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太史闌一點頭,“你會來求我的。”
暴怒中的曹夫子,滿口白沫地在罵人,哪裡聽得見太史闌說什麼。他狂躁地竄了大半天,好歹被熊小佳等人拉扯回去了,人被拖遠了,還聽見他的咒罵,遠遠地飄過來……
其餘人也漸漸走開,寒門子弟眼神失望,看她一眼默默走開,品流子弟不敢再說什麼,但輕蔑的眼神如刀子般四面攢射,並務必要她感受到這眼神後才離開。一旦走到安全距離,嘲笑聲便鬨然而起。
場中只剩下寥寥幾人,花尋歡過來拍了拍她的肩,忽然道,“我們五越,有種草藥不錯,有機會給你試試,看能不能挽回一些。”
“謝謝。”太史闌搖頭,“不用了。”
“爲什麼?”花尋歡瞪大眼睛,淡褐色的瞳仁在黃昏日光下光芒閃閃。
“我本來就不是太想學武。”太史闌道,“我已經二十一歲,這年紀學武,永遠也不能走到絕頂。凡事做不到極致,我不做。”
花尋歡又瞪她半晌,“可是不會武技,你又入了二五營,將來一旦走從軍之路,就永無出頭之日。”
“誰知道呢。”太史闌淡淡答。
花尋歡偏頭呆呆看她一陣,忽然道:“雖然你好象在胡吹,可不知怎的,我就是信你。”她大力拍太史闌的肩,“哪,我有點想做你朋友了,你看怎樣?”
“看情況。”太史闌說。
花尋歡哈哈大笑,轉身而去。
蘇亞走上來,默默站在她身邊,太史闌偏頭看她,發現她耳後有很多細碎的疤痕,只是被頭髮遮住,看不出來。
兩人都是不愛說話的性子,並肩看夕陽,都看得一動不動。金色的夕陽剪影了兩道纖細的影子,線條緊緻。
很久之後,蘇亞才道:“不管怎樣,我跟着你。”
說完她便離開,太史闌沒有回頭,景泰藍拉了拉她的手,仰頭看她。
太史闌仰着頭,薄薄的下頜線條明朗,她道:“景泰藍,你記住,在你衆叛親離時刻,還留在你身邊的人,你要給予永遠的信任。”
景泰藍似懂非懂點點頭,抱住了她的腿,將大頭在她腿上撒嬌地蹭來蹭去,嗚哩嗚嚕地道:“闌闌……也陪着我……”
容楚懶懶地託着下巴,打了個呵欠,心想這女人故意藏拙,難道就是爲了看清楚這一刻衆生相麼?
他瞟一眼也一直沒走的李扶舟,忽然第一次覺得這摯友很礙眼,隨即眼角一掃,看見太史闌蹲下身抱起了景泰藍,她蹲身的時候,手指在地面拂過,將碎了的表收進袖子。
容楚在她做這個動作時,忽然一側身,擋住了李扶舟的視線,笑道:“咱們也有好久不見了,去喝一杯?”
李扶舟微笑頷首,兩人前後而行,容楚走出幾步,回首。
夕陽下,金光中,那抱着孩子背對日光緩緩而行的背影,筆直,略帶孤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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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發生了一件轟動二五營的事。
這件事不僅轟動了二五營,甚至在不久之後,傳遍南齊所有地方光武營,被所有光武營成員引爲奇談,多日津津樂道,並終衆人一生,都沒能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而又到底發生了什麼,使某個堅決不可挽回的誓言,徹底逆轉的。
那天晚上,容楚和李扶舟去喝酒。
那天晚上,太史闌安排景泰藍洗澡並學習游泳,這是她規定的景泰藍必學逃生課程之一。
那天晚上,洗完澡後的太史闌,打發一個護衛,給住在竹園的曹夫子,送去了一個紙包。
然後……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最先看見曹夫子的是蕭大強,小白臉攻吃過晚飯,正摟着他家大熊受河邊漫步,忽然就看見一個人,穿一條輕飄飄白忽忽的褲衩,赤一副瘦筋筋骨愣愣的胸板,光兩條毛颼颼黑烏烏的長腿,頂一個花兮兮搖晃晃的瓷盆,從遠處教官院子裡晃了出來,後面好像還跟着一大羣人。
“咦,哪來的傻子。”蕭大強說。
“哪呢哪呢?”熊小佳踮腳。
“是不是前頭營外破廟裡那個瘋子?”蕭大強以掌搭檐,張望。
“有點像,好像胖一點?”熊小佳眯着眼,“我看不清,大強大強,抱我一把,我爬牆頭看看。”
“好唻,佳佳。”蕭大強吐氣開聲,把他家熊受抱到牆上,可轉瞬他家嬌弱的熊小佳就栽了下來。
“曹……曹……曹……”熊小佳迸不出一個完整字眼兒,蕭大強還以爲他在罵人,“咋了咋了,操誰?是不是有誰推你?我揍他去?”說完捋袖子,袖子捋一半,看見一個人,一步一磕地過來了。
頭頂痰盂,身穿褲衩,一步一磕,老曹夫子是也。
他身後人山人海,整個二五營上下人等都被驚動了。
老曹卻沒有一絲尷尬難堪之色,老臉上紅光萬丈,連眉梢眼角都在突突跳動,毫無先前的暴怒,倒像是極度興奮。
“咋了?老傢伙氣瘋了?”
“不像哇,瞧他一步一磕,還數着數呢。”
“不會真去給太史闌磕頭吧?”
“不會……吧?”
人羣熙熙攘攘跟着,腦袋隨着老曹一步一磕一點一點,眼看着老曹路線當真堅定不移地往着“扶築聽雪”去了,都傻在了後面。
眼看到了扶築聽雪的正門,早有人進去通報太史闌,太史闌整整衣服,淡定地出來,站到院門前,遠遠看見老曹轟動地、興奮地、意氣風發地、一步一磕不打折扣地來了。身後擠擠挨挨,一堆人頭,眼睛圓着,嘴巴張着,很傻。
太史闌淡定地看着,不動。
老曹磕到她門前,一仰頭看見她,頓時兩眼放光,嘴角抽動,讓人擔心他會不會興奮過度抽過去。
然而隨即,人們抽過去了。
老曹霍然一個響頭,砰地磕在了太史闌腳下。
“徒兒,請受師傅一拜!”
52 火爆大戲
一個頭磕得山響,不打折扣。
滿院子的人都似被這個頭磕在了面前,又或者捱了同樣響的耳光或爆慄,僵僵地立在那裡,不動了。
太史闌垂下頭,看着老頭光光的背脊,刀削似的。
“你想通了是麼。”她道。
曹夫子也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她不願意自己的異能被發現,連連點頭,“是,我想通了,沒資質沒關係,人品最重要,像你這麼玉樹臨風矯矯不羣堅定勇毅光芒萬丈風采無限天生領袖的人才,我老曹燒了八輩子高香才遇上,便是拋頭顱灑熱血從此絕後,也萬萬不能錯過的!”
“嘶”跟過來看戲的花尋歡,瞪着眼睛倒抽氣,“八輩子打不出悶屁的老曹,原來扯起胡話來一圈圈!”
“嗯。”太史闌點一點頭,取下他腦袋上的尿壺扔了,道,“明兒我去上課。”
老曹的眼淚譁一下下來了,噼裡啪啦落在尿壺裡。
老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走了,學生們不知所以,猶自竊笑,一羣跟過來的助教,臉色都慢慢嚴肅,互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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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沒把這鬧劇放心上,老曹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任誰等了多年纔等到一個機會,可以看見任務完成的曙光,都會歡喜得什麼都不計較的。
她回到屋子,景泰藍還在桶裡浮沉,兩個侍女在給他洗澡,小流氓的眼睛,笑嘻嘻瞟着侍女的胸,一個侍女將他從桶裡抱出來,小流氓溼漉漉的大腦袋,立即靠往某處軟玉溫香的高處。
我蹭……我蹭……我蹭蹭蹭……
太史闌不動聲色地看着,過了會兒,對侍女招招手,侍女過來,她耳語幾句,那侍女臉色微紅,瞠目道:“這……這樣不好吧。”
“照我說的做。”
侍女出去了,過了一會回來,換了件低胸薄裳,雪白豐潤的胸大半裸露着,南齊風氣開放,仕女衣着多敞胸,看着倒也沒什麼不對,牀上撒歡的小流氓看見,兩眼立即放了光。
“我等下要出去散步,讓銀芽兒陪你睡。”太史闌指指那侍女。
景泰藍平時都是要纏着太史闌一起睡的,今兒卻好說話,大腦袋點得飛快,眼巴巴看着太史闌出去,便格格笑着撲向銀芽兒。
太史闌站在門外,背靠牆,心中默數,一、二、三……
“哇……”哭聲不出意料響起。
太史闌進屋,銀芽兒已經起身,臉色尷尬,吶吶請罪,景泰藍坐在牀上哇哇大哭,小嘴鮮紅欲滴,紅得辣椒似的。
嗯,也能聞見辣椒的味兒。
太史闌滿意地看了銀芽兒一眼,不錯,挺下功夫。
“辣……辣……”景泰藍大哭捂嘴,淚汪汪指控銀芽兒。
“她不會伺候?”太史闌點點頭,“叫玉芽兒來。”
同樣敞胸薄裳的玉芽兒來了,用溫軟的胸擁着景泰藍,絮絮安慰了很久,又喂他喝了一大杯水,直到小流氓收淚收聲,破涕爲笑,這回景泰藍卻不敢下嘴了,只是緊緊地靠着。他哭了一陣也累了,雙手揉着眼睛,話聲也呢呢喃喃,玉芽兒趁勢便按照太史闌的關照,摟着他睡了。
沒睡一會兒,景泰藍便一個翻滾,滾入玉芽兒的懷裡,閉着眼睛,小手習慣性往老地方掐去。
太史闌站在陰影裡,雙手抱胸。
景泰藍手落在他的最愛處,睡夢中也滿意地咂了咂嘴,隨即往玉芽兒懷裡拱拱,手指捏得更緊了些。
過了一會兒,他翻身。
這一翻,卻沒翻過去,手指好像……被什麼粘住了……
景泰藍張開眼,泛着淡淡嬰兒藍的大眼睛滿是困惑,試探地抽手。
咦……抽不出。
玉芽兒紅着臉,伸手捂住胸,這麼硬拽,怪痛的。
景泰藍又拔。
拔不出。
手好像真的被黏住了。
小流氓這回慌了,睜開眼四處尋找太史闌,一眼看見他那半路認來的沒良心的娘就在對面,抱着雙臂,面無表情地看他。
迎上景泰藍委屈求助的目光,太史闌擡擡下巴,“摸,繼續摸。”
“闌……闌……”小流氓知道不好,今兒捱整了,急忙換一臉委屈依戀臉色,把聲音放軟十倍,嬌兮兮地喚。
可惜他這點段數,遇上奇葩太史闌根本不夠使,太史闌巋然不動,“讓你一次摸個夠,繼續。”
“不要了……”景泰藍嘴一扁,他發現不僅自己的爪子被黏住,而且玉芽兒的胸衣還設計了一個袋子,他手伸進去後,袋子便被扣住,他根本沒法拔出來。
“你喜歡待這裡,就待這裡。”太史闌淡定地道,“睡覺。”
景泰藍無法,和太史闌相處一陣子,也知道他這半路娘是個狠人,說一不二的主兒,心軟這個詞就不在她的字典裡,沒辦法,想着繼續摸也沒什麼大不了,等會還不就放出來了?於是扁扁嘴,繼續睡。
睡不過一會兒,那一大杯水開始起作用,他開始折騰,“尿尿……尿尿……”
“那就去尿。”太史闌說。
景泰藍手被困住,起不了身,就推玉芽兒,玉芽兒想起身,卻被太史闌一個眼神嚇得凍住。
正常人在太史闌的眼神底下都是必殺死,玉芽兒只好閉上眼睛裝睡。
景泰藍尿越來越急,想睡睡不成,推玉芽兒又推不醒,急得滿臉漲紅,泫然,急得滿臉漲紅,泫然欲泣。哭兮兮地看着太史闌,“闌……闌……我要尿尿……”
太史闌算着差不多了,孩子憋尿對身體不好,這點懲罰,大概也夠景泰藍記住了。
“好。”她走近景泰藍,“你覺得你需要對我說點什麼嗎?”
“不摸……不摸了……”景泰藍悲傷地道。
太史闌搖搖頭。
“我只是告訴你。”她道,“摸女人沒什麼了不起,但得等到你有足夠的能力去摸;摸女人也不算什麼事,但不能摸上去,就拔不下來了。”
景泰藍抽噎,似懂非懂地聽着。
“每個人都需要異性,但無需沉溺,因爲有自己更多更重要的事做。”太史闌示意玉芽兒解開袋子,用溼巾擦去粘膠,親自抱景泰藍去解放,“成功的人,對任何事都不主觀排斥,但也對任何事都不輕易沉迷。”
“闌……闌……”景泰藍一瀉千里,心情舒暢,抱着她脖子喃喃道,“她說……女人是好東西……所有女人都是我的……我想怎麼的……就怎麼的……”
“她是誰?”太史闌盯着景泰藍,眸子沉黑。
景泰藍扁扁嘴,玩着她的頭髮,不說話了。
太史闌沒有再問,抱他回去睡覺,景泰藍折騰了半夜,也疲倦了,上牀就呼呼大睡,這回也不要求侍女了,也不非得捏着個奶子不然睡不着了,自己抱牀被子,抵死纏綿去了。
兩個侍女將屋子用一桶淡綠色的水清洗一遍,隨即退出。這是容楚的要求,每天要用這種水抹牆洗地,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水,不過都認爲大概是講究的國公,用來清新空氣的,太史闌聞着味道雖然有點澀,但不難聞,也便懶得管。
太史闌等侍女出去,坐在牀邊,看着景泰藍的睡顏,給他掖了掖被子,自己卻不想睡,輕手輕腳出門去,背靠着牆,望天際那一彎冷冷月亮。
她的思緒還停留在景泰藍最後那句話上。
她是誰?
她是景泰藍真正的親人吧。
但是,是無知庸碌不懂孩童教育的親人,還是別有用心的親人?
“你剛纔的話,很了得。”忽然有個聲音在她耳側道,“我很喜歡。”
一股淡淡酒氣襲來,帶幾分芝蘭青桂的香氣,耳側有些微微的癢,是因爲被彼此的髮絲搔動。
“你喝多了。”太史闌道。
“你剛纔說……”容楚低低笑,“摸女人沒什麼了不起,但得等到擁有足夠的能力去摸,你覺得……我能力夠嗎?”
對面竹林唰拉拉地響,和他的笑聲出奇地天人合一,低沉、銷魂、充滿和諧的共鳴,月光在竹稍刷一層淡銀色的輝光,他在銀綠色的竹影裡微笑,皎皎如竹,神秘華光。
“你可以試試你夠不夠。”太史闌不動,微微偏頭讓開他的呼吸,“還有,把你放在我腰上穴道的手拿開。”
“我不想放。”微熱的呼吸拂過她後頸,“你知不知道,女人倔強有時候也會引起男人的興趣,她越堅決拒絕,男人越想看見她傾倒。”
“何止。”太史闌道,“你們還想強吻、撲倒、佔有、霸王硬上弓。”
嘴脣剛剛接觸到她後頸,正準備強吻的某人一停。
“太史闌,”半晌他呻吟般地道,“天殺的你真會煞風景。”
“謝謝誇獎。”她道。
“我受了打擊。”他往下一栽,好死不死地栽在她後頸,“需要點安慰……”
後面這句是埋在她後頸裡說的,嗚嗚嚕嚕不甚清楚,脣間的溼潤滲入她肌膚,宛如一遍遍的親吻。
太史闌毛髮倒豎,眼露兇光。
這天殺的借酒裝瘋的流氓!
她很想轉身,擡膝,九十度高彈,用堅硬的膝蓋骨,問候他柔軟的海綿體。
但可惜的是,整個後背乃至下肢都是麻木的,傳說中的點穴,她終於明白滋味。
果然是居家旅行把妹強佔之必備法寶。
“李扶舟怎麼沒把你灌死。”她道。
“他哪裡是我的對手,早灌死了。”他笑,並不實際接觸她的肌膚,卻近在咫尺微微挪移,用溼潤的呼吸來呼喚她的反應,說話時微甜的酒氣氤氳開來,那一片淡蜜色晶瑩光潤的肌膚,微微泛起了水光,像水晶酒杯外一層濡溼的水汽,朦朦朧朧。
他笑起來,亦波光朦朧,“太史闌,我第一次發現,女人,不是肌膚勝雪纔算美的……”
“嗯,”太史闌點頭,“男人肌膚勝雪也很女人的。”楚又僵了僵,半晌深吸了一口氣,古怪地道:“你是不是存心氣我,好破壞我難得的心境?”
“心境?別侮辱心境。”太史闌道,“你心裡除了精蟲,我看沒別的。”
又一陣靜默,容楚似乎又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發現新大陸一般低低笑道:“行吧,你說吧,你說越狠,我聞着越香,我聞着越香,我看你……”他手指慢慢地移了上來,輕輕擱在她頸側,“……也越心動。”
太史闌連嗤之以鼻都省了。
不過她也不想再說話,煞得了風景煞不了色心,某人酒品很差,借三分酒意爬頭上臉,偏偏這人骨子裡也和她一樣,軟硬不吃,一切看心情,威脅冷漠什麼的,弄不好反效果。
只是……不得不承認……這娘娘腔……確實是調情高手啊……
最細微的動作,撥動動作,撥動最旖旎的心絃。
她心未動,情卻微起,不是愛情,是春情。
二十一歲年紀,畢竟正當好年華,就算天生冷感,有些事從未在意,但這般酒氣氤氳裡溫柔挑撥,時間久了,也難免微微起了些騷動,像山風吹過了冰湖,攜來山外的桃花春色,又或者堅冷雪白山石,被霞光照射,現一抹淡淡殷紅。
容楚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片微紅,忽然便心動神移,挪轉不開。
原來……看那堅冷巋然的人兒,忽然化雪,竟有尋常所不能有的奪魄感受。像自黃沙彌漫的塞外剛入了關,駝鈴聲裡聽見呢噥軟語,看見萬里春光,忍不住便想膜拜。
擱在她頸側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上移,想要觸一觸那平常緊抿一線的脣,是否因他漾開一抹勾魂弧度?
指尖剛到脣邊,忽然一痛,他反應極快,擡手點在她頰側。
“哎喲。”容楚裝模作樣叫一聲,擡眼看太史闌,果然,這隻母黑豹,正叼着他的指尖,一副準備狠狠咬下的姿勢,如果不是容楚及時點了她的穴道,這一口下去,容楚日後八成就要改名九指怪咖。
“這姿勢怪美的。”容楚不抽手,悠然欣賞太史闌叼着他手指冷冷下視的表情,覺得很銷魂啊很銷魂。
太史闌覺得天下男人最爲惡質非此人莫屬。
不給她咬掉手指,也不給她吐出,如果她想吐,就得用舌頂……
此時這男人微微傾身在她身前,一雙帶了酒的眸子含笑上望,奇妙地清冽又深邃,那一線微起的弧度,漂亮得神筆難描。
太史闌卻只想用九陰白骨爪把這個腦袋給乾坤大挪移。
她乾脆閉眼,不動,殭屍狀。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記着。
容楚又笑,他酒後似乎特別愛笑,湊頭過來,輕輕在她耳側一吹,又一吹。
“太冷了……給你吹熱些……瞧,這樣不是更漂亮。”太史闌忽然覺得耳垂一痛,隨即一涼,似乎給戴上了什麼東西。
耳環?
太史闌下意識皺眉,她討厭飾品,決定等下就扔了。
“別想着取下來。”容楚猜到她心思,“這不是耳環,這是五越一種奇蟲的遺蛻。這種蟲據說生於龍體,沐天風掠電光,天生神異。死後軀體化爲深紅琉璃,有修補經脈,改善骨骼功效。花尋歡和你說的可以幫助你恢復的草藥,其實只不過是這種蟲生前會在那種草下排出體液而已,和這蟲本身功效比起來,天上地下。你戴着,不多一會兒,便會和你的肌肉血脈長在一起。你脫也脫不下來了。”
太史闌不說話,容楚又笑,“這是一對,還有一隻,或者有一天,你會主動讓我戴上……”他撩開她耳邊鬢髮,眯眼仔細看了看,滿意點頭,“單戴一隻也挺風情,好了,今天就這樣。”
太史闌瞬間有種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感受……
容楚完了自說自話,拍拍她的臉,輕輕道:“那個攝魄,你不要學。”說完衣袖一擺,回去了。太史闌好一會兒纔想起來,攝魄什麼的,好像是老曹曾經提過要教她,後來又被她拒絕的啥絕學。這麼分神一想,她便沒有在意,自己的穴道,已經解了。
等她發覺,容楚已經寬衣解帶酣然高臥,太史闌平白失去第一時間報復的機會……
在原地站了一會,等紅潮和恨意微退,太史闌正要回身,忽然轉首。
竹影婆娑,有人立於婆娑竹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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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容楚是塗抹在竹稍上的銀白月色,泛着珠光;李扶舟就是那竿竹,挺拔,卻又令人覺得起伏溫柔。
“容楚說你醉死了。”太史闌挑眉,“看來到底誰醉,很清楚。”
李扶舟笑而不語,目光落在她的耳垂,隨即掠過。
“他逢酒必醉。”他道,“不過,誰也不知真醉假醉。”
太史闌心想當然假醉,所以更加罪不可恕。
“你晚上陪景泰藍吃得太素。”李扶舟坐到她身側,解開一個紙包,“明天要開始課目,肉食不可缺,我給你帶了些。”
紙包裡是蜜汁叉燒,醉風雞,醬牛肉,胭脂滷鵝。用乾淨的桑皮紙一小包一小包地分開,乾淨清爽,李扶舟還細心地準備了兩雙筷子,一塊溼手巾。
他把筷子用溼手巾拭淨,遞給太史闌,又變戲法地從身後取出一罐湯,是清淡的筍片湯,清香宜人,熱氣騰騰。
太史闌默不作聲,夾了塊醬牛肉吃着,心想文臻在這一刻必定大呼知音,求爲女友;大波會立即大呼居家好男人求撲倒,但是絕不會嫁;君珂……君珂眼淚汪汪,只顧感動去了。
而她……熱氣衝上來,遮沒了她的眼。
她只是有一點點……在意這樣的家人般的體貼,家一般的感覺而已。
“老曹雖然落魄,其實他們那類從麗京出來的助教,都很有些偏才。”李扶舟看出她喜歡吃醬牛肉,便將牛肉紙包往她面前挪,“你不要輕視他,好好學。”
“嗯。”
“他那個攝魄,你也別當玩笑。”李扶舟眼色平和,“雖說你未必適合修煉,但你不能學武技,學點偏門防身也好。”
太史闌又點一點頭,心中卻掠過一絲警兆一門她根本不在意的玩笑般的“攝魄”,容楚和李扶舟都先後特意關照,還給出了不同的警告,這裡面,有什麼不,有什麼不對嗎?
夜半起了風,將她短髮吹開,李扶舟忽然伸手,扶住了她的頰側。
太史闌不動了。
在她還在思考是否甩開他時,一直默默注視她耳垂的李扶舟,輕輕嘆息一聲。
太史闌第一次聽見這個始終微笑溫和的人嘆息,一時有點反應不及。
“有些事,”李扶舟給她輕輕整理鬢邊亂髮,隨即收回手,“……果然猶豫不得。”
太史闌下意識摸了摸耳垂,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容楚說,這能治我經脈過度使用的病。”
簡單一句話,不算解釋也不算說明,李扶舟的眼睛卻立即亮了起來。
他正要開口說什麼,忽然“砰”一聲,容楚屋子的窗子開了,容楚趴在窗邊,笑吟吟地道:“在吃什麼好吃的呢?也不帶我一個。”
話是笑着說的,風卻好像忽然冷了幾分。
太史闌就好像沒聽見,順手給李扶舟布了一塊風雞,“這個不錯。”
“多謝。”李扶舟對她微笑。
竹影深深淺淺,佈菜人微垂臉,神態寧和,筷尖上風雞雪白,接過風雞的手指也雪白,笑容溫暖醉人。
其實很美,容楚卻覺得刺眼。
“你剛纔不是說吃太多,胃難受要消食的?”李扶舟從來不會讓人難堪,回首笑問容楚,“怎麼又餓了?”
“看見你們便很有食慾。”容楚也笑,眼睛斜着太史闌,“想吃。”
太史闌一臉“我不懂挑逗我是面癱”。
容楚輕輕巧巧從窗戶中飄出來,太史闌立即把醬牛肉往自己面前挪,把醉風雞放在李扶舟面前,她不愛吃的蜜汁叉燒和滷鵝放在容楚方向。還趕緊裝了一碗筍片湯喝了,筍片舀得多多的。
李扶舟在笑,容楚的臉色很好看。
他似乎很隨意地坐下,卻正好擋住了李扶舟看太史闌的視線,一坐下便微笑瞟太史闌的耳環,道:“你戴這個着實美。”
太史闌不理他,心中懊悔爲什麼沒有隨身帶巴豆。
容楚開始吃東西,有一搭沒一搭和李扶舟說話,看得出來他不餓,吃起來很有些勉強,將一片滷鵝,玩兒似在嘴裡咬着,還不住挑剔,“醃太鹹!”
“吃這個。”太史闌忽然將自己的醬牛肉往他面前挪,“挺香。”
容楚一怔,隨即眼底露出喜色,笑道:“還是闌闌對我好。”
太史闌點頭。她難得這麼合作,容楚臉色頓時好看很多,也不覺得肚子漲了,心情好胃口好吃嘛嘛香,醬牛肉連吃幾塊,直到覺得撐了才住手。
他剛一停,太史闌忽然橫筷一夾,夾了三四塊醬牛肉,往他嘴裡送,“多吃點,謝你送我藥。”
容楚又一怔,忍不住多看太史闌一眼吃錯藥了?還是終於開竅了?
但太史闌主動,好比皇太后跳豔舞,錯過一次百年難逢,容楚立即微笑張口接了。
那一筷子牛肉十分紮實,好容易吃下去,容楚微笑如常,雙手交疊,坐得十分端正。
李扶舟淡淡瞟了一眼容楚袖子下,按住胃的手……
“這個也不錯。”太史闌瞄一眼容楚,拖過李扶舟面前的醉風雞,“你嚐嚐。”
容楚心懷甚暢,太史闌的醬牛肉再來的話可以拒絕,可從李扶舟那裡搶來的醉風雞,就不該推卻了。
太史闌很熱心,一夾就是兩隻雞腿,兩隻雞腿吃下去,容楚端坐得更筆直了。
“好飽。”太史闌站起身,伸個懶腰,“睡了。”
“好。”李扶舟也起身。
“你去吧,”容楚端坐不動,雍容地道。
太史闌點點頭,走出一步,忽然抱住胃,彎下腰。
容楚一看她那模樣,臉色一白,胃裡塞得滿滿的東西瞬間也翻涌起來,頂在了咽喉。
他不敢說話,揮揮手,示意李扶舟趕緊扶走太史闌。
太史闌偏要走到他面前,忽然一彎腰,“嘔”
宛如洪水找到渠口,大浪越過高堤,嘔吐的慾望被瞬間喚醒。
“嘔”
容楚吐了一地。
……
太史闌第二天早上起牀時,心情甚好。
因爲容楚還沒有起牀。據趙十三說,主子胃氣不調,似暴食傷身,開了香砂六君子湯喝了,需要休息。
景泰藍跑步經過容楚窗下,問太史闌,“公……公怎麼了呀。”
“他想吃,吃撐了。”太史闌道,“男人都這樣,以爲自己海納百川,其實肚裡容不下一根肉絲。”
躺在牀上的容楚微笑,笑得陰森森總有一天,你會成爲我牙縫裡的肉絲的。
帶着景泰藍做了早鍛鍊,太史闌就去找曹老夫子,一路上飽受各種目光洗禮,比院正大人回頭率還高。
曹老頭子一掃昨日以前的邋遢勁兒,鬍子梳得溜光,衣服穿得板正,頭油擦得錚亮,連臉上麻子,都似比昨日坑得更鮮明。
一見太史闌,他便急吼吼地拋出兩本書,“練吧!我回京了!”
太史闌那麼淡定的人都一呆,“什麼?”
“我只負責尋找需要的人才,傳授屬於絕密級別的技藝。”曹老頭一指自己鼻子,“又不代表我自己會那些。”
太史闌有點小失望,她聽說了東堂天機府就有一批異能人士,還以爲在二五營也能找到同道,再或者可以藉此機會找到此機會找到其餘死黨,沒想到曹夫子不過是個保管者。
翻了翻那兩本書,她發現看不懂。
叫一個現代人看懂古文版的人體秘密潛能開發技巧,實在不容易。
迎上她疑問的目光,曹老頭攤手,“別問我,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這秘籍是南齊耗費很多心力,死了很多人,從東堂處偷來的複本。因爲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還不是很完整……”他迎着太史闌越來越凌厲的目光,聲音越來越小,“……要不然咱們至於每年都輸給東堂嘛……”
“爲什麼東堂要培育這樣的異能者?爲什麼南齊也要跟着學?”太史闌覺得這個問題很想不通。
“統治者的秘密,誰知道那麼多?”老頭手一攤,“你說什麼?異能?這名字有趣,我們這裡叫天授者,神通天授的意思。這樣的人終究會有他的作用,比如大燕,雖然沒有像東堂南齊一樣尋找並培養天授者,但據說大燕皇帝多年來也一直在秘密尋找天眼,似乎關係着他們皇室的承續命運……所以,不要小瞧天授者,我們一直認爲,上天誕生這樣的人,就必然有其使命,每個人都可以算上一處寶藏。”
天眼……太史闌心中一動,文臻擅長微視,君珂擅長透視,兩人都可以算是眼神通範疇,會不會其中一人落在大燕?
“就我聽來的說法,好像是東堂早年天授者特別多,東堂聖武帝便利用這些天授者,組成一個刺客組織,其中成員,大多屬於天眼、天耳、他心通、控夢、預知、後瞻、念力,瞬移神通,這一刺客聯盟縱橫天下,從無失手,各國皇室聞名喪膽,直到後來,東堂現今皇帝中了我南齊某人的激將和誘惑計策,將天授神通者拿出來和南齊搞什麼‘天授大比’,這一刺客組織由地下轉到明處,才真正被廢,各國因此有了防範,並和東堂學着,也開始培育天授者。”
太史闌想了想,也就明白這個計策的陰險之處,很明顯東堂用異能者組成的高級刺殺團非常可怕,一個擁有能預知所有危險的刺客的組織,天下沒有任何勢力能留得住。所以有人釜底抽薪,乾脆拋出讓東堂無法舍下的誘餌,經受不住誘惑的東堂,將這些秘密寶貝昭顯於天下,“刺客”的重要特質就是“隱”,光天化日之下的刺客,那不叫刺客。
“很奸。”她點頭,“那人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嘛。”曹老頭擠眉弄眼地笑,“咱南齊最爲驚才絕豔的那位,你手中拿的東堂秘術複本,也是他親自潛伏南齊,很吃了一些苦頭纔拿來的呢。”
太史闌怔了怔……不會吧。
曹老頭匆匆抓起一個包袱,急不可耐地道,“我都三年沒見老婆孩子了,走了啊走了啊!”
“別走!我不懂我該問誰!”太史闌踩住他的袍角。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嘛!”老曹跳腳,“東西是他到東堂拿回來的,你不問他,問我做啥?讓開!再不讓開我咬你!我三年沒見老婆了都!”
太史闌鬆腳,老曹火燒屁股似地一溜煙跑了,太史闌望着他的背影,覺得自己昨天賭約,就該提讓他頂一夜尿壺磕一晚響頭喊一萬聲師傅纔對。
她抓着冊子,有點茫然,關於異能者的培養,她在現代也看過一些,屬於超感官知覺的“ESP”和屬於念動力的“PK”,都有其培養方法,其實所謂異能,人人都有,只不過大部分人被封存而已,這些課程的存在,就是挖掘開發人類的潛能力。而在中國曆代相關傳說裡,佛道兩家的高士,通過自身修持,修煉有成,也會漸漸擁有神通。
這些都屬於內修範疇,她的三個死黨,大波文臻君珂,也在以上神通範疇之內,君珂文臻屬於超感官知覺,大波屬於念動力。只有她自己,擁有極爲少見的“復原”能力。
將本子翻了翻,隱約看出屬於內家練氣範疇,每種異能都有相應的培養提升方法,太史闌翻到最後,才發現“還原”二字,然而這一篇,竟然就是不完整的。
搞了半天,還是白搭?
太史闌又翻開另一本,赫然是那不知該學還是不該學的“攝魄”之眼。名字很玄乎,誰知一看,也不過常見的意念控制,還對內力高深的高手沒什麼用,更雷人的是最後一句註解,“生死之境,莫大神通,勾魂攝魄,無一不中。”
快死的時候,纔有莫大神通?什麼樣的神通?一看就讓男人愛上?
能不要這麼狗血麼?
太史闌險些把這書送它離開到千里之外,忽然想起這東西,似乎很適合景橫波?算了,留着玩玩也好。
興沖沖而來,得了這麼個結果,換成別人難免失落,太史闌倒還平靜,書往懷裡一塞,回扶築聽雪去了。
路過練武場,場中得以學習各項技藝的寒門子弟,都對她報以複雜的目光。
太史闌回頭去敲容楚的門,趙十三出來擋駕。
“主子睡了。”趙十三語氣硬梆梆,擡頭望天,好像太史闌在天上。
太史闌也擡頭望天,“送消食丸。”
“不勞……”趙十三話還沒說完,裡屋容楚聲音懶懶傳來,“十三,去看看我的燕窩好了沒。”
趙十三對天翻翻白眼,去看那不存在的燕窩了,太史闌推門而進,大步向裡走。
“我沒穿衣服……”容楚有氣無力地“提醒”。
“反正都看過。”都看過。”
“你覺得怎樣?”
“豬裸着我看也差不多。”
“太史闌你是女人嗎?”
“可能比你像男人。”
三句對話一過,太史闌已經站在裡間門口,朦朧綽約紗帳內,容楚倚被而躺。
太史闌心中瞬間流過一句詩。
一句美妙的詩。
兩隻黃鸝鳴翠柳,一坨紅杏出牆來。
錦帳紗幄,絲被如雪,那人長髮卻比絲緞更滑更亮,沒有束入金玉之冠,斜斜披在只穿了單衣的肩頭,像一束烏黑的光,流淌在雪色天幕中。
而他微斂眉,略俯首,從太史闌的角度,只看見一色黛青眉如蒼空色,其下鼻挺如管,襯眼角斜飛,再然後就是敞開的領口,露一抹平直鎖骨,讓人想起雪後微微隆起的山脈,如玉琢成。
或者那不叫鎖骨,叫誘惑。
其實病美人都是很有看頭的,哪怕那是裝病。
“消食丸呢?”裝病的病美人問。
太史闌走到他牀前,微微俯身,豎起手指在兩眉之間。
容楚一怔,看向她的眸子。
太史闌兩隻眼睛對準自己手指,骨碌碌轉了一圈。
“丸子在這裡。”她道。
……
容楚傻了。
這世上,沒什麼比冰山女人忽然賣萌更叫人如被雷劈的了。
“噗”容楚忽然向前一傾,猛然大笑,“天哪”
他一掌拍在被褥上,震得牀板都跳了跳,大笑聲遠遠傳出去,驚得趙十三帶人一溜煙跑過來,探頭看看沒事才放心離開,一邊走還一邊摸頭啥事這麼開心?和那冰山一起能這麼開心?這輩子就沒見主子這麼笑過。
趙十三很憂慮和那女瘋子呆久了,主子是不是也變瘋了?那個蔫壞蔫壞的國公呢?到哪裡去了?
“好……好……當真消食……”好一陣子,容楚才收了笑聲,拿過一旁汗巾來拭了拭笑出的汗,身子往後舒暢地一攤,“好藥,以後多來幾次。”
太史闌面無表情收回手指做夢。
她順手抽出那本書,往容楚被子上一扔,“你有全本吧?”
容楚似笑非笑看那書,不置可否,“哦?”
“消食丸換全本。我不欠人情。”
容楚又笑了,“你的藥可真值錢。”
“當然。”太史闌淡然道,“你這輩子看不見第二次。”
“那可難說。”容楚看她一眼,“終有一日,要你爲我哭,爲我笑,爲我七情六慾上臉,天天給我吃消食丸。”
太史闌連“做夢”兩字都懶得講,“換不換?”
“你怎麼知道我有全本?”容楚懶懶向後一靠,挪出一人位置,“來,坐下說。”
太史闌站得筆直,“親自潛伏東堂偷書的是你吧?我不信你偷不到全本,南齊沒有全本,是因爲你不想拿出來而已。”
“南齊是我的國家,我爲什麼要私藏全本?”容楚饒有興致地看她。
“或者爲挾制朝廷,或者爲私下培植勢力。或者另有打算。”太史闌漠然道,“總歸都是那些狗咬狗的事,我沒興趣。”
“你說的難聽,但你在這種狗咬狗的事情上,很有天賦。”容楚不生氣,閒閒挑眉,“太史闌,要全本可以,跟隨我。”
太史闌轉身就走。
肩膀一緊,已經被容楚搭住,熟悉的氣息又在吹她的耳廓,“你這女人,有時候真是倔強得討厭。”
太史闌不答。
“其實你可以拿景泰藍威脅我的。”容楚笑,“你只需說一聲,要拐走了景泰藍,我就得乖乖奉上全本。”
“我永遠不會拿景泰藍威脅你。”
“爲什麼?”
“你見過拿自己孩子威脅別人的母親?”她答得很淡,理所當然。
身後一陣沉默,隨即是容楚不知喜怒的語聲,“他不是你的孩子,也永遠不會是,如果你想保命,你最好收起你這想法。”
“東昌城外破廟,我抱起他那一刻,就認了他。”太史闌道,“誰也不能阻止。”
容楚的聲音忽然有點陰沉,“包括……他的親生母親?”
太史闌沉默,在容楚以爲她不會回答,正打算進一步勸說時,她開口了。
“包括。”
斬釘截鐵。
這回容楚沉默了,良久道:“你想過他的身份沒有?”
“我不管。”太史闌道,“我只知道,不管他是誰,他首先是個孩子。”
容楚微微苦笑,“你真是……不講理。”
隨即他雙手微微用力,扳過了太史闌的肩,“這世道,不講理沒什麼,沒實力還想不講理,就是蠢貨。”
“所以,把全本給我。”
容楚定定地看着太史闌,良久展顏一笑,“可以。不過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說。”
“聽我話,和我一起修煉,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叫你什麼姿勢……就什麼姿勢……”容楚說話開頭還很嚴肅,越說笑容越曖昧,“要你出腿不得出腿,要你出拳……”
“砰。”
太史闌一拳打中他鼻樑。
“就得出拳?”她問。
……
瞬間挨一拳的容楚,摸摸鼻子,瞧瞧那個一臉無情的暴力冰山女,又笑了。
盪漾危險,如夜色中開滿彼岸的曼陀羅。
。
隨即他反手一抓,抓住太史闌的拳頭,輕輕一甩,哐噹一聲,太史闌已經被甩在了牀上。
又是那臉朝下屁股朝天式。
“就這姿勢。”他道。
太史闌反手一抓,不知道抓住什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拖一撕,“嗤啦”似乎什麼被撕裂了。
“就這姿勢?”她問。
容楚把衣襟一攏,伸手去掐她的腰,她正仰身欲起,腰身緊繃的線條令他渾身也如被繃緊,“就這姿勢。”
太史闌一個翻滾,面對容楚,膝蓋半擡,對準某處黃金分割點,“就這姿勢?”
容楚一把抓住她腳踝,往地下一拖,“就這姿勢!”
太史闌就地翻身,不管腳踝還抓在容楚手裡,她不管,容楚卻不敢扭折了她的腳,急忙放手,太史闌趁勢爬起,爬起那一刻腳卻一滑,一頭栽在容楚身上,她順勢騎上,勒住他脖子,“就這姿勢?”
“你們……”
熟悉的聲音傳來,帶着不熟悉的驚疑,太史闌和容楚齊齊回頭,門口,站着李扶舟。
容楚笑得越發盪漾,太史闌怔了怔,感覺到李扶舟奇異的眼神,和李扶舟身後趙十三那張開的黑洞洞的大嘴,後知後覺低頭一看
容楚衣衫不整,肩頭半露,半身趴在牀上,而她騎在容楚身上,勒着他的脖子。
好一齣活色生香新鮮火爆現場版高清晰無馬賽克17。2G的SM大戲。
“我們在討論姿勢。”容楚在她身下微笑托腮,傾斜七十度誘惑美妙角,毫無愧色地回答李扶舟。
太史闌爬起,抽過牀上被子扔在容楚頭上,淡定地跨過。
“明天記得來繼續討論。”容楚裹在被子裡,露出半張臉,笑吟吟叮囑。
太史闌踩着他的被子揚長而去。
她回到屋內,打開容楚給她的冊子,關於“復原”能力的提升,冊子裡認爲是人體內某種氣機過旺,引起了體質的變化,也正因爲這一部分氣機太旺,爲了維持一種平衡,經脈便顯得過弱,承擔不起稍強的磨練。
復原異能,所展示的是一種“順行”能力,本身已經是異能力的頂峰,不像透視微視之類,可以後天訓練再進一步,唯一能做的,是改“順行”爲“逆行”。
換句話說,化“復原”爲“毀滅”。
太史闌立即來了興趣,她面臨紛繁異世,無法學武,寸步難行,如果能讓天下利器都在眼前毀滅,等於又多一道護身符。
容楚的冊子和她那本比起來,更加詳細,每行下面都加了批註和解釋,她看起來並不吃力,太史闌看看墨跡,新鮮光亮,心中不由一動。
這冊子他自己一定看得懂,這是寫給誰看?給她?
看這字跡,也是新寫,他算到她需要,昨夜連夜寫好?
難怪剛纔覺得他眼下淡淡烏青……
“闌……闌。”景泰藍趴在她膝上玩泥人,忽然拉拉她,道,“闌闌,藍藍。”
太史闌低頭看,景泰藍捧兩個泥人,獻寶似的給她看,刺眼的是,這小流氓,用泥巴給男娃娃泥人加了個小弟弟,給女娃娃泥人加倆大波。
太史闌一根指頭就切掉了小弟弟。
景泰藍刷白着小臉,唰一下捂住了褲襠……
遭受到無聲警告的景泰藍委委屈屈地去睡了,現在他不敢動手,只敢動眼,盯着玉芽兒的胸看了好久,才流着口水睡去。
玉芽兒出門來,等了一陣,看太史闌回房休息了,纔回到自己的住處。
她那間黑暗的小房裡,早已有人等着,那人從頭到腳罩着一襲黑袍,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暗沉幽冷的眸子,暗處狼一般幽幽將人窺着。
玉芽兒看見他,也沒有驚訝,微微屈膝行禮,卻不說話。
那人點點頭,看看太史闌所住的小院方向,沉聲問:“如何?”
玉芽兒的聲音同樣沉着穩定,“這幾日看下來,應該就是。他那好色毛病,可沒第二個孩子能有。”
“想不到京中消息竟然是真的!”黑暗裡男子聲音也有了幾分興奮,輕輕一擊掌,“既如此,事不宜遲,等這邊警戒稍鬆,立刻動手!”
“是!”
容楚的屋子裡,此刻有一場對話。
“看來你確實不需要消食了。”李扶舟放下他帶來的調理胃氣的湯藥,笑看容楚,“不過,公爺,你確定她真是你的藥?”
“你好久沒這麼稱呼我了。”容楚起身,接過趙十三遞來的衣服披上,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向李扶舟,“扶舟,你是想告誡我什麼嗎?”
“我有時候不懂你。”李扶舟微笑溫和,帶着不贊同,“看你的眼神,似在喜歡她;看你的行爲,又是在害她。”
容楚沉默半晌,含笑挑眉,“看你眼神,似也有幾分喜歡,聽你語氣,似在吃醋。”
“如果你因爲我的吃醋,會離她遠一點,我也不介意承認。”李扶舟一笑。
“可你沒有。”容楚慢慢道,“扶舟,我倒希望你真的心動,可是,我知道,除了挽裳……”
“唰!”
掛在壁上的劍忽然飛起,在半空劃過一道淡碧色的光弧,光弧的這端還在壁上閃耀,另一端已經到了容楚眉心!
殺氣凜冽,在劍尖、在眼底、在李扶舟平伸馭劍的指間、在他突然暴起的姿態裡。
這
這個平日裡溫和如春水如暖陽的男子,忽然暴戾如凜凜戰神。
容楚不動,連眉梢都沒掠動一絲,淡碧色的劍光倒映他的眸子,寒沉如水。
“五年前你因她對我拔劍相向,五年後依然如此。”他道,語氣蕭瑟,“原來你從來都在原地,未曾走開。”
空氣沉默肅殺,良久,李扶舟繃緊的後背慢慢鬆弛,手一招,長劍輕吟,落回遠處。淡碧色的劍氣和他眉間的殺氣幾乎同時收斂,他微帶歉意地躬身,一笑,“抱歉。”
容楚看着他再次無懈可擊的笑容,眼底掠過一絲黯色,隨即轉了話題。
“朝中有什麼動向?”
“沒有,一切如常,太后說陛下最近偶感風寒,休養中不宜上朝,反正她垂簾已成習慣,前面御座上有沒有人,也沒什麼人在意。只是三公已經覺得不對,章大司空三次投帖到咱們府中,我都推掉了。”李扶舟神態也恢復如常。
“我進二五營是秘密,二五營四周都已經被我的人嚴密看守,現在誰也出不去進不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宗政惠,也許很快就要有動作了。”
“你爲什麼……”
“我就想看宗政惠到底要做什麼。”容楚笑意有點冷,“三個月前,我在景陽宮內,遇見一個小太監,和他說了幾句話,之後我再去景陽殿,這個人已經不見了。他說的幾句話,當時我沒在意,事後一回想,卻覺得有深意。再加上這件事……宗政惠,她的心……可真野……”
“可是他流落在外,難免落入有心人的眼裡。你也知道,朝廷很可能這兩年就要對五越用兵,五越性子桀驁,近年來和西番勾結,漸漸不聽朝中號令,前不久更是斬了康王特使,現在以康王爲首的一批主戰派,日夜勸說太后對五越用兵,以天朝之威震懾之。這個時節,難保沒有五越和西番的探子在我南齊境內潛伏,萬一……”
“所以我親自在這裡。”容楚點了點太史闌住的那間房,“並且讓你也趕了過來。”
“你我都在這裡,自然不在乎什麼。”李扶舟搖搖頭,“但你我都在這裡。卻不護送他回京,本身就是殺頭大罪,太后問起,如何解釋?”
“那她就來問呀。”容楚笑,眼波流轉,“她若第一時間來問,我自然會告訴她,我剛剛發現此事,正待奉駕回京。爲安全計,須諸事齊備,小心潛行,所以略有耽擱,望太后娘娘恕罪。”
他語氣輕飄飄,又笑,“可是,現在的問題是,她不問,一直不問,光明正大的事,偏要做得鬼鬼祟祟,應該麼?”
李扶舟不語,容楚隨意拍拍李扶舟肩頭,“嗯,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幾日,咱們的太后娘娘,就應該派人來‘有國事相詢國公’了,再猜一猜,來的人會是誰?咱們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喬大才女?”
說到後來,他的笑容微帶戲謔,李扶舟咳嗽一聲,轉身倒茶,“在下愚鈍,沒有國公未卜先知之能。猜不出。”
“猜不出這個沒關係。”容楚笑得溫柔,指指他的心口,“只要不該猜的不去猜就好。”
李扶舟靜靜喝了一口茶,擡眼看他,“誰不該猜?”
“你知道。”
“她不用猜。”李扶舟注目淡青色的茶水,眼神平和,“她看似堅冷,其實內心空而孤獨,她什麼都不需要,只需要關切和溫暖。”
“你好像還真的挺了解她似的。”容楚又開始笑得意味不明,“奉勸你一句,既然明白你自己,就不要亂拋灑你的溫柔,要知道女人都是絲綢軟緞,你揉一揉熨一熨,她就服帖上你身,到時候你又不愛穿,想脫脫不掉,剪了太殘忍,難道要我替你撿?”
“不勞國公費心。”李扶舟輕輕道,“脫掉的衣服,總比推出去的盾牌要好。”
容楚不說話了,眼神如暮色,一層層黑而沉,李扶舟還是那模樣,溫和,乾淨,樸素親切,眼睛如一泓秋水。
很漂亮的兩雙眼睛,很漂亮的兩個人,站在一起也各有風姿十分和諧,可是空氣瞬間就開始噼裡啪啦。
就在空氣裡隱藏的電光飽和,即將由容楚炸開的那一瞬間,驀然一聲巨響,從太史闌屋內傳來!
“太史闌!”
“嗖”一聲,銀白和淡藍兩條人影,瞬間就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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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李扶舟拔劍對容楚那一刻,那時辰,太史闌已經睡下。
她睡下的時候,回想的是剛纔看的“預知”一章的解說,雖然這不是她具備的超能力,但其中對預知能的一些描述,她卻覺得熟悉。
一些內心特別寧靜澄淨的人,精神因而特別敏感,或者因爲遺傳血脈的原因,天生擁有動物般的預知本能,經過適當的內修培養,可以將這種“第六感”加倍提升,直至形成預知能力。
這種本能,太史闌一直都有,所以她想試試。
她閉上眼睛,開始默默修煉那種內氣法門,匯合天地之氣,貫通六脈之靈,無我無物,萬物澄明。
這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要看人的一種法門,有的人很快可以進入那種難以描述的“無我”境地,有人卻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走入那一境。
一般來說,這種修煉,孩童比成年人強,心思憨拙專一者比靈活圓融者強。和智商不成正比,和心境的堅實程度成正比。
少受世事污濁的孩事污濁的孩童,和不懂事實污濁的成人,都是合適的載體。太史闌雖然不是前兩種,卻擁有極致的堅決和冷靜,她沒花多少時間,就開始覺得四周的空氣彷彿漸漸趨向乳白,然後透明,化爲一絲絲的纖維,在身周浮游,那些細到只能感知而無法目視的“纖維”,貫通着她全身的毛孔和外界的大地天空,周圍每一點細緻的變化,都會驚動這樣的“纖維”體,然後彈動反射,如撥琴一般撥動她的感知觸鬚。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四周像成爲巨大的三維模型,細節可辯。太史闌隱約覺得,如果她能再精進,或許這種感覺輻射的範圍,就會越來越大。
不知道有沒有包涵天地空間的那一日?而那種境界,是不是就是傳說中“遠隔千里如在目前”的真正的“天眼神通”?
心中一有了雜念,那種緩緩彈動延伸的纖維就停止了延伸,隨即太史闌忽然覺得,哪裡顫了一顫。
意念如閃電,比人體能做到的一切極致速度都快
危險將來,就在窗外!
太史闌忽然一蹦而起,蹦起的那一刻,一把抄住景泰藍的被窩卷兒,翻身往牀下一滾!
“噗”一聲輕響,輕到也就比竹筍拔節稍微響一些,一點銀光,自窗縫射進,快到無可形容,幾乎太史闌的眼睛剛剛感覺到銀光,下一瞬,一樣東西已經落在她的帳頂,又是微微一震,“噗”一聲,一團氣體迅速瀰漫開來。
這東西來得又快又輕,連窗紙的炸裂聲都沒有引起,太史闌捂鼻探頭一看,窗紙竟然不知何時裂了一條縫,那銀光正是從裂縫中射進來。
那團淡灰色氣體瀰漫,漸漸接觸到牆壁,隨即牆上,似也有淡綠色的氣體,無聲浮游而起,擋在了灰色氣體之前,不過夜色昏暗,沒有人看到。
又是“砰”一聲,兩條人影雙雙搶了進來,夜光下身姿窈窕,是負責伺候保護她們的銀芽和玉芽,兩人就睡在隔壁。
銀芽一進門就拔出了劍,玉芽兒則在低呼,“姑娘!太史姑娘!”一邊急急衝上前。
太史闌用被子裹住景泰藍,捂住鼻子從牀下慢慢爬出,嗡聲嗡氣地道:“這霧氣有毒……”
玉芽兒一驚,她已經衝了進來,忽然低呼一聲,向後一倒。
跟在她身後的銀芽兒趕緊伸手扶住她,驚道:“你也中毒了?”
話聲戛然而止,她眼睛忽然慢慢瞪大,月光從破了的窗紙灑進來,照見她一臉駭然的青白。
她慢慢地倒下去,小腹血如泉涌,而剛剛“倒下”的玉芽兒一彈身站了起來,借勢向前一衝,手中白光一閃,一道軟綢,已經裹住了太史闌懷中的被窩卷兒。
“來吧!”玉芽兒低笑,“我的小乖乖……”伸手一拉,被窩卷便到了她懷中,玉芽兒再不停留,竄身而起。
此時四面八方衣袂聲響,颯颯逼近此處,容楚的護衛果然不同凡響,只是這一聲踩到木頭般的低響,玉芽兒殺銀芽奪景泰藍這麼瞬間的工夫,已經人人警覺,狂撲而來。
而夜色裡,容楚和李扶舟已經掠來,容楚銀白的長衣在空中掠過,如星河流動,一霎千里;而藍色人影看似不緊不慢,卻一直相隨左右,掠起時的姿態,讓人想起深海之中,浮游不散的堅韌海草。
在另一個方向,似也有人影幢幢逼近,只是此刻局勢緊張,沒有人注意。
室內玉芽兒卻有恃無恐,發出一聲尖嘯,立即四面冒出一羣黑影,一羣人攔住容楚李扶舟,一羣人纏戰容楚護衛。玉芽兒低低笑一聲,抱着被窩卷便要竄出窗去。
忽然有人在她身後冷冷道:“怎麼不打開被窩看看?”
玉芽兒一驚,下意識伸手一翻被窩卷,啪嗒,掉下一個枕頭。
便是這震驚一刻,玉芽兒忽然覺得後心一涼。
她回首,便看見太史闌黑玉一般冷,霜雪一般涼的眼神,那麼冷的眼神,一觸之下,便像要被帶走全身的熱量。
她慢慢垂低視線,腳下,被吵醒一臉不爽的景泰藍,正瞪着她。
“你……”
後心一痛,她勉力轉身,看見一柄形狀古怪的刺,正被太史闌從她後心裡抽出,刺尖無血,閃耀奇異的藍光。
“誰派你來的?”太史闌語速很快,她看見有人在迅速接近。
“想逼供,哈哈怎麼可能……”玉芽兒要笑她所在的組織,就從來沒有被擒後招供的。
然而笑到一半她便笑不出來了,對面女子平靜看着她,眼神就像豹子看着自己腳下的雞。
再怎麼掙扎,也逃不出掌心。
這個不能學武功的女子,怎麼會有這麼淡定強大的眼神……
迷迷糊糊的想法掠過,隨即她便覺得思緒變得緩慢而空白,精神疲倦,想要好好睡一覺。
“誰派你來的?”冷而沒有起伏的聲音再次響在耳側。
“五越……”她喃喃道。
太史闌半俯身,附在她耳側,聽了幾句,玉芽兒是南齊北境異族五越的間諜,是五越經過特殊訓練,派遣在南齊國都麗京各達官貴人身邊的數百名密探之一,在晉國公府潛伏已經超過五年,從未有過任何動作,這次接受上峰命令,前來擄掠景泰藍,爲了確保行動成功,五越方面不惜暴露了在附近的所有力量,來配合她完成任務,沒想到依舊功虧一簣,甚至是栽在了不會武功的太史闌功的太史闌身上。
玉芽兒皺着眉,似乎在思索其中原因,比如,爲了不驚動容楚,他們選擇了極其精妙輕巧的毒囊,可以迅速迷昏太史闌和景泰藍,可爲什麼沒起作用?太史闌又是怎麼知道她有問題,及時在牀下把景泰藍給換了的?
“你們自以爲潛伏得精密,其實早已落入了他人眼中。”太史闌道,“容楚未必不知道你們的存在,只不過一直在等你們上鉤罷了,他每天讓你用那水清洗牆壁地面,那就是解毒的藥。”
“至於我怎麼發現你有問題,簡單,窗紙被動過了,而最後一個離開我房間的,是你。”太史闌擡起玉芽兒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在二五營內必有內應,是誰?”
玉芽兒張嘴,正要回答,驀然兩道人影電射而來,半空中衣袂飄飄,人還未到,手一擡,寒芒爆射,射入了玉芽兒的脊樑,玉芽兒“啊”地一聲低呼,身子已經軟軟滑了下去。
出手的人停也不停,當先一人冷冷嬌喝,“大膽刺客,還不受死!”
另一人則淡淡道:“姑娘受驚了。”
兩人說完這句話,半空中左右一分,雙雙落地,是兩個梳着高髻的女子。相貌尚可,神情可憎。兩人並沒有看死去的玉芽兒,也沒有理睬太史闌,而是對着門的位置,深深躬身,嬌聲道:“恭迎小姐。”
太史闌面無表情小姐,哪來的小姐?天上人間來的?容楚和李扶舟呢?平時竄來竄去沒個停息,輪上正事就縮頭?
兩個女子對着門口畢恭畢敬的躬身,臉幾乎觸及地面,太史闌看看,沒人,倒是不遠處看見容楚似乎被攔了下來,而李扶舟已經不見了。
忽然她嗅到一陣香氣,如蘭似麝,華美濃郁,聞得出來是質料高貴的香料,她一擡頭,什麼東西紛紛揚揚灑下來,臉上落了一片,香,而微涼。
太史闌伸手一把摸下來,仔細看是白色的花瓣,香氣清雅,似是蘭花。
此時滿天蘭花花瓣遍灑,紛紛揚揚便如碎雪,一片碎雪中,忽見一轎,馭空而來。
轎身淡青,綴滿鮮花,四面鏤空,飾透明絲綃,垂掛着無數精緻銀鈴流蘇,由四個雪衣小婢擡着,凌空步虛,飄然而降。
此時漫天蘭花如雪,花轎美婢,飛雲蹈風而來,四面雪白絲紗飄揚若舞,隱約可見轎中人端然而坐,氣韻尊嚴,恍若九天仙子光降。
此時這邊喧囂已經驚動二五營,多少學生涌出院門,看見半空這一幕,都張大嘴巴,驚爲天人。
太史闌雙手抱胸,面無表情不錯,還以爲只能在於麻麻武俠電視劇裡看見這麼裝逼的人物和場景,如今可算見着活的了。
“恭迎小姐!”倆門迎喊得更恭敬了,其中一人轉臉,冷冷對太史闌道,“山村野女,果真太不曉事!我們救你於危難之中,幫你出手殺敵,你不謝也罷了,我們小姐光降,你居然也不跪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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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雙手抱胸,瞥一眼那門迎,再瞥一眼地上死去的玉芽兒。
不是這倆門迎冒冒失失殺人,她還能聽到關鍵詞,她沒索賠,她們還敢和她得瑟?
“多事。”她道。
“你說什麼?”那女子不可置信地揚眉,聲音尖得變了調。
“傻缺。”
“真是山村野女!放肆!”
“好吵。”
“……無知村女,還不立即來拜見我家小姐!”
“你誰?”
“我們是……”那女子還沒來得及說完,聲音已經被截斷。
“竹情。”一個柔美的聲音,輕輕道,“不可失禮。”
“是,小姐。”那個叫竹情的侍女,立即恭敬地躬身。
太史闌轉身,看見轎子已經落在她的門口,她這屋子前頭地方窄小,轎子落下來時,前方擡轎的小婢絆着門檻,微微向前一踉蹌,轎子頓時向前一傾,轎中仙氣飄飄端坐着的女子,往前一栽。
她立即伸手去扶轎欄,試圖儘量維持端莊地定住身形,太史闌忽然上前一步,抓住她伸出的手,用力一拉。
“恭迎,恭迎。”她道。
那女子不防她這一拉,頓時踉蹌着被拉了出來,太史闌手臂一掄,把她往屋裡一甩,“請進!”
立足未穩的女子,頓時被甩進屋內,只聽得“砰”一聲,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隱約一聲忍痛的“嘶”聲。
瞬間,端莊、優雅、仙女、白富美……都馬賽克了……
“你幹什麼!”那個叫竹情的侍女臉都氣紅了,“你敢這樣對我們小姐!你敢用你的髒手去拉她的手!”
太史闌看她一眼,慢條斯理抽出汗巾,擦了擦手。
“是髒。”她道。
隨即她將汗巾一扔,一步跨進了屋內,果然,那白富美已經自己摸索着,端坐下了。
看見太史闌進來,她微微頷首,道:“坐。”
聲音柔美,語氣也不算居高臨下,可問題是,她坐在人家屋子裡,坐着主位,讓主人“坐”。
太史闌不坐,抱胸站在她對面,將這從天而降的仙女MM看了個遍。
隨即發現果然幻覺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以爲對方一定很仙的,比如長髮飄飄,白衣飄飄的,結果人家衣裳質料是高貴了,飄也飄了,但卻是藍顏色,還不是粉嫩清透顯白的天藍色,是一種比較沉一種比較沉斂的藍,雖然也好,但對她這個年紀,對於女性來說,顯得老氣了些,太史闌覺得這種藍很眼熟,仔細一想恍然大悟,可不就和李扶舟常穿的那種藍色一樣?
以爲對方定然很美的,那麼鮮花着錦,漫天花灑噴頭似的,不長得傾國傾城也實在對不起瓊瑤劇般的出場背景,誰知道妝容是精緻了,妝容底下那鼻子眼睛,似乎也平平得很,充其量也就是個中上之姿,蘇亞都比她美上三分。再看看那羣白衣小婢,剛纔唯美背景裡覺得個個花枝招展,如今光降細看之下才發覺個個平庸,眼睛鼻子就挑不出個好的,站在那藍衣女子身邊,就似綠草伴着朵喇叭花,於是再看看藍喇叭花,忽然又覺得她美了。
太史闌有點佩服了,這位可真是搞平衡的高手,既能遮掩了自己的不美,還能營造出美的感覺,還能不讓別人的美蓋過了自己的美,同時也讓別人適當的美一美來襯托自己的美實在是一種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高深境界。
幾個侍女上前來,一個拿出整套細瓷茶壺杯子,一個從錦盒裡取出香氣撲鼻的茶葉,一個尋找爐子準備燒水,一個給她挽袖子,另一個擦乾淨桌上不存在的灰塵,取了一個青玉手靠,給她靠着,以免桌面粗礪的木質,損傷了小姐嬌嫩的肌膚。
那藍衣女子似乎也並不關心太史闌坐不坐,也不看身邊人一通忙碌,她端端地坐着,一直等到太史闌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才微笑緩緩道:“我是喬雨潤。”
說完她便不說話了,似乎篤定太史闌必然知道這名字一般。
太史闌抱胸,靠着門邊,面無表情,看她。
喬雨潤並不覺得尷尬,或者她從來都端着,沒注意過別人臉色,也想不到要看誰的臉色,靜了一靜,自顧自道:“我從麗京過來,給國公帶信,順便看望扶舟,聽說姑娘住在國公這裡,特來拜望。”
太史闌抱胸,靠着門邊,面無表情,看她這是昭告所有權?標的物是誰?容楚?李扶舟?
“這裡簡陋了些。”喬雨潤又四面望望,帶一種心疼的口氣道,“他們兩個,不知道怎麼住得慣這樣的屋子。”
太史闌看看精雅的黃楊木傢俱,水磨石的平整地面,四壁的琴劍古玩,華貴的重錦幔帳嗯,是很簡陋。
這姑娘語氣如此心疼而熟絡,難道想一擲千金,金屋藏那兩隻嬌?
“不過想來姑娘你不覺得。”喬雨潤和藹地對她頷首,“沒關係,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
她寬容慈憫,和善大度地微笑,幾個侍女神情感動,齊齊點頭微笑。
氣氛如此美妙,如此和諧,處處充滿愛與美與感動,無處不令人感覺順眼除了太史闌。
太史闌抱胸,面無表情,看她廢話甚多,重點在哪?
“我剛來,還沒對你過多瞭解,只是隱約聽人說,你帶着孩子,你是寡婦?”喬雨潤似乎絲毫不覺得這樣問法有何不對,微笑而端莊地看着太史闌,“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你想必出身貧苦,受盡磨難,難得國公肯照顧你,你沒有理由也不捨得拒絕。以你的見識,想必也想不到你們母子住在這裡,會對國公和扶舟名聲不利,國公和扶舟是磊落男子,也不會提醒你,不過既然我來了,我少不得要和你提一提,我們做女人的,可以不美貌,但不可以不賢惠知禮,和未婚男子同住一園,傷人清譽這事,終究有些不妥……你看呢?”
她擡頭,徵詢地看着太史闌,太史闌抱胸,靠門,面無表情,看她。
遇上這種面癱,幾次三番沒回應,涵養高貴、自覺溫和悲憫的喬小姐,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隨即急忙舒展開眉頭,款款道:“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
“我理解你這種出身的女人。”太史闌忽然開口,“你們清湯掛麪,長直髮,聲音輕細,愛喝綠茶。”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綠……”
“看似素面朝天,其實妝化得天人合一神鬼莫測,三兩粉一兩胭脂,遮住縱慾過度的青眼圈,歲月靜好,眼神無辜。”
“你……”
“溫柔委婉,人畜無害,復古文藝,多病多災。”
“我……”
“喝酒不多,醉得很快。若有男人,醉得更快。”
“這……”
“喜歡裝叉,貌似清新。”太史闌居高臨下看着喬雨潤失措張開的嘴,“隱忍善良,眼淚汪汪。”
喬雨潤即將滴下的眼淚懸在半空,不知道該流還是不該流。
太史闌走過來,越過她,走入內室。
“現在,半夜。我的屋子,我的桌椅。”她道,“所以你屁股坐錯了地方,裝叉裝錯了人。出門,左轉隔牆找容楚,右轉隔牆找李扶舟,想去就去,別磨嘰,看着替你急。”
“砰”一聲,她關上了裡間的門,將賢淑的美人扔在了門外。
“放肆!放肆!”竹情臉色漲紅,衝過去要踹門,喬雨潤忽然一聲厲喝,“竹情!”
竹情嚇了一跳,立即停腳,喬雨潤臉上厲色卻已經收了,紅着眼睛默然坐了半晌,才委屈地一笑,“她說得對……是我失禮了,我是好心想勸勸她,卻忘記時辰不對,既然這樣,我們走吧。”
她款款站起,扶着桌邊,神情楚楚堪憐。
竹情的眼睛也紅了,憤然道:“小姐,您何等身份?來見這個鄉野女子本來就是紆尊降貴,要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見她,有她說話的份?就算不論身份,論起關係親疏,這裡留不留她,也是您說了算。她不識禮數便該受教訓,怎麼反而是我們被趕走!”
喬雨潤偏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忽然有點羞怯地笑了笑,道:“這樣不好,太僭越了,這裡畢竟是國公的地方,要趕人也不能我們來趕。”
“是了!”竹情眼睛一亮,興奮地一拍手,“我們是沒必要降格和這女人置氣,告訴國公不就行了,國公必然要給小姐好好出氣的。”
旁邊那個冷淡的侍女忽然笑了笑,道:“小姐受了委屈,李公子必然也要安撫的。這位太史姑娘,到時候自然會明白她的位置,倒不必我們多事。”
“梨魄,別亂說。”喬雨潤臉頰微紅,眼神卻晶亮,“別打擾人家休息了,我們先回吧。”
她款款伸出手,兩個侍女微笑着,遞過胳膊,喬雨潤依着她們的肩,默不作聲出了門,跨出門檻時,忽然回身,對緊閉的房門,森然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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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肥吧~~爽吧~~嘿嘿~~~望大家多多支持桂圓~~~
另,今天上課更晚了,抱歉。
53 一對璧人?
太史闌回到內室,一眼看見牀上沒人,不由一驚,這麼會兒工夫,景泰藍被擄走了?
不可能,外頭已經被驚動,四面都被包圍,那些殺手早就伏法,哪裡能靠近這裡。
太史闌腳踢了踢牀幫,道:“出來吧,人走了。”
牀下細細碎碎一陣響動,慢慢探出只滿是灰塵的大腦袋,餘悸猶存地對外望了望,又看看太史闌。
太史闌雙手據膝,居高臨下看着他,她的眸子映出娃娃驚懼的眼神。
良久,她默不作聲對他張開雙臂。
景泰藍立即爬出來,撲進她懷裡,四處亂蹭。
太史闌摸摸他扁着的嘴,道:“我不會讓人進來,你不用躲牀下。”
景泰藍開始拿大頭拱她,“不要……不要……”
“她是誰?”
景泰藍一臉不情願,半晌才吃吃地道:“母親喜歡她……她就在母親身邊……比我還喜歡……”
太史闌默然,隨即道:“你也該回去了。”
“不要!”
“她現在好像還不知道你在這裡,但終究會知道的。”太史闌撫摸他的臉,“我不能阻止。”
“不要!”景泰藍跳上她的大腿,小爪子揪住她衣襟,一邊跺腳一邊盯着她眼睛,“你騙人,你騙人!”
太史闌皺眉看着大眼睛瞬間含淚的娃娃,每一點水光,都是景泰藍的驚恐和拒絕。
她原先也是拒絕的。
她知道他寂寞、孤獨、不得所愛。知道他才兩歲,看似擁有一切實則失去一切;知道他有親人,但好像等於沒有;知道他甚至身上有緩慢發作的暗毒,容楚一直在用溫和的方式試圖替他去除。
也正因爲最後一個原因,她不願知道他的身份,想要留他在身邊。
然而今晚發生的事,讓她開始審視自己,在她還沒有足夠能力保護他之前,強硬留他在身邊,是在害他。
他身側是漩渦,周圍的人暗潮洶涌,誰的心思都摸不透,誰的勢力都足夠強,她不怕捲入深海,卻怕害他沉沒。
“你騙人!你騙人!”景泰藍把小腳跺得咚咚響,跺得她腿生痛。
看她始終沉默,撒嬌打滾賣癡的景泰藍終於感覺到真正的危機,驚恐地瞪大眼,驀然脖子一扯,尖叫,“救命!救命!”
“唰”一聲,早已守候在窗外的趙十三,砰地撞開窗戶,“怎麼了!怎麼了!”
“沒事。”太史闌拎開景泰藍,那小子絕望地仰望着她,含着的那泡眼淚轉啊轉,終於嘩啦啦落下來。
黑暗裡晶光剔透的眼淚,刺得人眼睛發疼,太史闌有點恍惚,想起遇見這小子,折騰他,調教他,近乎強硬地修正他各種毛病,雖然儘量注意了方式,但對於一個養尊處優的兩歲孩子來說,很多時候還是很苛刻,可是他很少哭。
然而此刻,他無聲默默地流眼淚,殺傷力勝過他狂哭大叫,拼命跺腳。
太史闌忽然想起她的幺雞,撿到它的那一天,小白狗埋在她臂彎,也在默默流淚。
從此成就了一段相依爲命的生涯。
太史闌的手指,敲在窗櫺上,問趙十三,“那個喬雨潤,是誰。”
“一等女官,太后侍書。”趙十三挑釁地看着她,“掌宮中制誥,善詩文,精樂理,多才藝,熟政務。號稱麗京第一才女,極得皇太后喜愛,本身也是太后遠親,這兩年爲太后參知政事,權柄極大,私下裡有人稱她‘紅顏首輔’。”
太史闌瞟一眼興奮的趙十三什麼神情,以爲有好戲看?想多了吧?
“她來幹什麼。”
“太后給國公傳旨詢問政事,喬小姐是和傳旨太監一起過來的,她出入自由,誰知道她來幹什麼。”趙十三斜瞟着她,拉長聲音,“或者來探望國公,或者和李大總管談談詩文,喬小姐和京中王公貴族子弟都相處甚歡,尤其和李大總管,號稱詩壇雙璧,最是相配不過。”
“嗯。”太史闌點點頭。
趙十三瞅着她眼睛有沒有一點點要紅的跡象?
“來張面具,精緻點,孩子戴的。”太史闌接下來的話風馬牛不相及。
被太史闌思維跳躍得完全跟不上的趙十三,愣了好半天,才傻傻地道,“面具?”
“看上去像真的那種。”太史闌點頭,“來個幾張。”
“你以爲這是綠豆糕嗎……”趙十三眼神發直,“一張極品面具,需要最好的大師,花費數月乃至一年工夫,通過十幾道複雜工序……”
“三張,快點。”
“沒有那麼多……”
“景泰藍。”太史闌道,“我帶你去見喬雨潤,咱們就此江湖告別。”
“我去死……我去死……”景泰藍眼淚和自來水龍頭似的,抽了根小腰帶,踮腳往離他八丈遠的樑上拋,“別攔我,我去死……”
趙十三的額頭,撞在窗臺上砰砰響。
“您別……您別……我去找……我去!”
趙十三光速跑遠,太史闌蹲下身,景泰藍抓着他的小腰帶,淚汪汪而又充滿希冀地看她。
“一哭二鬧三上吊是女人乾的事。”太史闌道,“你剛纔可以對趙十三說,你不做?你去死。”
“哦。”景泰藍想了想,不確定地道,“可我在哭。他會聽嗎?”
“你就是在裸奔,他也必須聽,你也必須認爲,無論,你也必須認爲,無論你在做什麼,所有人都應該聽你的。”太史闌道,“永遠不要懷疑自己,你懷疑自己,別人就會懷疑你。”
“哦。”景泰藍抱住她脖子,在她耳邊悄悄地道,“闌闌……你還在教我……你不會趕我走……是嗎……”
“我們遲早要分別。”太史闌道,感覺到懷裡的小東西僵了僵,她雙臂微微用力了些,“不過不是現在。”
容楚都敢把景泰藍留在她身邊,她爲什麼不敢?
不夠強?努力強就是了。
讓娃娃哭,不是女人該乾的事。讓男人哭還差不多。
“若有一日你必須離開。”太史闌在景泰藍耳邊道,“你不許哭,並且要讓逼迫你的所有人哭。”
“我會的。”景泰藍在她耳邊咕噥,“我會長大,讓我不喜歡的人哭,讓你永遠不哭。”
太史闌抱着他軟軟小小的身體,嗅着他淡淡甜甜的乳香,良久,用自己的頰,碰了碰他的額。
她雖親手照管景泰藍一切生活,但很少和他有直接肌膚接觸,景泰藍受寵若驚,張開毛茸茸水盈盈的眸子,看了她一會兒,將粉色的嘴脣輕輕地貼在她頰上。
……
趙十三回來時,便看見隔窗的光影裡,靜靜相擁臉貼臉的“母子”。
屋內沒點燈,光影浮沉,浮沉的光影裡,那一大一小兩人靜默如雕像,線條起伏柔軟,月色照亮太史闌偏過的半邊臉頰,輪廓柔和。
趙十三有點恍惚。
他是容楚貼身近侍,隨他出入一切場所,也曾見過那對真正的母子相處的情形,此刻兩相一對比,忽然便覺得滄桑。
真正親人恍如壁壘,半路相遇親密依偎。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當真神妙至不可言。
趙十三一直不明白也不贊同國公的舉動,此刻忽然覺得,讓景泰藍呆在太史闌身邊,也許真的是件非常正確的事。
只是……他默默嘆口氣,敲敲窗戶。
太史闌抱着景泰藍過去,趙十三想了想,心疼兮兮地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道:“這裡面是頂級面具大師七竅童的作品,都是失傳的絕品。我本來想只給你一個的,嗯,這回全給你吧,你不用感謝我……”
“砰。”窗戶重重關上,險些砸扁了他的鼻子。
趙十三憤怒的爪子狠狠地撓在窗框上他錯了!剛纔感動個屁呀!這個女人不是人!九天頑石下凡塵!
……
“景泰藍。”太史闌拿出一個最醜的面具給景泰藍看,“想要留下,就得扮醜,否則你就美美的回去,自己選擇。”
愛美的小流氓看了看那個面具,細眼睛,塌鼻樑,大嘴巴……他不忍目睹地閉上眼,痛不欲生地點點頭。
太史闌滿意地收起那個最醜的,選了個清秀童子臉給他戴上,景泰藍閉着眼睛,拒絕觀看,太史闌也不說破,見他有點不適應地去撕邊角,肅然道:“要麼好好戴着,要麼就撕下,你離開。做一件事,就必須做好。”
景泰藍停住手,撲在她懷裡,奶聲奶氣地道:“藍藍不覺得難受,一會兒就好了,很舒服的。”
太史闌接着,心裡終究微微有些酸楚,她知道這東西戴着,再好的質量,也難免有些不舒服。可這小子這點年紀,已經被逼着要委屈自己,察言觀色了。
然而轉念再想,如現今不逼着他體驗人生諸般疾苦憂煩,或許在那樣尊榮陷阱、金玉牢籠、笑面獸心的環擁中,他會死得更快。
“其實你學着換不同的臉,做不同的人也好。”太史闌拍拍他的臉,“你覺得,一個很醜的人,他會是什麼樣的?”
景泰藍想了半天,眨眨眼睛試探地問,“很害怕……”
“爲什麼?”
“怕醜了被欺負……”景泰藍扁扁嘴。
“那麼一個看起來很老實的孩子呢?”
“老實?”
“一定是嗎?”
“唔……或者可以……”景泰藍眼珠骨碌碌直轉,“偷偷地……”
太史闌點頭,景泰藍微笑。
小子很快來了興致,也不再在意醜面具的事了,自個到一邊去琢磨如何“扮演”角色,想一陣,唧唧格格笑一陣,笑聲蔫壞蔫壞的。
太史闌瞅着這小子自得其樂模樣,心想果然天生奸骨,就不知道遺傳誰的。
她把興奮的小傢伙安撫得睡了,自己卻早沒了睡意,抱膝坐在窗邊,心想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之前自己不清楚景泰藍身份,貿貿然把他帶到了大庭廣衆之下,二五營的學生們大多見過他的模樣,此刻便換了面具,也只能欺瞞喬雨潤,還不能出扶築聽雪一步,景泰藍小小年紀,不能這樣總被困着。
忽然想起二五營似乎每年都有一個出營考練的規矩,實際上也就相當於實習,在附近城池擔任文書衙役巡檢之類臨時職司,鍛鍊從政從軍的實際能力,就是聽說滿一年纔可以出營考練,她目前還不夠資格。
不過她算是二五營的特殊學生,哪一科都不要,連老師都跑路的閒散客,要求提前去試練,沒關係吧?到時候偷偷帶景泰藍走,管他天翻與地覆。
喬雨潤有職司在身,就算跑老遠來追男人,也呆不了多久,只要矇混過這一關,以後也許海闊天空。
太史闌想定,心中略微舒暢,正準備補會眠,忽然聽見琴聲叮咚,遠遠叮咚,遠遠傳來。
這時喧囂已定,容楚的高效護衛早已將殺手們都擒下,不知道拎哪裡去審問了,玉芽兒屍體也早被拖走,地面都清洗乾淨,學生被安撫睡下,正是黎明前夕,最安靜的時刻。
這個時刻聽見琴聲,再優美都覺得煞風景。
太史闌聽聽聲音,來自扶築聽雪的西廂,那裡無人安睡,淡黃燭火幽幽,來去人影穿梭,像開恐怖派對似的。
扶築聽雪是一個總院套幾個小院,看似一個院子,其實各自獨立性很大,西廂原本隔在太史闌和李扶舟的住處之間,沒有住人,現在想必給綠茶妹子住了。
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的太史闌,聽了一會琴聲,覺得又難聽又幽怨綠茶妹紙在李扶舟那裡吃癟了?
可她還要睡覺!
“啪”一下,太史闌推開窗戶,探出頭,大喊,“李扶舟!喬小姐彈琴喊你回來安慰!”
……
“嘎”琴聲戛然而止。
四周靜默如死。
一個打着呵欠掛簾子的護衛,嘴張了一半,把自己掛在了簾子上……
隔壁正在應付宮中太監的容楚噗地一笑。
再隔壁默默端坐的李扶舟,咳嗽……
半晌,燈滅了,人散了,暖閣高處,美人款款地被扶下來了。
太史闌滿意了。
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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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這一睡,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懶起身洗漱,一邊練她的神通,一邊等吃早飯。
她坐在梳妝檯前,頭髮已經長出來一些,但還不夠扎辮子,太史闌思考了一下,到底是留長髮扎辮子還是繼續剪短髮,忽然目光一凝。
此時她才注意到,自己耳朵上的那顆容楚所謂的蟲屍體,說得那麼難聽,其實東西漂亮得很,造型圓潤如水滴,卻又有微微四角突起,光形狀便很個性,是她喜歡的那一類,整體色澤晶紅,有一線詭異的黑如筋脈,皆光澤亮潤,如鑽如瑪瑙,更多一種狂放野性的美。
太史闌試着取下,卻沒找到耳針耳託之類的東西,事實上她也沒耳洞,也不知道這東西怎麼上去的,也許容楚說的是真的。
取不下也便算了,看看時辰,有點奇怪早飯怎麼還沒來。
自從住進扶築聽雪,容楚就不同意她帶景泰藍去吃大夥房,一日三餐都在他這裡,太史闌心裡明白是爲景泰藍,也沒反對,雖然她更喜歡大夥房一些。
每天早餐是送進各人房中的,容楚不吃早餐,因爲他要睡到中午,李扶舟起得極早,早已單獨吃過。
不過今天有點怪異,太史闌等了一會,來了兩個新侍女,給她請安後去廚房問,接着回報說,廚房的人都不在,據說來了一位尊貴客人,要親自下廚,那些閒雜人等都趕緊迴避了。
太史闌一聽,趕緊翻出屋子裡的各色零食來吃,天知道尊貴的喬小姐,會燒出什麼玩意來。
又過了好一陣,估計都快到容楚吃早中飯的時辰了,纔來了兩個綠茶喬小姐的侍女,站在院外,客氣又冷淡地告訴她,喬小姐親自下廚,現在‘思靜居’設早宴,請太史姑娘賞光。
太史姑娘不想賞光,她想保護自己的胃,但她不賞光人家就不走,太史闌看景泰藍還在睡,她們賴着不走反而不妥,乾脆也便跟着去了。
她一進門,就看見一溜長几,擺滿金盆玉盞,熱氣騰騰,容楚居中,左側李扶舟,右側喬雨潤,正自言笑晏晏。
看見她來,喬雨潤微微直起腰,先對太史闌含笑頷首,隨即輕輕呵斥兩名侍女,“你們兩個也太怠慢了,半個時辰前便讓你們去請太史姑娘,你們拖拖沓沓到現在,讓國公和李先生等着,實在失禮。”
太史闌聽着,點頭。
挺好,第一句話就開火了。
指桑罵槐第一攻。
兩個侍女立即麻利地跪了,連連磕頭,“是婢子們該死!婢子們確實有意拖沓……實在是因爲心中不滿太史姑娘……”說着便淚汪汪對上頭看。
太史闌又點頭。
不錯。
禍水東引第二攻。
接下來便可以順理成章告狀了。
當然,告狀的是不懂事的婢子,寬容大度的喬小姐,是一定不會介意的。
幾個侍女都淚汪汪地朝上瞅,瞅容楚,瞅李扶舟,容楚微笑,點點面前一道點心,“扶舟,嚐嚐喬女官的破酥包子,聽說你最喜歡的。”
喬雨潤適時地紅了臉。
李扶舟看容楚一眼,笑了笑,夾了一枚包子吃了,讚道:“確實好。”
喬雨潤臉紅得更加恰到好處,含羞婉謝,“國公和李先生不嫌棄就好。”
給容楚這麼一打岔,眼看着告狀便告不下去,喬雨潤轉眸,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侍女,愕然道:“你們還跪着做什麼?我又沒說責打你們。還不下去思過。”
“婢子們何過之有?”梨魄立即直起腰,憤聲道,“是太史姑娘行事太過令人不滿!”
“放肆,你這說的什麼話。”喬雨潤輕斥,“好端端的,不滿太史姑娘做什麼?太史姑娘是國公的客人,那就是你們的主子,哪有你們不滿的資格。”說完又對容楚和李扶舟歉意一笑,“她們幾個跟我久了,素來姐妹似的,難免嬌慣得不識禮數,國公和李先生見諒。”
“小姐您大度,可婢子們……婢子們看不得您受委屈啊……”屈啊……”
太史闌點頭。
很好。
圓轉如意,生生不息,又轉回來了,真一手好太極。
她突然大步走過去,幾個侍女憤然回身瞪她,喬雨潤起身,笑吟吟來拉她,道:“太史姑娘一看就是坦蕩直爽性子,我是極愛的,一點小誤會,不值一提,來,坐。”
“嗯,不值一提。”太史闌坐下,看看桌上,順手從李扶舟面前拖過那碟破酥包子,“以後不要半夜闖門彈琴,就行。”
喬雨潤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含笑點頭。
“是我的不是。太心急拜會姑娘,”她含笑看了容楚一眼,輕輕道,“國公很少對誰這般關切呢,我一時好奇,失了禮數,國公便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她嬌聲軟語,溫婉可人,含笑瞟過去的眼神,鐵石瞧着也要化稀水。
容楚笑吟吟瞧着太史闌,“她說原諒,我便原諒。”
喬雨潤似乎又僵了一僵,李扶舟夾起一隻蟹黃湯包,擱在她碟子裡,溫和地道:“蘸些姜醋吃。”
喬雨潤的身體瞬間又軟了下來,笑靨如花,端莊靜雅,“多謝李先生。”轉頭對太史闌微笑,“那麼,太史姑娘原諒不原諒我呢?”
太史闌吃着破酥包子,覺得鹼重了些,點點頭,道:“下次破酥包子鹼少放些。”
底下“咔嚓”一聲,似乎那個梨魄摳破了牆面……
“那便算太史姑娘原諒我了。”喬雨潤淺淺地笑,夾起一隻蟹黃湯包,“李先生和我都愛吃這個,太史姑娘也嚐嚐。”
“她吃螃蟹會出紅疹。”容楚橫筷一架,夾了一隻馬蹄燒餅給太史闌,“她愛鹹口味。扶舟也知道的,”他微笑,“你看扶舟都不給她夾湯包。”
太史闌看一眼容楚。
這麼賣力地給她拉仇恨,閒的?
她沒興趣玩爭風吃醋三人行的把戲,人生很忙,情愛不在服務區。
“我昨夜剛剛趕到,便逢上一場刺殺,想來此處也不太安全,我帶的這幾個侍女,都有一手好武藝,國公若有驅策,請隨意說。”喬雨潤笑意誠摯。
“她們保護好喬女官便行了,你若有個閃失,我怎麼向太后交代?”容楚含笑看她,“或者,也沒法向李兄交代呀。”
“國公說笑了。”喬雨潤羞不自勝。李扶舟平靜地道:“屬下掌國公府護衛之責,只要喬女官在國公身邊,你們的安危,確實都是我的責任。”
“李先生放心。”喬雨潤柔和地道,“我既在場,此事自然不能脫身事外,就我看來,國公行蹤如此絕密,依舊被刺客闖入,顯然二五營內必有內應,我已經請王公公帶宮內高手前去查辦。王公公是西局主辦之一,他辦事,國公儘可放心。”
她說起正事來,語氣和先前截然不同,神容莊肅,用詞雖然客氣,卻不容置疑。
容楚正在喝粳米粥,聽見西局兩字,似乎微微頓了頓,曼聲道:“哦,西局啊……”
他語氣聽不出喜怒,但這話本身就代表一種含義表達,喬雨潤笑了笑,從容地道,“近年來,朝中及諸王公,對西局多有誤會,其實依我看,多半是那些人做賊心虛,自身有鬼,自然畏懼我朝秘密偵緝部門,如國公這般光明磊落,自然是不怕的。”
“我怕。”容楚一笑。喬雨潤一怔,隨即微笑,“國公玩笑了。”
“我怕喬女官和我一本正經。”容楚哈哈一笑,將碗一推,“我還怕我容楚尚未老去,便庸碌無用,自己遇到刺殺,還需要女人來替我解決。”
他含笑低頭看着喬雨潤,語氣輕柔,笑容光華四射,然而俯下的飛鳳般的眼角,幾分尊貴裡幾分森然。
那樣的森然漫不經心,而又殺機凜然,近在咫尺的喬雨潤,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急忙輕輕一笑,放軟聲調,“國公這說的,叫我怎麼生受。王公公是西局偵緝司掌事太監,我們既然遇上謀刺國公的大案,於公於私,都必得查辦一二,否則太后知道,咱們不免擔失職之罪,國公雅量,想來必然是明白的。”
“只要你明白,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容楚又開始笑得可親,親自給喬雨潤盛粥,“多吃點,一路辛苦。”
喬雨潤雙手接了,仰起的臉笑容誠懇。
太史闌默默嚥下一口湯包。
上位者就是這樣爭權奪利的?笑裡藏刀,刀上淬毒,每個字都是雪裡深埋的長劍,拂去純淨軟和外在,裡頭四射寒光。
哪怕是她半隻眼角都瞧不上的喬雨潤,也絕非花癡,一旦論起正事,好哥哥也不是好哥哥了,美色也浮雲了,面對勢力雄厚殺機暗藏的容楚,竟也是一步不讓。
看樣子,她還得學。
“飽了。”她碗一推,站起,對李扶舟一點頭,看也不看容楚喬雨潤,揚長而去。
“太史姑娘如渾金璞玉,天真直率,真讓人喜歡。”喬雨潤含笑看她背影。
容楚瞄了李扶舟一眼,笑道:“是不錯,不過就像扶舟說的,像你這樣溫婉大方,親切可喜的女子,纔是最好的。”
“怎麼當得起李先生謬讚。”喬雨潤眼神驚喜,轉臉看李扶舟。
李扶舟微笑,沒承認也沒否認。容楚又道:“今日天氣甚好,喬女官難得出門一次,也不要辜負這春光,趁我斟酌給太后回摺子,讓扶舟陪你四處走走。”
喬雨潤眼神驚喜,“真的嗎?不過李先生諸事操勞,我不當再勞煩他。”
“伴美陌上游,杏花吹滿頭,這可是修也修不來的好事兒,他哪有不樂意的。”容楚微笑。
李扶舟起身,微微一讓,“喬小姐請。”
喬雨潤笑容,落落大方又帶恰到好處的微羞,對容楚告了罪,同李扶舟並肩而行。
此時太史闌剛走到竹情身邊,那侍女張大眼睛,感嘆:“李公子和小姐,當真一對璧人!”
聲音不高,正好足夠太史闌聽見。
太史闌微微偏頭,淡定無波的眼神掠過那對“璧人”,覺得其實還是不怎麼配。
野花插在玉瓶裡,寒磣。
喬雨潤和藹地對她笑,輕輕道:“太史姑娘還要去就學吧?或者還得照顧你的孩子,不好耽誤你的正事,我們便不邀請你一起了。”
“別。”太史闌道,“我還是不站在你身邊的好,不夠映襯出你的美。”
身後容楚噗地一笑,喬雨潤的臉色瞬間一白,隨即微微揚起下巴,自太史闌身邊過。
她走在太史闌那一側,擋住了李扶舟看向太史闌的眼神。
太史闌也沒看李扶舟,眼看那幾個女人終於走了,反而覺得舒服,取了一枚清新口氣的青果嚼着往外走。
身後容楚悠悠道:“不開心了?”
“嗯?”
“是不是有點怨恨?”容楚笑得開心,“是不是剛剛發現,原來扶舟的好,對每個女人都一樣?”
“那也總比對每個女人都不好來得強。”
“你還真維護他。”容楚身影一閃,到了太史闌身邊,伸手捏住她下巴,“我瞧瞧眼神,真的假的?”
太史闌“呸”地一口,把嘴裡青果吐在了他衣袖上。
“好酸!”她道。
容楚低頭看看自己瞬間狼藉的衣袖,再擡頭看看太史闌。
“你真讓我想掀翻你,壓在這堂上狠狠鞭三百。”
“小氣。”太史闌伸手按在容楚衣袖上,片刻放開,掌中一枚完整的青果,她把青果塞在容楚正待張開說話的嘴裡,“賠你。”
容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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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趁尊貴的國公忙着吐青果的時辰,迅速大步離開,走了幾步覺得不對勁,剛纔什麼事似乎不妥當。
再想了想,青果?
那青果自己嚼過,再餵給了容楚……
剛纔只想噁心他,現在想着,卻覺得又噁心又曖昧。
容楚真是太噁心了!
太史闌越走越快,決定以後離這噁心的傢伙遠點。
前面遠遠的,一對高挑的人兒,似乎是李扶舟和喬雨潤兩個,看樣子出營去了,太史闌停住腳,默默看了兩人背影一陣,轉身向反方向走了。
她走了一陣,才發現自己到了練武場,此時半上午,正是學生聚集在一起進行體能鍛鍊的時刻,一羣汗流浹背的漢子在負重起跳,女子們則在練樁,花尋歡拎根鞭子滿場遊走,微紅的頭髮一晃一晃地很顯眼。
花尋歡眼尖,老遠看見她,連連伸手招呼,太史闌想了想,覺得自己雖然不能練武功,但鍛鍊體能肯定沒問題,跟着練練也好。
她一過去,花尋歡便捶了她一肩膀,笑道:“怎麼,被我那一番話打擊了?都沒見你來練武場參加過訓練,我是說你不能練高深武功,但沒說你不能好好操練體能,最起碼強身健體都是應該的。我剛還說呢,你再不來,我這個二五營總訓官就要親自去拎你了!”
她呱啦呱啦說了一堆,太史闌不過點頭而已,此時一陣風過,吹起太史闌頭髮,花尋歡無意中一瞟,驀然目光一凝,“凝血聖甲蟲,天哪,你哪來的?”一邊順手就去摸太史闌耳垂。
太史闌偏頭一讓,花尋歡訕訕縮手,滿臉豔羨之色,嘖嘖道:“這是我們五越的聖物呢,大首領都未必有的,最是化淤活血疏通修復經脈的聖品,這東西形成的條件極其苛刻,百年難遇,你這隻成品尤其好,一看就是頂級精品,你哪來的?告訴我我也去找一隻!”
“揀的。”
“我也去揀……啊?”花尋歡瞪大眼睛。太史闌早已一把撥開她,走遠了。
場子那頭,寒門和品流子弟雖然已經可以一起練習,但依舊涇渭分明,太史闌一走過去,場中頓時一靜。
衆人看向她的目光復雜以爲是個草根吧,偏偏帶領寒門做出了光武營有史以來的最重要抗爭並獲得了勝利;以爲從此寒門子弟要多個領袖,從此改變二五營的格局吧,偏偏這位火速崛起的領袖是個不能學武的,這在強者爲尊的二五營內根本無法生存;以爲從此可以放心,寒門抗爭到此爲止,二五營還是豪門天下吧,偏偏這女人又神奇地讓曹老夫子當衆求爲弟子,再創二五營歷史從未有過之奇蹟;以爲她還要創奇蹟,或者老曹會傳她驚天之藝吧,偏偏老曹收了她做弟子,第二天就收拾包袱跑路,現在營內有傳言,說太史闌出賣色相蠱惑老曹求爲弟子,其實資質極爲不堪,不堪到老曹終究無法忍受,於是嚇跑了。
總之,這女人,始終讓別人不停地被顛覆,還不知道下次會有什麼新顛覆。
鑑於這般複雜的,波浪起伏的人生,所有人現在對太史闌都處於一種霧裡看花狀態,品流子弟不消說,自然是相信最後一種流言,並且更加鄙視。更加鄙視。寒門子弟一半疑惑一半失望,不知道該做何選擇。
所以,此刻場中情形詭異,品流子弟迅速聚集在一起,擺出敵視架勢;寒門子弟一半人,以迎接領袖般的姿態高興地走過來,另一半則停留原地,眼神觀望。
花尋歡遠遠望着,嘴脣翹起,她覺得,不管太史闌多神秘,不管她到底有無足夠能力改變二五營,最起碼,從二五營創立到現在,能造成對所有人如此影響的,自始至終,只有太史闌一人。
“你終於來了。”相擁着的弱攻強受二人組,蕭大強熊小佳笑嘻嘻地過來,“我們過幾天就要去北嚴城考練三個月,想着和你告個別,扶築聽雪又不許我們靠近,都等你好幾天了。”
太史闌一怔,心想似乎今年的考練提前了?
蘇亞走過來,默不作聲指指腳下梅花樁,示意她上來練。
太史闌跳上梅花樁,問蘇亞,“沈梅花呢?”
蘇亞搖搖頭,一個叫史小翠的女子探過頭,撇撇嘴,“人家現在飛上高枝了,可瞧不上咱們。”
“也別這麼說。”熊小佳憨厚地笑笑,“指揮助教很喜歡她,說她是好苗子,學指揮的不用上戰場,留她多補補課了。”
太史闌目光一轉,看見四面其餘寒門子弟都有不忿之色,看來沈梅花要麼就是際遇太好,要麼就是不注意收斂輕狂太過,已經有點引起公憤。
不過,這是各人的選擇,無可怨尤,也無須操心。
蘇亞牽她上了梅花樁,二五營對女子要求不高,雖然不拘女子上戰場,但一般都不從事一線拼殺,說起來這塊大陸總體風氣都較爲開明,在從軍這一例上不限男女,這也和大燕屬國堯國有關,當年堯國公主鐵血之名傳遍天下,之後各國公主多有效仿,哪一國都不乏女將,相比之下,還是南齊位處天南,山溫水軟,物產豐富較爲富裕,無需女子出苦力,這一地的女子,這些年倒沒出什麼人才。
所以女子們學藝,着重逃生和救護技能,輕功必練,梅花樁只是其中一種,負重跳躍,女學生也是每日功課。
太史闌第一次練習輕功,自然跌跌撞撞,蘇亞和花尋歡卻是好老師,前者沉穩細心,教了她很多個人心得;後者眼光犀利反應快捷,不住在樁下繞來繞去大吼,每次必吼在太史闌將要栽落的關節,令她及時補救,落足越發小心穩妥,速度也越來越快。
四面漸漸安靜下來,都在看太史闌練習,眼神驚歎,夾雜惋惜。
因爲,太史闌當真是好苗子。很少有人如她一般,反應快,穎悟力高,控制力強,眼神犀利,彈跳力和體能還超強。第一次上梅花樁,跌了兩次就再沒落下過,還能跟上別人練了一年的速度。
然而越是這樣優秀,越讓人可惜。
她能將任何武功都學到極致,可是偏偏不能走向極致。
“練得真好……”一個寒門子弟喃喃嘆息,忍不住走近太史闌。
“練得再好有什麼用?”遠遠的鄭四少大聲譏笑,“還是個廢物!”
那個觀望中的學生,猶疑地停了腳步。
“老曹都被嚇跑了,你們猜,到底有多廢物?”
“說起來奇怪啊,曹夫子那麼不要面子地求她爲弟子,第二天卻又跑了,這可真蹊蹺。”
“是呀,磕頭求來的寶貝徒弟,怎麼還捨得跑了不要呢?”
“我看呀。”那個出身寒門的子弟邱唐,跟在鄭四少身後,洋洋自得地道,“曹夫子求她做徒弟,本就有問題,大家也知道,曹夫子先前被她惹怒,指天發誓不收她做徒弟有多堅決,怎麼隔了不過一個時辰,忽然就頭頂夜壺,只穿褲衩,光天化日之下來給她磕頭?這合理嗎?”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鄭四少拖長嗓子問。
蘇亞鐵青着臉,往那邊走,太史闌拉住了她,一轉頭,卻看見花尋歡揹着手,踮着腳往那邊去了,鞭子垂在身後,遠遠看去像個耷拉着尾巴接近雞羣的火狐狸。
那羣人說得高興,猶自未覺。
“還能怎麼回事?”邱唐口沫橫飛,“明擺着的事兒!曹夫子單身在此幾年了,想必是寂寞的,遇上某些風騷放蕩的寡婦,一番秋波暗送,自然折節下交,雲雨過後,老曹不堪如狼似虎的娘們,面黃肌瘦,羸弱不堪,奈何烈郎怕纏女,無奈之下,只得逃之夭夭……喲……啊!”
前頭語句流暢,最後幾個字忽然變了調,尖尖地拔上去,化成了一聲慘叫。
慘叫聲裡,夾雜着咻咻的鞭子響。
“去你孃的滿嘴噴糞!”花尋歡鞭子快得像雷霆,半空一個鞭花剛剛炸開,下一瞬已經落在了邱唐的背脊,牛皮梢接觸肉體聲響脆亮,一拉便是一道血棱。
邱唐痛得滿地亂竄,慘叫聲將品流子弟們的鬨笑聲壓住。
“花助教!”鞭子好像抽在了品流子弟們的臉上,鄭四少第一個按捺不住,冷聲道,“說的又不是你,你憑什麼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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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打誰打誰!”花尋歡鞭子不停,“下賤種子!上次我就說過,代他娘教訓他,一次不改,揍一次!”
“五越蠻子!”鄭四少等人怒喝,“我們要去營副那告你,虐待學生,擅自體罰!”
“去呀!”花尋歡啪啪啪抽得更歡,“這是訓練課,老孃沒讓休息,你們都在幹嘛?擅自休息,胡言亂語,影響訓練,破壞教練,破壞教學,老孃也去院正那告你們!”
品流子弟們一傻,這纔想起他們確實也觸犯了規矩,雖說平時這不算什麼事兒,可輪上訓練助教是花尋歡,她脾氣上來,可不會給誰面子。
“你袒護太史闌!”
“誰不好好訓練,我抽誰!”花尋歡鞭子一指,“我袒護她什麼了?瞧人家多努力!”
衆人伸長脖子,看向梅花樁。
太史闌在梅花樁上,面無表情,做兩耳不聞窗外事用功狀,人們目光投過來,她還張開雙臂,飛翔了一下。
以示“努力訓練中”。
熊小佳和蕭大強笑得,差點沒被負重的鐵塊壓趴下。
“這才叫冷麪笑匠……”蕭大強趴地下,抹抹臉。
正在太史闌張開雙臂那一霎。
忽然遠處“咻咻”兩聲!
隨即兩道烏光,厲射而來,一道向着正待收回鞭子的花尋歡。一道向着高高站在梅花樁上,張開雙臂的太史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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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想,我不提,親們卻替我記着,29號的票已經讓我很驚訝,至於其他,我覺得有這心意就很好了,一個作者的成就和認定,從來不僅僅是榜位,而是那些殷切捧出的拳拳心意。
我已收到,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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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後臺卡死我算了!!!
54 女霸王VS綠茶表
“小心!”衆人驚呼,離太史闌最近的蘇亞,騰身而起,一個猛撲,抱着太史闌往下一拉,砰一聲兩人滾倒在地。
花尋歡眉毛一豎,長鞭一彈就要反擊,那箭忽然詭異地一折,竟然繞過她的鞭梢,重重擊在她的手腕上,啪一聲長鞭落地。
兩箭來勢如電,幾乎同時,衆人回過神來,便看見太史闌蘇亞雙雙落地,花尋歡捂住手腕,手腕縫裡,滲出血跡。
太史闌推開緊緊抱住她的蘇亞,坐起身來,蘇亞撲勢太猛,撞在旁邊的梅花樁上,額頭被蹭破了一大塊,看見太史闌沒事,她欣慰地笑了笑。
太史闌對她點點頭,從她身邊抽出釘在地上的箭,箭卻在拔出的那一刻,斷成幾截,太史闌仔細一看,這箭外頭一層竟然是一種黑色的冰狀物質,裡頭細細一根尖銳鋼絲,此刻外頭那黑色冰受力破碎,只剩下鋼絲,看上去已經不像箭,因爲這附近,絆住梅花樁的鋼絲到處都是。
蘇亞也發現了這箭的特別,想了想,眼神裡涌出怒火。
很明顯,射箭人是要暗害太史闌。用的箭都不留下證據。
剛纔太史闌是雙手張開站在梅花樁上,極其不穩定的身形,如果被箭擊中,必然要無法控制身形跌落,隨便撞到哪座梅花樁,都難免受傷。而且十有八九是臉部受傷。
就算她臉不受傷,瞧這鋼絲泛着的奇異色澤,只怕也另有玄機。
太史闌雙手據膝,慢慢站起身來,揚頭看向天際。
幾道人影電射而來,卻並不是衝着她,而是向着花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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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落地,迅速包圍了花尋歡,當先一人尖聲道:“奉西局偵緝掌事太監王公公命,捉拿五越奸細花尋歡,其餘人等,一概退下!”
有人驚訝,有人歡喜。驚訝的是寒門學子,歡喜的是品流子弟。
同情花尋歡的人並知道一點西局內幕的人,眼色都變了,那是殺人魔窟,恐怖集中營,南齊最神秘也最可怕的地方,進去的人,完整死着出來都是幸運,更多的是想死死不成,在血色地獄裡苟延殘喘痛苦無倫的囚犯,麗京皇宮之側陰森的西局總部裡,每到半夜總會響起宛如鬼哭的瘮人慘呼。三更之後,無人靠近。
“哈哈哈好……殺了她……殺了她……”邱唐躺在地下呻吟,“你們……幫我殺了她……”
來人一腳便將他遠遠地踢了出去。
“賤民!”當先那人,一張臉青灰色,眼下一顆褐色的痣,此刻連痣都在不屑地抖動,“別擋了老爺的路!”
品流子弟噤若寒蟬,邱唐不知高低,這些地方貴族子弟還是知道一點西局的,哪裡還敢隨便說話。
“哪來的人妖!”花尋歡捂着手腕,大罵,“好端端放什麼屁!”
“你是奸細。”青灰臉的太監臉色鐵青,冷冷道,“你涉嫌昨夜勾結五越奸細,行刺我朝官員,現我等奉命拿你前去查問,跟我們走吧。”
“放屁!我都數年沒見過五越鄉親了!”花尋歡兩眉豎起,瞳仁外一圈淡淡血色,“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麼……”青灰臉太監慢條斯理一笑,“該有時,自然就有了。”
“我有證據!”鄭四少忽然大聲道,“這女人是五越奸細,昨天我還看見她和五越人偷偷見面來着!”
“你是誰?”青灰臉太監傲然道。
“在下東昌鄭知府第四子,鄭矯。”鄭四少神情幾分諂媚幾分敬畏,滿眼攀附之色。
青灰臉太監淡淡點頭,“你的證言很有用,等會一邊聽宣。”
“是。”鄭四少滿臉喜色。
青灰臉太監也很滿意。雖然沒有證據大可以捏造證據,但若有人證,那自然更好不過。
太史闌忽然走了過來。
鄭矯看見她便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捂住了腰部。
上次捅的那一刀,好似又隱隱作痛起來。
青灰臉太監看似不在意,眼角卻掃着太史闌的動作,餘光看見她過來,嘴角綻出一抹殘忍的笑意。
就等你過來……然後,便有了罪名。
他們特意選在此刻捉拿花尋歡,就是因爲這樣太史闌必須要出頭,她一出頭,西局太監便可以以擾亂公務,包庇重犯,乃至勾結五越纖細謀刺當朝重臣罪名將她下獄;她不出頭,從此在二五營威信全毀,名譽大損,歷來南齊官場和軍規,都不允許有這樣劣跡的學生進入,太史闌前途也將被毀。
一石二鳥,怎麼做,她都錯。
青灰臉太監端着下巴,心想咱西局的新任副都指揮使喬大人,果然是個玩陰謀的好手。
“帶走!”他一直等到太史闌將要到面前,才決然一擺下巴。
“滾開!”花尋歡用腳尖挑起長鞭,呼呼舞起,驅散兩個要上前鎖住她的太監,可惜她畢竟右手手腕受傷,左手不夠靈便,不過幾下,鞭子便被一個西局太監劈手奪去,那太監哈哈一笑,一腳將她踢倒在地,另外兩個太監腳踏在她背上,反扭住她雙臂。
“滾開!滾開!”花尋歡在沙地上掙扎遊動,卻被死死壓住動彈不得,青灰臉太監陰笑着接過長鞭,俯身看着她的臉,嘖嘖道:“這蠻女,性子野,長得也野,既如此,咱家便讓你更野一些。”
他手腕一動,鞭梢一卷,啪一聲,花尋歡頰上便多一道清晰的血痕。
花尋歡怒目而視,頰上傷痕微微目而視,頰上傷痕微微抽搐,泛出淡紅的血色,襯着亂髮間同樣血色泛起,烈火燒灼般的眸子,狂野凌虐之美,撲面而來。
幾個太監都呼吸緊了緊,眼底掠過又渴望又絕望,隨即充滿憤恨和暴虐的眼神。
那些世間的美麗,尊貴或狂野的花,他們看着,吃不着。
所以這羣被死死壓抑着的閹人們,比正常人更加渴望發泄,他們得不到女子在身下的婉轉嬌吟,便想聽見另一種因爲他們而生的痛苦的呻吟。
青灰臉太監本來得了囑咐,要當衆多折磨花尋歡,好挑起太史闌的怒氣的,此刻忽然便沒了心思,只想將這隻小野貓快速拎到附近的大牢裡,好好嚐嚐她血的味道,聽聽世間最好聽的哭泣。
“帶走。”他道,又對鄭四少道,“一起過去。”
“等等。”
青灰臉太監轉身,陰鷙的眸子,盯住了發聲的太史闌。
“你是誰?”他明知故問。
“我……”太史闌走向青灰臉太監,四面太監都開始戒備,鄭四少反而放鬆了些。
“我來問問他傷好沒。”太史闌走到青灰臉太監身前一步,忽然腳跟一轉,一拳就對他身邊的鄭四少揮了過去,“還痛嗎!”
誰也沒想到,太史闌竟然敢在西局太監面前對鄭矯動手,一時都反應不及,“砰”一聲,太史闌的拳頭已經結結實實揮在鄭矯腰部,打得鄭矯哇地大叫一聲。
他叫是本能,叫完之後卻覺得,咦,好像並不太痛……
雖說不痛,卻又覺得挨拳那一刻,似有尖銳刺痛感,但也不重,隨即他便覺得腦子有點迷糊起來。
“鄭兄。”太史闌一拳過後立即收手,平靜地道,“嗯,看樣子傷好了。”
“……”
衆人都默,反應速度跟不上這詭異的現實。
青灰臉太監詫異又失望地出了口氣,太史闌不爲花尋歡出頭,卻跑來“察看”鄭矯的傷,這讓他無法借題發揮,他盯了太史闌一眼,不耐煩地一揮手,“沒事?沒事就讓開,鄭矯,跟咱家走。”
“走什麼……”鄭矯迷迷糊糊地道。
“給咱家作證呀。”
“做什麼證……”
“作證花尋歡勾結五越奸細!”青灰臉有點不耐煩了。
“哪有。”鄭矯一句話讓所有人傻了眼。
青灰臉皺起眉,陰惻惻盯着鄭矯,“你剛纔明明說了,昨晚看見花尋歡和五越人往來!”
“沒有這回事,昨晚我和黃市兒他們去了花秀樓,哎喲,花秀樓的秀兒,玩得一手好口技兒……”鄭矯眉飛色舞。有人吃吃地笑了起來。
青灰臉臉色已經不是青灰色,是城牆色的,鄭矯談起妓女時的得意神情,似針一般瞬間刺痛他。
“少扯什麼水兒繡兒!”他怒喝,眼神警告,“鄭矯,你想清楚了!”
鄭矯輕蔑地瞥他一眼,“老閹貨,神氣什麼,少爺我不是因爲你是西局的,才懶得搭理你,”他伸手裝模作樣扇扇鼻子邊的風,“都說太監管不住下水。果然,一身的尿騷臭!”
“放肆!”怒喝聲爆如雷霆。
青影一閃,越過人羣,啪一聲巨響,鄭矯的身子高高地飛過人羣,重重砸在地上,在地上彈了彈,隨即不動了。
四面噤若寒蟬。一羣抖得小雞似的品流子弟,畏懼地看看怒不可遏的太監們,再困惑地看看鄭矯,誰也不明白,他是發了什麼失心瘋去得罪西局的煞神,自己不要命,也不怕禍連家族?
西局看誰不順眼,一個罪名便能讓你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別說他們這種地方官員家族,便是麗京豪門,喪生在西局恐怖機構之下的冤魂,足以寫滿一卷血跡斑斑的史冊。
“胡言亂語,死有餘辜!”太監們怒氣未消,“我們也不需要他的證據,花尋歡通敵,鐵證如山,帶走!”
“我有證據。”太史闌忽然道。
衆人又一傻。
蕭大強看看天挺正常的呀。
“剛纔有五越奸細出沒。”太史闌沒有表情就是最嚴肅的表情,“因爲我有證據證明花尋歡和五越通敵,他們射了我一箭。”
“你們快去追。”她指向二五營外方向。“遲了就抓不住奸細。”
捂住額頭的蘇亞,呆呆地看着太史闌。
神一般的思維,正常人跟不上。
“放屁!放屁!”青灰臉自覺又被耍,暴跳如雷,“那一箭明明是咱家射你的,哪來的什麼五越奸細……啊!”他忽然驚覺失口,傻住。
“哦”學生們一聲恍然大悟的驚歎,長得拖到了天邊。
原來如此。
花尋歡忽然開始笑,嘰嘰咕咕,吃了一嘴泥土,也忍不住笑得眉眼花花。
青灰臉太監怔在那,玩慣陰謀詭計的人,此刻也有些無措,太史闌每一步行動,都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預計中擺好的陷阱人家硬是不踏,倒是他被一步步套着,跳進了一個慢慢紮緊的口袋裡。
“哦?”太史闌立即道,“公公,我犯何罪,你要殺我?”
青灰臉太監怔怔看着她。
“便是我有罪,也當先拿下,送入有司查證審訊,遞交朝廷案卷,陛下御批有罪方可斬監候或斬立決。”太史闌淡淡道,“沒聽說過西局有私定刑獄、批紅判命,擅自殺傷無辜的權力。”
青灰臉太監窒了窒,臉窒了窒,臉色變幻,知道不能再任她說下去。
“你說什麼呢。”他勉強笑道,“我剛纔還沒說完,那一箭是我射花尋歡這個奸細的,只是準頭不好,誤射到了你那邊,而且你也看見了,”他指指花尋歡腳下的箭,“我們射出的箭,都是去掉箭頭的,西局向來公正無私,鐵面執法,連花尋歡這樣的重犯都用去箭頭的箭,何況你這無辜?”
他一邊解釋,一邊再次心中暗歎,幸虧之前副都指揮使大人關照箭用兩種,箭頭去掉,當時他還不以爲然,西局執行任務,還從來沒這麼心慈手軟,射死便射死,有什麼關係,此刻才覺得,大人果然未卜先知,智慧超絕!
太史闌瞟一眼擊傷花尋歡的箭,果然是去掉箭頭的,她可不信西局的恐怖分子有這麼善良,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心思縝密,用兩種箭,好將來撇清干係。
“射我的箭不是這個。”她搖頭。
“哦?”青灰臉正中下懷地冷笑,“那行啊,西局查案向來重證據,你把箭拿出來,一看便知。”
太史闌皺眉,很躊躇的樣子。
“拿不出來,那你就是誣告!”青灰臉立即兩眼放光。
“拿出來呢?”太史闌平靜地問,“就證實你們試圖濫殺無辜?”
青灰臉又一怔,覺得似乎被繞進某處陷阱,狡猾地道:“你隨便拿出什麼箭,說是西局拿來射你的箭,我們也能認?”
“西局的箭,肯定和別處不同。”太史闌指指地下射花尋歡的那支,“箭柄有標記。”
“你眼力倒好。”青灰臉有恃無恐地承認。
怕什麼,剛纔射這女人那一箭,是西局也很少用的玄冰箭受力便毀,她不可能拿得出來,難道要拿個鋼絲來說這就是西局的箭?那他也可以立即指證她誣陷。
“那便是說,如果我拿出不同的箭,箭柄有西局標記,那就證明是西局的箭。”太史闌漠然道,“西局的箭證明你在撒謊,你在撒謊就證明我說的是對的,是你們無需證據,濫殺無辜。既然你們連無辜都濫殺,同樣可以推斷你們對花尋歡的指控,也可能是冤枉無辜。”
四面學生聽得眼睛眨巴眨巴這是怎麼繞出來的?
要古代人去理解現代的邏輯推論,實在有點困難,最起碼青灰臉就一時給繞糊塗了,一大堆證明來證明去,聽得他兩眼發直,心一橫,發狠道,“是又怎樣?一堆廢話,你拿出箭來啊!”
太史闌點一點頭,伸手入懷。
青灰臉冷笑,學生們屏息。
花尋歡充滿希冀地看着太史闌。
太史闌的手,緩緩抽了出來,站在她對面的青灰臉,清晰地看見最先出來的是一截灰黑色的閃爍微光的箭柄,柄上浮雕“西局”兩字。
他瞬間臉色死灰。
怎麼可能!
箭即將完全抽出。
忽然有人柔聲道:“楊公公,你耗費太多時辰了。”
聲到人到,一人緩步而來,素衣高雅,姿態從容。
此時太陽不烈,那女子身側,一左一右,卻有兩個侍女在給她打傘,傘是雪白絲絹製成,繪水墨山水,十分清雅,陽光光影自水墨經緯間透過,再灑在她妝容精緻的臉上,風致閒適。
這麼粗粗一看,還是挺美的。
有些學生已經認出她是昨夜花轎從天而降的仙子,眼神驚豔,竊竊私語。
喬雨潤在太史闌一丈之外停住,看也沒看太史闌一眼,只含笑對青灰臉太監道:“楊公公,王公公已經等急了,還是速速將要犯帶去吧。”
隨即她對四周點頭,每個人都覺得她是在對自己招呼,都忙不迭地紛紛迴應。
喬雨潤手一招,楊公公立即拖起花尋歡,兩個太監封住她的嘴,跟在她身後,轉身。
雲淡風輕,隨意而過。就好像剛纔的事根本不存在,太史闌也不存在。
“喬小姐。”
喬雨潤回身,目光掠過太史闌,十分陌生而有禮地微笑,“姑娘是有話說嗎?是花助教的學生?我等有急事在身,無暇在此過多停留,姑娘如果是爲花助教作證或申辯,不妨一起去?”她又微笑四顧,“在場諸位,如果有何線索提供,或者對西局處置有看法,也請一同去。”
她微笑大度,態度可親,可是“西局”兩個字就像猙獰的箭尖,誰敢被那樣的箭尖瞄着?她目光掃過,人人不自主地後退一步。
沒動的,只有蘇亞和強受弱攻二人組,不過臉色也很難看。
品流子弟們抿着脣,眼神不懷好意。
衆人都看得出,兩名女子,不同風格,一般的厲害角色。
喬雨潤那段話無懈可擊,偏偏技巧高超,不給太史闌任何當衆控訴的機會,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太史闌被西局帶走,能不能再出來就已經不是任何人可以干涉。再套死太史闌,只要她開口,就是爲重犯花尋歡申辯,那就是同黨,那麼,西局完全有理由審訊一個“重犯同黨”。
倉促之間,化解對西局不利的局面,扳回一局還佔據上風。
這回太史闌遇上她,誰勝?
大多人都不看好太史闌,無論如何,地位權勢就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好像沒說我要給誰申辯。”太史闌從懷中抽出玄冰箭,“喬大人,我報案。”
四面起了微微騷動,楊公公臉色鐵青。
喬雨潤瞟一眼那箭,微笑不改,“是嗎?此事我會徹查,那麼太史姑娘也請和我們走吧,我們要詳細詢問。”
她也不問報什麼案,再次轉身要走。
“喬大人不問問案犯是誰?”
喬雨潤半轉身,“案犯?”
太史闌無視她森冷的語氣和楊公公惡狠狠的瞪視,道:“剛纔親口承認拿這西局箭射我的楊公公。”
“是嗎?楊公公是我西局得力屬下,向來公私分明,行事穩妥,怎麼會擅自對學生出手?”喬雨潤淡淡道,“或許有人栽贓誘供也未可知。”
“他親口承認。”
“有嗎?”喬雨潤微笑,“楊公公,真的?”
“沒那回事!”楊公公滿不在乎一甩頭,“她栽贓!”
“你看。”喬雨潤對太史闌遺憾地搖搖頭,“栽贓西局屬下,有重罪的喲。還是別說了吧,啊?”
“有!”蘇亞忽然上前一步。
“有的!”強受弱攻二人組大聲道。蕭大強說完就在嘆氣,熊小佳抱住他的腰,“強,別怕,呆不下去,大不了你我私奔天涯去!”
“小佳,咱們生死一起!”蕭大強反抱住熊小佳。
衆人嘔……
有這幾人帶頭,其餘寒門學子紛紛開口,雖然還是有人躲在人羣后,但說話的人越來越多,喬雨潤的微笑,也漸漸淡了。
“或許真有什麼誤會。”她回眸笑看楊公公,楊公公接觸到她眼神,激靈靈打個寒戰。
“不過西局一向秉公處事。”喬雨潤回頭,又恢復親切笑容,若無其事地道,“你既指控楊公公,他便算有嫌疑,我等會進行相關查證,太史姑娘正好可以一起去指證。”
“不該避嫌麼?不交當地官府處置?”
“西局的人,西局自會處置。”喬雨潤親切笑容裡幾分傲氣,“太史姑娘,我理解你們這種人的想法,並原諒你這次對西局公正性的懷疑,不過,希望不要有下次。否則視爲對西局的挑釁。”她頷首示意,“楊公公,委屈你一陣。”
楊公公放開花尋歡,站到喬雨潤身後,冷冷盯視着太史闌,用口型低聲道:“等下要你好看。”
“他是殺人嫌疑人?”太史闌不看楊公公,看喬雨潤。
“暫時算是。”喬雨潤看她的笑容開始憐憫。
“嗯,和花助教一樣。”太史闌道,“那麼,枷鎖腳鐐呢?”
“你!”楊公公青灰臉瞬間變成豬肝色。
喬雨潤盯着太史闌瞧了一陣,手一揮,示意那倆太監給楊公公上腳鐐。
“無妨,既然已經委屈了,那便堅持下。”她淡淡道,“是非總會分明的。”
楊公公勉強按捺住,脖子上漲出粗長的青筋,盯着太史闌的眼神似條惡狗。
腳鐐上了,楊公公羞憤無倫,花尋歡開始微笑,紅脣吮着手腕上的血跡。
一行人正要走,太史闌又道,“武器不卸?”
喬雨潤抿着脣,盯住太史闌,太史闌面癱狀。
空氣緊繃,一觸即發。
半晌,喬雨潤又揮揮手,兩個太監默不作聲下了楊公公的箭囊,楊公公已經氣得要暈去,盯着喬雨潤嘶聲道:“大人……我們西局……我們西局何時如此威風掃地……”
他語氣也有了怨怪之意,暗恨這次出來跟着的是這位一心要扭轉西局形象,將之轉往前臺的女副都指揮使,如果是以前,哪裡會理會這些賤民,西局要殺誰,誰就躺倒等死!
太史闌平靜地看着喬雨潤愛裝叉的人就這樣,明明可以跋扈很想跋扈,偏要在人前顯出雍容大度狀。
那正好,裝吧,裝到你不能忍受,撕下面皮,西局還是惡狗,你還是潑婦。
喬雨潤也平靜地看着太史闌,從對方淡定無波的眼神中,明白太史闌的深意。
這個女人,看似堅硬不折,其實絕非魯莽之輩。
她根本不試圖以一己之力對抗西局,救下花尋歡,她繞開花尋歡,每一句話,每個舉動,都在將西局拖下水,她知道容楚和李扶舟已經被自己調開,所以東拉西扯拖延時間,偏偏每一次攻擊都讓人無法避讓,不得不和她周旋。
太史闌,是在利用她喬雨潤追求完美的性格,引起楊公公對她的怨恨,破壞她在西局的威信,西局內部有了破綻,太史闌就有了機會。
絕頂智慧。
喬雨潤笑了笑。不再試圖帶人走,也不再說話。
太史闌,還會有話說的。
果然,卸掉武器之後,兩個太監想再次帶楊公公走,太史闌又開口了。
“他還有反抗能力。”她指指花尋歡被打得流血的手腕,示意楊公公手腕無傷,“公平起見,把他的手打斷先。”
“混賬!我殺了你!”楊公公蹭一下蹦起來,兩個太監都拉扯不住。
“太史姑娘。”喬雨潤聲音溫和,“你不覺得你過分了嗎。”
“大家都是人。”太史闌直直和她對視,“都是嫌疑人,你說公平對待,自然什麼都要一樣。”
“太史姑娘,我想你不懂一個道理。”喬雨潤笑得柔和,“公平來自上位者的賜予,願意給你,它就存在,不願給你,它就不該存在。而你,以及在這裡的所有人,”她環視一週,目光不凌厲,卻籠罩一切,“並沒有資格站在這裡,對我叫囂着要公平。”
“太史闌!蘇亞史闌!蘇亞!”接到消息的院正營副等人終於氣喘吁吁趕來,當先一個太史闌沒看見過的白麪中年人,還未到,已經發出一聲怒喝,“不得干擾西局大人辦案,退下!”
“吳總院。”喬雨潤頷首。
太史闌瞟一眼院內高層那一羣人,心想來得果然很慢。
“退下!退下!”二五營最高長官吳總院,臉色陰沉得要滴水,“我不過出外辦事幾日,回來助教學生,俱都不成模樣!你們幾個,還擋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速速退下!”
他身後鄭營副,默不作聲手一揮,示意護衛隊上前來拉開太史闌,並對喬雨潤諂笑,“喬大人,您放心,我們一定好好管束學生。”
太史闌瞟一眼鄭營副,這人今天特別沉默,眼神閃爍,看起來有點異常。
“貴營雖然號稱南齊最末。”喬雨潤並沒有生氣的樣子,眼神居然還有幾分讚賞,“不過貴營的學生倒還確實有幾分膽氣,也罷。”她笑笑,“世人多年來對西局多有誤會,其實西局確實是以民爲先,以律爲先的國家之器,太史姑娘要個公平,那就給個公平。”
“喬大人!”楊公公不可思議地驚呼。
“我去封了他的穴道,請太史姑娘做個見證。”喬雨潤含笑邀請,“如何?”
二五營高層怔了怔,想不到西局作風怎麼大改,學生們卻有很多露出讚賞神色,覺得這位女副都指揮使,當真大度有風範,確實一改西局恐怖形象。
太史闌點點頭。
喬雨潤伸手一招,兩人走到坐在地上的楊公公身前。
此時兩人背對衆人,中間夾了個楊公公,爲喬雨潤打傘的竹情和梨魄亦步亦趨跟着,一把巨大的絲傘微垂,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太史闌。”喬雨潤待太史闌走到她身邊,忽然低聲笑道,“想拖延時間?只怕不行呢。國公和扶舟,因爲昨夜五越刺殺,大首領出現在東昌城,已經趕了過去,一日夜之間,怕是很難來得及回來哦。”
隨即她微微彎身,伸出手,做點穴狀,口中道:“太史姑娘你看清楚。”
她的衣袖在楊公公身上拂過,太史闌低頭,正迎上楊公公擡起的頭,那人血紅的眼睛裡,殺機一閃!
隨即楊公公擡手,一把拉向太史闌的手腕!
他的指掌間,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柄薄刀,刀柄向內,要將薄刀送入太史闌手中!
此時大傘撐起,衆人視線被擋,楊公公出手快如閃電。
他脣角獰笑浮起馬上,你也是個殺人疑犯,然後,落入西局的血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史闌忽然擡頭!
她一擡頭,撞到正彎身擋視線的竹情的下巴,砰一聲悶響,竹情向後一退,傘落地。
這一退,太史闌已經越過楊公公,一把抓住喬雨潤,揮掌,“啪!”
響亮的一個耳光,驚得衆人在原地一跳。
響亮的耳光聲裡,太史闌的聲音清晰冷靜,“你要栽贓我刺殺楊公公?他還不夠資格,乾脆就你吧!”
“太史闌!”喬雨潤還捂着臉,震驚得眼眸都放大一圈,無論如何都反應不過來,鄭營副已經衝了過來,一腳踹向太史闌,“混賬!敢毆打喬大人!”
太史闌似乎反應慢了一拍,只來得及揮臂一擋。
“砰”,她的拳頭和鄭營副的腳底接觸,太史闌身子一震,被震得飛出丈許,落在地上,重重一響。
“哎喲!”鄭營副也發出一聲痛叫,抱住了腳,衆人這才發現,他的靴底不知何時被戳了一個洞,腳底已經刺傷,有鮮血殷然而出。
此時事件迭起,從楊公公出手到鄭營副中招,也不過眨眼工夫,大多人還沒反應過來,蘇亞衝過去,將太史闌扶起。
太史闌剛剛站直,忽然衝了過去。
她一直冷靜周旋,不動聲色,此刻衝出卻勢若瘋虎,一頭將還在抱腳呼痛的鄭營副撞倒!隨即騎在他身上,手起掌落,打人!
“說!你昨晚幹什麼去了!”
“砰。”一拳落肉有聲,包括西局的人在內,全體張嘴,吃風……
結果鄭營副的回答,讓他們的風吃得更飽……
“見了……見了中越二首領……”
全體學生“嘶”一聲。
五越以方位命名,中越,五越五番之一。
二五營高層面面相覷,眼神驚慌鄭營副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砰!”又一拳,“你和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嗷……啊……我帶他進入二五營,指出玉芽兒的住處……”
“砰。”又一拳,“他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
“你和他們聯繫多久了?怎麼聯繫上的?”
“……前年……他們派人找到我……給了我千兩黃金……還置辦了一座宅子……說他們在朝中有人,將來還可以幫我調出二五營尋個肥差……”
“你在這裡,爲他們做了多少事?”
“沒有……他們一直沒找過我……這次才聯繫我……要我帶人進來……我也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
太史闌狠狠一拳,鄭營副的嘴差點歪到腮骨,寒門子弟看得兩眼放光受他欺負這麼久,如今可解氣!
“花助教是你誣告的?”
“喬……喬大人命人找到我……要我提供線索我提供線索……她說五越奸細闖入二五營,必有人接應,想必還是熟人,我想這便是指花助教了……這樣也好,不然難免有人懷疑我……”
太史闌擡頭,冷冷看向喬雨潤。
喬雨潤眼神閃過一絲慌亂,隨即笑道:“太史闌,聽說你學了曹夫子的懾魄之術?”
她這句話極爲厲害,淡淡一句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懷疑。
畢竟,現在的鄭營副,太不符合他平時性格。
太史闌大馬金刀坐在鄭營副身上,平淡地道:“你背後能看人?”
衆人默然,想起太史闌撲過去就直接壓在鄭營副背上,從來就沒有眼神接觸。
喬雨潤盯着她,兩人自出現後便一直交鋒,而她面對這個區區平民,竟然一直處於下風,節節敗退,處處被辱,忍到此時,終究忍無可忍。
“很好。”她格格一笑,“多謝太史姑娘仗義,爲我西局尋到真兇,來人!”
一大羣人影自遠處飛馳而來,落在她面前,躬身,喬雨潤一指鄭營副,道:“拿下!”
又一指花尋歡,“放了!”
寒門子弟發出一陣歡呼,涌向太史闌身邊,太史闌卻只望定喬雨潤,眼神警惕這女人這般決斷,必有後招。
果然,喬雨潤第三指,指向太史闌,“拿下!”
“爲什麼!”蕭大強瞪大眼睛,“你剛還說太史姑娘有功!”
喬雨潤手一招,一個太監遞上一個盒子,她將盒子一拋,拋在太史闌腳下,“西局賞罰分明,這是賞你的。”
西局太監們臉色陰沉西局自成立至今,獨掌大權,飛揚跋扈,只有他們欺壓別人,今日被人逼退至悶聲捱打,對方還只是一個二五營學生,此刻人人心頭憋悶,腦中充血,可着勁兒想象太史闌落入自己掌中的悲慘下場。
“賞過了,現在談罰。”喬雨潤冷笑,拂袖,“二五營學生太史闌,無視法度,阻攔西局公務,並以下犯上,毆打三品命官、西局副都指揮使,以民害官,罪加一等,着西局收監審問!”
學生譁然,太史闌沒有表情,喬雨潤的反應在她預料之中,容楚不在,在場高層無人能夠抗衡西局,她能憑一人之力,保下花尋歡,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兩個太監掠過來,執住她雙臂,兩手使暗勁,一沉一按,就要先卸了她的關節。
“砰。”蘇亞一橫臂,擋住了一個太監。另一邊,恢復自由的花尋歡衝過來,一膝頂向另一個太監的襠部,逼得他不得不回手自救。
攻受二人組擋在太史闌面前,熊小佳巨大的身形,遮得太史闌身週三尺沒陽光。
一羣寒門學生涌過來,無聲站在太史闌身邊,連品流子弟,都有人忍不住動了動腳步。
彷彿又是那日,選課之爭時,默然站到太史闌身後那一幕。
抗爭從未不存在,只因未到血熱時。
“貴營是要踏平我西局麼?”人越來越多,喬雨潤神情反而越發快意,“太史闌,這就是你要的結果?救一人,毀一營?”
“都退下!退下!”總院咆哮,怒目瞪着留守的院正大人,不明白他不過離開區區十幾日,學生忽然就翻了天。
太史闌撥開蘇亞花尋歡,走了出來。
“別高估西局的人性。”她道。
她對喬雨潤招招手,指指自己鼻子。
喬雨潤一笑,此刻笑意,終於再無法被胭脂和虛僞遮掩,露出幾分嗜血的猙獰,“來人,先分筋錯骨!”
“太輕了。”忽然有人輕飄飄地道,“分筋錯骨怎麼夠?應當剝皮揎草,滾油過龍,梳洗挖眼,斬鼻斷耳,將西局百般刑罰都嚐個夠,才能勉強泄恨一分。喬大人,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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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首先要感謝一下熱心的幫更的筒子,不過有個意見想提一下,就是幫更的筒子能不能下次排版一下再貼出來。
其次,喜歡桂圓的筒子請多去去瀟湘書院支持支持大人~~~
再次,再多嘴的唸叨一次,雖經濟上力有不逮,但我們精神上還是要支持正版滴,更文時間在當天19點後,不然倫家真心覺得對不住大人的辛苦勞作啊,望各位等更新的筒子多多見諒~~~
最後,來來來啊,筒子們,下注了,賭注是說自己糗事一樁,來人是誰,買定離手啊,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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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雨潤的脊背僵了僵,停了有那麼一瞬,才緩緩轉身,笑意微帶勉強,“國公說笑了。”
後方,人羣之外,一身輕衣的容楚,立於一株梨樹下,梨花粉白,落於他水色衣襟,被他玉白的手指隨意拈去,女子們的目光隨着那含笑一拋的動作,飄飄蕩蕩,不由自主便頓了呼吸。
“來回奔波,好累。”容楚笑道,“還好,沒錯過好戲。” 他渾身上下,乾淨清爽,連衣服都是新的,哪來的風塵之色。偏他說着,一分臉紅都沒有。
太史闌瞟他一眼——終於捨得出來了?景泰藍在二五營,他容楚怎麼可能離開?
“扶舟。”容楚轉頭對身後道,“讓你陪喬小姐好好逛逛,你倒好,把人給拋下了,你看你看,人家喬小姐難得過來一趟,還要來操心公務。” 李扶舟從樹後轉出來,他倒是有點風塵之色,髮絲微亂,那種不同於平時清爽乾淨氣質的散漫風情,讓女人們眼睛又是一亮。
這兩人站在一起,像紅楓林裡一道清溪過,或雪山間綿延碧綠松林,豔色裡別有清美。
女人們眼睛亮,喬雨潤眸子卻暗了暗,咬了咬脣,楚楚可憐地看着李扶舟,輕聲道:“不怨李先生,是我自己任性,將他拋下……” 李扶舟直接向她走了過來。
“怎麼受傷了?”他柔聲問,從懷中取出一管藥膏遞過去,“敷這個吧,淤腫半個時辰便可消盡。” 喬雨潤沒想到他一句責問沒有,反而關心備至,受寵若驚地連忙接了。
此時她滿腔柔情難以自抑,再要告狀或者惡形惡狀,自己都覺得不太合適。卻又不甘心放手,在李扶舟看不到的角度,陰冷地看了太史闌一眼,忽然笑道,“說起來也是小事,看在李先生面上,我就不追究太史姑娘以下犯上之罪,不過……” 她輕輕道,“太史姑娘性子太烈,過剛易折,卻是不好,今日領教了二五營學生一番風采,也讓我有這種感受。光武營學生都是我南齊棟樑之材,教導事務不可輕忽,我看這樣吧,我們西局最近在中州行省查辦五越奸細一案,需要長駐在附近,我們可以留一部分西局精英長駐二五營,協助二五營教學,”她笑看總院,“您看如何?”
當着學生的面,容楚的身份沒公開,她自然徵求總院的意見,總院卻不敢做主,眼角瞄向容楚,容楚微笑,不置可否,總院無奈之下,終究不敢違拗喬雨潤,笑道:“西局精英名動天下,能執教於二五營,是我等之福。”
寒門子弟齊齊色變,都看了太史闌一眼,誰都知道,這明擺着衝太史闌來的,這些人留下來,以後大家,尤其是太史闌,還有好日子過? 喬雨潤見高層無人敢於反對,滿意地一笑,向衆人點點頭,拉着李扶舟袖子道:“扶舟,其餘事體交於他們去做,咱們把沒逛完的那座玉壺峰,再走一走去。” 李扶舟含笑應了,喬雨潤款款走過太史闌身旁,眼角也不瞄她一下。
她剛剛走過去,忽聽見容楚對總院道:“雖說喬大人寬宏,不予追究,但二五營卻不能不給喬大人一個公道,太史闌等學生犯上,應該處罰。” 衆人一怔。面面相覷,喬雨潤也愕然回首。
“我看,眼下每年考練之期也快到了,不如就稍微提前一點,讓他們出營歷練。自然不要尋太舒坦的地方,否則還叫什麼懲罰。嗯……”容楚裝模作樣沉吟一下,“聽說西番在北嚴附近頗爲猖獗,那裡臨近西北邊境,民風彪悍,龍蛇混雜,最是鍛鍊人的好地方,就那裡吧。” 總院一怔,只好苦笑點頭。 喬雨潤腳步忽然微微一踉蹌。
她轉頭,眼神裡憤怒一閃而過,正對上容楚笑吟吟看過來的眼。 “喬大人。”容楚不急不慢地過來,笑問,“公道否?” 喬雨潤咬牙,半晌,微笑,點頭。生硬地道:“多謝國公主持公道。” 後兩個字咬得很重,像要將牙齒擊碎。
容楚好像沒聽見那聲齒間相撞聲響,也滿意地點點頭,伸手挑起她下巴,在她耳側輕輕道,“那麼,爲了感謝我,記得幫我照顧好她喲。” == 喬雨潤張大眼睛,望定容楚,半晌,忽然笑了。
“國公。”她嫵媚地眨眨眼睛,“真該恭喜您,想不到孫家小姐剛剛去世,您這麼快又有了新歡,太后如果知道,不知該有多開心。”
“太后爲什麼會知道呢?”容楚笑得雅緻風流,“喬女官會告訴她嗎?” “您覺得呢?”喬雨潤掠鬢,斜瞟容楚,笑得容光煥發。
“無妨。”容楚深深凝注她,眼神仿若深情無限,“太后會認爲那是我在逢場作戲,因爲,如果她問起我的新歡,我會向她求娶喬女官。” 喬雨潤掠發的手停在鬢邊,臉色唰地雪白。
“所以,記得照顧好太史闌。”容楚替她攏鬢,神情親密如對摯友,“她掉一根汗毛,是西局拔的;她少一片指甲,是西局啃的;她瘦一斤肉……”他微笑,“西局會少很多肉。” 喬雨潤望定他,胸口起伏,半晌,垂下眼睛,“是。”
容楚微笑,天光在他的笑容裡淡薄,化爲漸漸瀰漫的暮色。 四面的人,望着那對竊竊私語的男女,他們姿態親密,自始至終笑容明麗,似一對有情璧人,都覺賞心悅目,連帶緊張的神情也微微鬆弛。 太史闌卻覺得,那兩人周身散發的氣息很陰冷,像這爛漫晚霞黯沉的邊緣。
過了一會兒,喬雨潤終於離去,依舊維持她從容的笑容,只是臉色有點白,她帶走了鄭營副和楊公公,至於她會怎麼處置兩個“案犯”,太史闌沒有干涉,也不打算干涉。
在她的力量還不夠改變更多的現實之前,她會立在原地,學會接受憎惡。 當然,總有一日,她要讓這世界,憎惡她的憎惡。 總院在容楚沒看到的地方,冷冷看了太史闌一眼,隨即也帶領高層們離開。
品流子弟們悻悻離去,寒門學生們都沒走,三三兩兩,無聲聚集在太史闌身邊。 如果說之前選課之爭還讓一部分人猶豫觀望的話,今天太史闌正面撼上令人聞風喪膽的西局,成功救下花尋歡,已經足夠讓所有人,不由自主做出選擇。
“太史闌。”花尋歡走過來,認真看了她半晌,忽然大笑道,“當初我還笑你狂妄,現在看來狂的是我自己,哪,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至於我值不值得你交……”她仰起下巴,“我也會證明給你看的。”
“廢話。”太史闌說。 不當她是朋友,她犯得着管閒事麼。 花尋歡眼睛亮了起來,蘇亞在一邊,露出一點淡淡笑意,一般明亮。
“北嚴城考練,不知道院正他們會怎麼分配。”蕭大強道,“北嚴城有十三村鎮小城,以我們的資歷,可能會去做錄事、佐史、巡檢、閘官、驛丞。以及掌稅收的稅課司使、掌各水庫閘儲泄、啓閉的閘官,掌倉庫的保管與守衛的倉官。如果是武技科出衆的學生,則可能去西凌行省的天紀軍中或者上府兵大營,擔任倉、兵、騎、胄四曹。” 換句話說,選擇很多,未必能聚在一起。 太史闌也不在意這個,她單打獨鬥慣了,現在這羣人將她圍着,她雖然沒有不自在,卻覺得吵鬧氣悶。
“容楚。”看見容楚過來,她順勢撥開人羣迎上去。 難得看她主動,容楚脣角微微起了笑意,卻見她看着李扶舟匆匆離開的背影,道:“他有事?那你記得代我和他告辭,我明早就走。” 容楚脣角的笑意斂去,淡淡看了她半晌,道:“不和我告辭?” 太史闌奇怪地看他一眼,懶得回答無聊的問題。 就住在你屋子裡,告什麼辭。 “不問問我剛纔和喬雨潤說什麼?”容楚上前一步,斜斜俯臉,從太史闌角度,看不清他眼神。 “勾心鬥角而已。”她道,撥開他向回走。
“我向她求婚。”身後容楚笑道。 太史闌站定,想了想,道:“挺合適。” 人影一閃,容楚已經到了她面前,這回笑得更開心了,“太史闌,你不該爲你的未婚妻身份爭取一下嗎?”
“如果我想要你。”太史闌仰頭看着他眼睛,“誰來搶都沒用,你不同意也沒用;如果我不想要你,誰挑釁也沒用,你拿天下誘惑我也沒用。”
容楚望定她狹長的眼眸,這個女子,她的眼神不是冰,不是石,是巍巍大地,蒼茫厚土,她並不本能拒絕一切,只是想要走進她的神秘之地,遙遠艱難。
“我忽然真的有點想……”他悠悠道,“想讓你要我……”
“嗯?”太史闌聽力不好狀,回頭。 容楚正在出神,下意識提高聲音,“我想你要我!” 太史闌立即點頭,“看情況。”
“……” 全場靜默。
喝水的花尋歡,噗地噴了蘇亞一臉。 蕭大強仰慕地看看容楚,再羨慕地看看太史闌,再一臉渴盼地看看熊小佳,熊小佳黑臉飛紅,扭捏半天,彎腰在他耳邊悄悄道:“嗯……我想你要我……” 蕭大強眉飛色舞,容楚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
容楚在衆目睽睽下鬱卒,冷麪腹黑魔王已經不急不忙回了住處,將要離開的消息告訴景泰藍,小傢伙立即歡呼起來。
太史闌卻在想着,要不要趁夜逃走呢?容楚允許她拐着景泰藍混進二五營已經是奇蹟了,難道還會允許她帶景泰藍去北嚴城?
這世上奇怪的事太多了,景泰藍失蹤,天下沒有震動,該找的不找,該追的不追,找到了的不索回,卻又不肯離開。 事情詭異到這地步,太史闌知道,她必然已經觸及了某些最深沉陰謀的邊緣,只要景泰藍還在她身邊,她的危險永不消弭。 這也是她橫眉冷對容楚的原因——未必寬容你的就是好人。容楚的放縱,能有幾分好意?他一次次替她解圍,到底是單純地想幫她,還是更多地在考驗她? 在沒有摸清一個人真正的心思之前,太史闌寧可先選擇堅冷地保護自己。
思考了一陣,她踱到窗邊,四面隱隱的呼吸聲告訴她,想帶景泰藍逃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太史闌坐了下來,不再多想,和景泰藍的分離是必然的事,不必徒勞掙扎,她現在要做的,是趁着難得沒人干擾的時期,將景泰藍儘量留在身邊更多一些日子,好教會他一些他原本學不到的事。 想了想,她吩咐了侍女,安排了晚餐菜色。 掌燈的時候,晚飯擺了上來,景泰藍蹬蹬蹬跑過來,拿着自己的小碗和小筷子,他最近已經被調教得,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負責,吃飯時要擺碗筷,吃完飯要洗乾淨自己的碗。
桌上菜色熱騰騰,景泰藍瞪大眼睛,一臉困惑。 那個綠色的豆子是什麼?豌豆?好像比豌豆大。 那個蛋餅裡,青色的芽是什麼?散發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爲什麼有兩道魚?兩種魚都長得好奇怪。
門簾忽然被掀起,容楚不請自來,倚在門邊笑吟吟道:“聽說你今天換掉了廚房準備的菜色,是打算給自己辦一場踐行宴?我作爲主人,少不得要來捧場。” 他很有興趣地瞄瞄桌上,有點好奇太史闌這個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到底喜歡吃什麼。
太史闌看都不看這個自說自話的傢伙一眼,明明就是蹭飯而已。
容楚也不客氣,自己在桌邊坐下,手一伸。
太史闌瞟瞟他。
他望望太史闌。
太史闌錯開眼光。
他望着太史闌。
習慣性伸在半空,等着挽袖子的手,寂寞地伸着
……
容楚不尷尬,不放下,挑釁地望着太史闌。
太史闌想了想,拿了塊抹布,塞在容楚手裡。
……
拋開抹布的國公,出去洗手了,太史闌順手布好自己和景泰藍的碗筷,坐下吃飯。
等容楚回來,早已開動,沒人等他。 他面前倒是有碗筷,太史闌沒打算真不讓他吃,只是給他準備的細瓷金邊碗十分精緻,和太史闌的藍邊大碗,景泰藍的藍邊小碗,格格不入。 容楚看看那配套的碗,嘴脣動了動,終究沒有提出換碗的要求——不用問,肯定沒他的。
景泰藍頭也不擡,吃得歡快,根本不知道這短短一刻,國公爺心酸的心路歷程。雖說他近期跟着太史闌,胃口好了很多,但容楚也很少見他吃飯這麼專心,目光忍不住往桌上一掠。 隨即眉毛便高高挑起。 “你給他吃這個?”
“嗯?”太史闌瞟一眼桌上,春筍蠶豆,香椿煎蛋,燉河豚,䰾肺湯,烤羊排。 景泰藍格格笑着,用手抓起一把蠶豆。 “這個不能……”容楚的聲音,在看到景泰藍把那把蠶豆塞進嘴裡時,自動消聲。
“嚐嚐這個。”太史闌劃開香椿煎蛋,夾了一塊給景泰藍,一股奇異的味道瀰漫開來,景泰藍猶豫地望着煎蛋,不知道該不該吃。
“姑娘這不知是什麼芽兒,味道當真特殊。”侍女在一旁笑吟吟地道,“咱們都沒見過呢。” “有異味的東西他不能吃……”容楚話說了一半,忽然筷子一橫,擋在景泰藍面前,“沒吃過的東西?撤了!” 太史闌冷冷看他一眼,吃了一筷香椿煎蛋,景泰藍眼巴巴看着她,終究忍不住好奇,唰一下從容楚筷子底把煎蛋搶了過去。 香椿入口,他的小臉先是皺起,隨即眼睛亮了亮,三五下快速吞了,一把拖過碟子,小勺子揮舞進攻,落勺如雨。 容楚臉上有點不好看,皺眉看着腮幫鼓鼓囊囊的景泰藍——真那麼好吃?
景泰藍一人吃掉一半的香椿煎蛋,滿意地打個飽嗝,勺子再度向河豚進攻。 那盤燉河豚卻突然消失了,落在了容楚的手裡。 “這東西有危險,他不能吃。” 景泰藍四十五度天使角開始仰望他娘,想要尋求答案。 太史闌停下筷子。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蠶豆是季節性蔬菜,他不能吃?” 容楚默然。
“䰾肺少見,他不能吃?” …… “河豚有毒,他不能吃?”
……
“香椿有異味,他不能吃?”
“這是規矩。”容楚淡淡道。
“嗯,規矩讓他一生只能吃溫火膳。”太史闌語氣更淡,“大廚房十二時辰溫着,常規用料,常規做法,一般口味,不溫不火。永遠的燕窩鴨子明爐火鍋,罐煨山雞絲紅白火腿。”
“亦是人間美食。”容楚皺眉,“尋常人一生不可得。”
“尋常人未必吃着燕窩駝峰,但他們可以在春天吃蠶豆,夏天嘗蘆蒿,秋冬打邊爐,鹹魚臭肉,都是人間真味。”
“下等食品。”容楚不屑。
“食物無分等級。給滋味定高下,除了狹隘就是狹隘。”
“太史闌你不過強詞奪理。”
“我不必和你辯駁。”太史闌給景泰藍夾蠶豆,“明天叫人用針線穿了,給你掛脖子上,邊吃邊玩。”
“好呀好呀。”景泰藍眼睛閃閃亮,點頭如小狗。
“這麼髒!”容楚驚詫,“不行!”
“他快樂。”
“病了怎麼辦?”
“他是人,不是弱草。”太史闌回頭看他,“也許你們看他,金尊玉貴,必須處處小心,可我覺得,在他擔下那些責任之前,他首先是個人,是個孩子。”
“是個孩子,就應該享有他的童年,在該瘋的時候瘋,在該玩的時候玩,想打滾就打滾,想尖叫就尖叫。”太史闌淡淡道,“沒有誰有權利剝奪這樣的快樂和自由。”
“過於放縱,多成紈絝。”“天性的不予約束,不等於對人性的放縱。”太史闌拍景泰藍的腦袋,“現在想做什麼?”
“想唱歌。”
“那就唱。” 景泰藍扯開嗓子就唱,咿咿呀呀不曉得是什麼玩意,分貝尖利,音色恐怖,侍女搖搖欲墜,容楚手按胸口。 太史闌面不改色。
一曲唱完,她道:“很好,還想要什麼?”
“蠶豆項鍊……嘻嘻,你剛纔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