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整個世界在自己面前突然崩潰，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
王奈傑沉默着，靜靜地傾聽。
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也只需要做一個傾聽者。
沒有等到回答，鍾楚熙輕輕笑了一聲，泛着幾分苦澀。
“我練了那麼久舞蹈，一直堅信自己會成爲一個優秀的舞者。結果老天爺就像是喜歡跟我開玩笑一樣，說不能跳就不能跳了。那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跟行屍走肉差不多。”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媽拉着我的手跟我說，女兒啊，人到這個世界上來，就是要吃苦的。只要我們母女兩個一起，沒有過不去的檻。你一定要振作，因爲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的全部，知道嗎？”
“我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媽已經有眼角紋了，頭髮比以前乾枯，皮膚暗了，也黃了。我看過她年輕時候的照片，比我漂亮多了……”
說着說着，鍾楚熙漂亮的眸子裡再度蒙上一層溼氣，吸吸鼻子。
“你有一個好媽媽，很偉大。”王奈傑發自心底地說道。
見鍾楚熙又想去摸酒瓶，他趕緊搶先一步，拿起提到嘴邊喝了一小口。
“你有故事，我有酒。可這酒不能光你一個人喝。”
嘶！
味道還挺衝。
酒店房間迷你吧裡擺着的酒，要收錢都是其次，關鍵全是勁挺大的洋酒。像鍾楚熙拎出來這瓶，比外邊的要小瓶點，但也有三百多毫升，被她這麼大口大口地喝，眨眼就去了快一半了。
他真怕這姑娘喝醉了，還是控制着點好。
鍾楚熙眨眨眼睛，見他沒有遞過來的意思，也顧不上想那麼多，又接着說道：
“後來，我努力考上了海戲，專業課一直是班裡的前幾名，慢慢地也開始接戲拍。雖然大多不是什麼主要角色，但總算多少能貼補一點家用，讓我媽不用那麼辛苦。可是慢慢地我發現，娛樂圈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不是你努力就可以成功的。本來已經定好的角色，就因爲不肯陪酒，硬生生被人家擠下來；準備演一部電視劇，贊助商直接告訴我，一百萬陪他一個晚上。我拒絕了，第二天劇組就打電話告訴我換人……”
“這就是所謂的潛規則，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就越多。你是導演，應該比我清楚吧。”她看着王奈傑，自嘲地笑了笑。“聽起來其實挺公平的。對了，那部戲的導演好像也是京影出身。”
她說了一個名字。
這個人，算是國內拍電視劇比較有名氣的，拍過幾部高收視率的大戲，平時出現在人前都是豪爽大氣的樣子，還曾經回京影搞過試鏡會，很受歡迎。
王奈傑默然。
畢竟身處在這個環境裡，類似的事情他早就不止一次聽到過，知道鍾楚熙說得多半都是真的。
甚至比這些更離譜的事情，都爲數不少。
娛樂圈就像是一個黑洞，越是靠近，就會越發現其中深不見底，永遠都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不是每個人都能時時刻刻堅持得住自己的立場。
“不僅僅是娛樂圈這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只要有利益，就會有所謂的潛規則、明規則，關鍵還是怎麼去看待，你說的畢竟不能代表全部……”王奈傑喝着瓶中的酒，覺得味道越發辛辣。
鍾楚熙明顯有點酒勁上來，臉色越發紅潤，探出身子，從他手裡搶過酒瓶，又是一大口。
“你是大導演，才華橫溢，拍一部戲就能賺那麼多錢，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可不是誰都像你一樣那麼有本事，論演技、論漂亮，像我這樣的娛樂圈裡一大把。我知道，和同屆的其他人相比，我其實已經算起步得不錯了。只要耐心磨鍊演技，踏踏實實拍戲，短則三五年，長則八年、十年，總會有一部戲讓我也紅起來……可我常常會很害怕，萬一我怎麼都演不出來呢？看着那些混了十幾年還在蹉跎的師兄師姐，我不想變成她們那樣……”
看不出來，這姑娘平時在人面前開朗活潑，原來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大概和她的成長經歷也有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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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有一點你沒說對。”王奈傑決定給她一些鼓勵。“你的五官雖然不太柔和，但其實有種大氣的美，氣質也很好，很自然，在鏡頭底下是很棒的，辨識度會非常高。所以從這個角度而言，娛樂圈裡比你漂亮的人未必有想象中那麼多。”
“真的，你不是安慰我吧？”
鍾楚熙被他說的有點半信半疑，心裡卻很高興。
“我沒有必要騙你。”王奈傑認真地說。
這番話不是安慰鍾楚熙。
科技太發達有時候也不是好事，微整形甚至深度整形，再加上化妝和濾鏡，讓網絡上所謂的網紅美女越來越多，有的視頻裡拍出來那真是美的跟仙女似得。很容易給人一種錯覺，世上美女越來越多。
但其實這些精心裝扮出來的美女，水分太大，而且同質化極其嚴重，一旦挪到攝影機鏡頭底下，從大熒幕裡放出來，立馬無所遁形，美感大大下降也就罷了。關鍵很容易讓觀衆臉盲……反正王奈傑是不太中意這些人的，反而是鍾楚熙這樣美得有特點的演員，更容易在大熒幕上出彩。
“所以你今天的決定，對錯我們先不談，真的是深思熟慮之後做的決定，並且做好準備了嗎？如果換做另外一個劇組，另外一個導演，搞不好此時此刻你已經在後悔了。”王奈傑循循善誘。
“你這個假設根本不成立！如果換做另外一個劇組，另外一個導演，也許我根本就不會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鍾楚熙說話越發無所顧忌。
“我也是掙扎了半天，鼓足勇氣才敲門的好不好！今天看了你拍的鏡頭，畫的分鏡圖，腦子裡都是那些漂亮的畫面，有種說不出來的喜歡，纔會像着了魔一樣。你這麼有才華，長得又超級帥，我本來就很喜歡啊！換成那些又老又醜又肥的，我實在過不了自己這關……”
姑娘，我人還在呢，當面這麼誇我真的好嗎？
王奈傑一時語塞。
因爲他發現……說得還真有道理啊，邏輯清晰，完全無法反駁！
明明是來獻身的，按說有點見不得光，難以啓齒。偏偏鍾楚熙如此地坦誠，毫不虛僞做作，真的很難令人生出惡感。從內心深處來說，他寧願跟這種簡單真實的人相處，也不願意和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心懷叵測的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