到的,只有孤獨。

往昔呼喚着自己的一切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在這海量的苦痛和災難之中沉默……

可當他每一次擡頭,望向頭頂那一片璀璨之海時,所得到的只有失落。

理想國不在這裡……

他們去哪兒了?

可是,他們不論去往何處,都沒有關係。

“他們在看着我呢,吹笛人。”

槐詩擡起手,拭去了臉上的血,向着眼前的敵人舉起武器:“來啊,理想國就在這裡!”

“我在這裡。”

“我還未曾死去!”

那一瞬間,呆滯中,吹笛人的眼眶漸漸通紅。

幾乎感動的快要,淚流滿面!

那樣的眼神——

“對,就是這樣,沒錯!”

他握緊拳頭,爲眼前的對手獻上讚歎:“不要害怕,槐詩,孤獨的人永遠無所畏懼!如今的你纔是最完美的你!”

”即便是以同樣的秩序束縛,以嚴苛的條例教導,可當人類選擇與他人爲伴的瞬間,便已經身處於地獄之中!

不論幻覺再如何的甘美,一切祈求和渴望,最終所得到的,只有背叛和憎恨。”

毀滅要素大笑着,歡欣鼓掌,“如今的你,你正是從名爲秩序的地獄中所超脫昇華的超人!”

迴應他的,是來自鋼鐵的冷漠低語:

“——放你媽的狗屁!!!”

在雷鳴聲中,恆星一樣的光焰同吹笛人所化的陰霾對撞在一起,擴散的波瀾之中,他們彼此碰撞,遊走,衝擊,掀起源質的潮汐。

可在陡然之間,在吹笛人的笑聲中,他們又穿過了突如其來的裂隙,墜入了荒蕪的黑暗裡。

彷彿落入地獄中的星辰一樣。

輝煌宏偉的一切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荒蕪和死亡的世界。

崩裂的大地之上熔岩早已經乾涸,蒼白的骸骨枕藉,堆砌成山,當戰爭和戰爭結束,一切都歸於死寂。

但那一切,又迅速如同泡影一般,被撕裂,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又平坦的鋼鐵大地,宇宙之中的星辰熄滅,大地之上荒無人煙,除了遍佈塵埃的建築,再無任何的人跡。

“滾開!”

槐詩的劍刃斬落,突破了那些幻象,向着吹笛人斬下。可在大笑聲中,他們眼前的世界又再一次變化。

破碎的營養倉內,所有的液體已經從裂口中蒸發,只剩下了暗淡的紅燈閃爍,乾癟的屍骸腐爛在倉裡。

而一座座營養倉,如同墓碑一樣,延伸到了世界的盡頭。

再緊接着,當槐詩回頭,便看到了,世界再一次的變換,虔誠的讚頌和狂熱的吶喊聲撲面而來。

龐大的廣場之上,無數佝僂枯瘦的人影叩拜在地上,狂熱的讚歎,膜拜。向着那廣場之上一座座直衝雲霄的聖象。

齊天大聖、玄鳥、羽蛇、活聖人、朱庇特,乃至最前面的,最爲宏偉的那一座……

——全能之太一!

威嚴肅冷的雕像冷漠俯瞰,彷彿凝視着那一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面孔。

那是槐詩自己!

“可曾得意麼,槐詩?”失去了左臂的吹笛人毫無痛苦,洋溢着喜悅,向着他展示:“看啊,你如同神明一般,受人敬仰!”

“你以爲這些東西就能讓我動搖?”

槐詩踉蹌向前:“還是說,你以爲靠着這些,就能讓自己的生命再延續那麼幾秒?”

”可這並不是我的傑作啊,槐詩。“

吹笛人的神情越發戲謔,那一張染血的面孔如此愉快,在劍刃之下如同陰魂一般躲閃,大笑:“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這裡是白銀之海的垃圾桶,再生計劃的分歧層。”

“這裡,就是混沌運算,採納你們人類的主張和欲求,所創建出的【現境虛擬機】!”

那一瞬間,冰冷的觸感,貫穿了槐詩的心臟。

吹笛人咧嘴,無聲大笑,握着爲現在這一刻而準備的匕首,看向着那一張近在咫尺的面孔,告訴他:

“——這便是被你們所創作,所扼殺的未來!”

從再生計劃開始,不,從再生計劃開始之前,混沌運算便早已經開始運行,採納一切思潮,權衡所有的主張。

集合了整個人智的靈魂之海在思考,在推演,在創造。

創造人類的世界!

同時,又捨棄數量億萬倍於其上的地獄!

在一瞬千年的推演中,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有海量的可能和分歧,而每一條路所通往的,都是絕路和深淵。

在數百年來的時光中,歷屆再生計劃中所捨棄的主張,那些絕望的廢案,那些通向毀滅的道路,盡數堆積在此地。

人類所渴望所創造的地獄,被人類所掩埋在這一片黑暗之中。

無人問津。

此刻,當吹笛人屹立在這一片無數地獄所形成的地獄中,擡眸所眺望,看到的,便只有無可逃避的毀滅。

“看到了嗎,槐詩,自始至終,你們所創造的,都只有地獄。”

他垂眸,俯瞰着眼前的敵人,嘲弄輕嘆:“所謂的再生計劃,只不過是絞盡腦汁,從那麼多的地獄中,選出一個不那麼糟糕的地獄而已……”

“亦或者——”

他咧嘴,再忍不住惡意的笑容:

“——你們只是假裝,不曾活在地獄裡而已。”

就好像,靈魂被開了一個洞。

以血脈的傲慢爲核心,鑄就了鄙夷之刃,賦予蹂躪和掠奪之毒——來自吹笛人的傑作,在最恰當的時候,送入了敵人的胸膛之中。

可他的動作不曾停滯。

緊接着,是突破了道德和律法的束縛,那些對待他人毫無來由的惡意。

再然後,是麻木於現實之後對一切哀鳴都理所當然的漠視。乃至踐踏着同類、追逐利益,將曾經的犧牲盡數泡在腦後的遺忘……

爲了自己,不惜破壞他人。

爲了蠅頭小利,不惜遺禍無窮。

爲了野心和權力,不惜率獸食人。

那些從人世之中所萃取出的惡意,可以稱之爲原罪的東西化爲了匕首,貫穿了槐詩的靈魂,將一點點的釘進這一片地獄之中。

令燃燒的光芒熄滅。

那些武器無法殺死他,他將自己再度重鑄,凝結成鋼鐵,同死亡拔河,未曾放棄。

而吹笛人,只是冷漠的鬆開了手。

“就在這裡說再見吧,槐詩。”

他俯瞰着那些逝去的一切,後退了一步,淡然道別:“這一片求索追逐之後所創造的絕望之土,這便是與你相襯的葬身之地。”

不必再浪費時間,去親自費盡心機去砸碎這一塊頑鐵,去用自我的意識一點點磨滅槐詩的靈魂。

這裡就是他爲槐詩精心挑選的目的。

時光會毀滅一切。

在超越時光的白銀之海中,一瞬間可以變成永恆,同樣,永恆也不過是一瞬,就在這依舊運行的廢棄層裡,推演還未曾繼續。

離開這裡之後,只要一秒鐘,那數十萬年的時光就會將他徹底蒸發。

他將無聲消散,如同一名理想國的成員一樣,永恆的融入這一片鑄就殘忍現實的廢墟之中。

就這樣,伴隨着冷漠的道別,門扉在吹笛人身後,悄無聲息的關閉。

只留下永恆的寂靜。

還有地獄中已經毫無意義的時光。

只是一瞬間,一切都已經結束。

永恆已經無聲流過。

此刻,宏偉到看不到邊際的驗算層中,人智的聖殿之下,滿懷着歡欣的大笑聲響起。

伴隨着那澎湃的潮聲,無形的階梯拔地而起。

名爲混亂的長路與此展開,自無數主張的矛盾和預演的災害之中,節節延伸,通向了再生計劃的盡頭。

那一扇隔絕着他和永恆人智的大門。

此時此刻,吹笛人哼唱着地獄中的歌謠,踏上了這一條播撒滅亡的道路。

一步,又一步。

直到身後,有門扉開啓的聲音響起。

他的腳步停頓在半空中之中,不曾回頭,不願意再去看那一張令人作嘔的面孔,只是看着前方。

隱藏着薄霧之下的面容和神情,就彷彿要將一切猙獰和怒火吞盡。

“嘖,槐詩……”

就在他身後那一扇破碎的大門裡,從往昔的殘骸裡爬出的亡魂伸出了手。

艱難的,堅定的,爬出了永恆的地獄!

在那一片永恆的黑暗裡,究竟度過了多久呢?

槐詩已經忘記。

一百年,兩百年?

亦或者是,一千年,一萬年?

在凍結的沉睡之中,就連鋼鐵都爲之鏽蝕,風化,漸漸消散。

可在朦朧和煎熬中,他卻聽見了挖掘的聲音,好像土石翻卷的細碎聲響,以及,沙啞的聲音。

在呼喚他的名字。

“槐詩。”

有人在重複着他的名字:“槐詩,槐詩,槐詩。”

喋喋不休。

他說:“槐詩!!!”

傾盡全力的,用朽壞的肺腑和被撕裂的肺腑,吶喊。

呼喚他的名字。

就像是過去的所有人一樣。

讓破碎的鋼鐵面孔,微微顫動了一瞬。感受到那些釘進自己靈魂中的匕首消失無蹤。或許是已經被拔出,亦或者,是在漫長的時光中也隨之風化,消散。

所存留的,只有支離破碎的自己,還有,永恆不變的地獄。

彷彿有雨水落在了他的臉上,但卻毫無蹤跡。

然後,他終於看到了,眼前那一張衰老幹枯的面孔,徒留形骸,彷彿枯骨一般的輪廓。

“槐詩……槐詩……”

那一雙漆黑的眼眶裡,空空蕩蕩,靈魂的火花在艱難的跳動着,彷彿風中殘燭。

看着他,語無倫次。

“我終於……我終於……找到你了……”

哪怕是在近乎永恆的消磨中,一切都分崩離析,可在那一張乾癟又破碎的面孔之上,槐詩卻分辨出了某種分明的喜悅和解脫。

他看着槐詩的面孔,一遍遍語無倫次的重複:“終於……找到你了……”

就彷彿喜極而泣。

可是乾枯的靈魂中卻再無眼淚。

除此之外,忘記了所有的話語。

在漫長又漫長的尋覓中,他早已經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的目的,甚至忘記了自己爲何不能放棄……

可唯一沒有忘記的,是這個無數次重複中已經快要代替自我的名字。

“這個,這個……要給你……一定要給你……”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懷中的殘破的掌機,從插槽裡,拔出了一枚遍佈鏽蝕痕跡的芯片,湊到了瀕臨破滅的靈魂之前。

鐵片上,一滴白銀之海的雨露落下,落入了槐詩的靈魂中去,令他睜開了眼睛。茫然的凝視着這個世界,感受到痛楚和近在咫尺的死亡。

可在那一張銘刻着統轄局標誌的鐵片之上,來自再生計劃的權限降下,融入了他的靈魂裡。

重新,修補一切。

賦予了生命和呼吸。

也終於讓槐詩,回憶起了他的名字。

“……馬克西姆?”

槐詩看着眼前的行屍走肉,看着那奄奄一息的靈魂火焰。

好像聽到了他的聲音,微微的跳動了一下,又跳動了一下。

就彷彿,逝去的魂靈在一次歸來了,回到了空空蕩蕩的軀殼裡。令乾枯的面孔之上,浮現熟悉的痕跡。

“原來……他是叫做馬克西姆……對的,我是馬克西姆……”

那個男人呆滯的低語:“我……找了你好久,槐詩,在哪裡都找不到你……我有東西一定要給你……我都忘記了,我還忘記跟艾米麗說對不起……可是,艾米麗是誰,我想不起……我都忘了……全都忘了……”

太久了。

都太久了。

太多的東西,都已經消磨在這近乎永恆的時光裡。

有一部分的他或許還活着,可更多的那一部分,早已經死了。

生命,靈魂,自我。

他已經快要全部失去,只剩下一具殘破的空殼。

“這真的值得嗎,馬克西姆?”

槐詩低頭,看着他遞給自己的鐵片,不知究竟應該感激還是悲憫:“爲了一個幾乎不存在的可能,犧牲所有。”

馬克西姆怔怔的看着他,好像聽不懂他的話。

殘破的魂靈中,流出最後的困惑。

“爲什麼不值得?”

“……”

槐詩握緊了他遞給自己的鐵片,閉上了眼睛。

寂靜裡,有細碎的聲音響起,來自殘破的靈魂中。

就在馬克西姆的靈魂裡,那一塊從剝落的裂片之後,所露出的源質結晶。

在不知道多久之前,他切裂了自己的靈魂,存留下了來自過去的記錄,以期待有朝一日,這一份記錄能夠去到它應該去到的地方。

“我在此向決策室進行最後的報告:再生計劃所產生的意外……我必須承擔最主要的責任,並因此,根據自我的判斷而進行最後的補救行動。

……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接下來我會往廢棄層裡去……如果有人能夠找到這一塊源質記錄的話,就說明,我可能已經死了……那麼,這很有可能是我的遺書。”

在結晶的投影之中,大量的雜波和破損的半點出現,令那一張面孔變得模糊不清,無法分辨,好像隨處可見。

可即便是靈魂的狀態,他依舊保持着統轄局的制服,端坐的時候,神情嚴肅,一絲不苟。

斷斷續續的話語聲響起。

“……在很小的時候,我好像,很沉迷遊戲,廢寢忘食,即便玩得不好……我可以拯救世界,斬妖除魔,無所不能。

可直到成年之後,我才發現,有些人能夠成爲英雄和勇者,而有些人只能成爲鐵匠和貨郎,哪怕已經拼盡全力。”

投影中的男人微微聳肩,彷彿自嘲:“可這個世界並非只對勇者有意義,對不對?鐵匠和貨郎也會有自己所珍視的東西。

所以,即便是付出全部都沒有關係,我想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哪怕只是一步,哪怕只是一點……

不,哪怕是毫無意義也沒有關係。

我深知自身能力的極限,很有可能一事無成,但一定還會有其他人同我一起,比我更強的人。

各位同仁,我明白如今現境的危機和自身的無力。

可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正是由無數人,以毫無意義的犧牲、毫無意義的掙扎和毫無意義的努力所用盡全力的拼湊而成。

缺一不可。

我們從地獄裡爬出,奮進全力的向上爬行,試圖撐起一切。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成功機率也無所謂。

我們都是祭品,但我們心甘情願。

我們犧牲一切,不是爲了太過遙遠和虛無的未來,而是爲了能夠成就更好的現在。

或許,這就是統轄局存在的意義……

以上,這裡是統轄局決策室辦公廳助理主任,馬克西姆。”

在閃爍的投影,那個男人鄭重的頷首,望向了遙遠時光之後的另一邊,懇請道:“請代我向我的女兒艾米麗道歉,願她能夠原諒我。

也願我能夠履行最後的職責,將這一份力量,交託到真正有資格使用他的人手中。”

在漸漸熄滅的光中,那些漸漸飄忽的聲音裡,有最後的道別傳來:

“大家,再見。”

啪!

源質結晶之上,浮現裂痕。

當使命完成的瞬間,便無聲消散。

寂靜裡,只有槐詩伸手,試圖挽留那些飛散的流光,直到許久之後,輕聲呢喃:“再見,馬克西姆。”

而就在他身旁,那一具空洞的靈魂,彷彿也聽見了他的話語,露出了笑容。

有崩裂的聲音響起。

“你該走了,槐詩。”

他說:“你還有你的路。”

“……嗯。”

槐詩閉上了眼睛,咬牙,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撐起身體。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看着他臉上的笑容。

踉蹌的後退了幾步,槐詩轉身離去。

當來自辦公廳的權限再度被激活時,便有光芒之門從天而降,貫穿了寂靜的地獄,帶來了抗爭的浩蕩迴音。

在推開門的瞬間,他聽見了背後的聲音。

“能贏麼,槐詩?”

槐詩的腳步停頓一瞬,用盡全力的點頭:

“一定!”

於是,馬克西姆在沒有說話。

只是滿足微笑着,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光裡。

寂靜裡,地獄坍塌的轟鳴聲從遠方響起。

撼動整個世界。

一切好像在動盪中徹底破碎。

可在廢墟中,馬克西姆卻一動不動,只是握着那一臺殘破的掌機,一遍遍的哼唱着熟悉的遊戲音樂,那些單調的旋律。

便由衷的快樂起來。

就好像又一次變成了英雄那樣。

小小勇者拔出長劍,再度踏上征程,去往魔王的城堡。

尋找夥伴,磨礪等級,和邪惡對戰。

“真美好啊。”

馬克西姆,滿足的閉上了眼睛。

墜入了更深的黑暗裡。

這一次,我能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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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 沒問題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開團第七百五十八章 百目鬼第二百五十章 誰還不是個王子呢?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義人第四百四十二章 哲學家的學生們第九百四十二章 代價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美學與我第八十八章 等我喝完煎藥你就死定了第八百二十八章 降下第六百七十章 休克療法第九百二十章 才藝表演第三百六十七章 同類相殘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搖滾第九百章 海伯利安第四十六章 天降正義第四百四十二章 哲學家的學生們第五百四十六章 悲鳴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那我走?第七百零三章 地獄鳴動第九百六十八章 明天第三百八十一章 雙腳銅人第九百零七章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下)第五百七十七章 突入第七百四十九章 值得第一千零九十章 二十四小時(9)第五百八十一章 伏擊第七百一十章 鼠與船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美學與我第三百四十四章 毀滅之鐘第七百一十章 鼠與船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選擇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登陸第三百八十八章 統治者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神明第一百一十四章 賢者之石第九百二十七章 消逝的光芒第九百四十六章 道別第二百三十六章 落幕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今夕何夕?第一千零三十六 懲戒又寫完了一卷第四百二十五章 錫兵們第二百一十九章 又見熟人第一千零四十章 攻敵必救第二百九十五章 意外與驚喜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再見第四百一十九章 鑄鐵成鋼第二百章 新的課程(感謝千秋歲安的盟主)第九百六十九章 生氣了?第三百九十一章 絆腳石的生存哲學第二百六十九章 村頭託尼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有個計劃(感謝陳醉的盟主)第四百八十五章 出發(感謝中島風的盟主打賞)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箭第四百八十三章 你喝醉了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新舊碑銘第二百五十四章 你還好嗎?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美人第一百四十章 狼與獵人第四百七十七章 三大目標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再見第七百九十七章 請茶(感謝CyanSun的盟主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太一的隕落第六百九十章 寶物(感謝水空寒的盟主第八百九十五章 獻給海格力斯的花束第七百四十一章 國王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逃亡’第六百八十三章 敬神第七百三十五章 贊助第三百一十七章 爸爸!第八百七十五章 死者代言人第一百零七章 家學淵源第二百二十二章 得罪了鹿鳴館還想走?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藝術第六百九十一章 勝負(感謝無雙的混沌的盟主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怎麼又是你!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好難啊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追逐者們第三百章 自由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送別(感謝敲鐘的二餅的盟主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遠大前程’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疾速追殺第六百七十七章 對不起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前夕第五百五十八章 雨水第六百七十章 休克療法第九十五章 修正值第三百五十六章 開胃菜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莫欺少鼠窮(感謝極品南瓜粥的盟主第六百七十六章 老湯第五百九十七章 處置結果(感謝無名逆流的盟主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傳承之光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醞釀第九百九十四章 剝離(感謝不見月色染天瀾的白銀盟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虛妄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質第一百二十章 吸血鬼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標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