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給她棄書

她脣角一抹鄙薄的笑容。

這小東西,想必也是受了高人指導,故意做出這孝子模樣,好堵了那悠悠衆口,既然如此,她自當配合,演一出母慈子孝好戲,纔不辜負這一場十里榮華。

“太后,到了。”

宗政惠隱約覺得路途有點不對,太監上前掀開轎簾,她纔看見宮門上“承御”兩字,心中不禁一跳。

“怎麼會是這裡?”她失聲問。

鳳輿旁李秋容一怔,愕然低聲問:“太后,景陽殿修葺未成,因此您回宮後暫住承御殿,這個……禮部表單上有寫……”

老李的神色有點不安,昨天太忙了,他奉上表單之後就趕着去做別的事,沒有一一細說,事後也沒有再提,他以爲太后已經瞧見,沒什麼意見。既然太后不在意,他自然也不會多生枝節引人疑問。只是沒想到,太后竟然沒看錶單。

宗政惠眼中飄過一絲後悔,昨天是太忙了,她一心都在操心今日的衣着首飾,言行舉止,以及隨身人的安排,單子也沒有多看。下意識以爲必然是回景陽殿,誰知道卻安排在了這裡。

此時再表現出什麼來也是遲了,她淡淡一笑,道:“哦,哀家有瞧,這是忘記了。”

前頭皇帝下了輦,蹬蹬蹬跑過來,親自等在鳳輿邊,作勢要攙扶她下輿。

宗政惠瞟一眼身後,後頭還跟着康王、容楚、三公、中書令、六部尚書等一批重臣。之後在承御殿她還要升殿,和這批軍國重臣說說套話,交流交流感情,以示優撫之意。這也是合理安排,她也不想拒絕,她離宮剛回,需要重新鞏固威望。

“母后。”景泰藍仰起四十五度天使角,對她展開天真呆萌笑容,“景陽殿還沒修好,康王殿下說承御殿也不錯,兒臣便讓人給您安排了這裡,您瞧着可合適?”

宗政惠一怔,承御殿是康王安排的?怎麼可能?

康王臉色很難看——這滿嘴胡扯的小子!

關於太后新宮的事情,皇帝倒確實詢問過他的意思,但當時他不是這麼說的。他說景陽殿沒修好,王叔認爲哪裡的宮室適合太后暫時居住?他隨口說,選個位置合適,通明敞亮的便好。哪裡有說承御殿了?

但此時他也無法開口否認。只得扭轉臉去。宗政惠回頭淡淡瞧他一眼,笑道:“如此,多謝王爺費心。”

看見她眼神,康王就知道這多疑的女人,難免又犯病了。心中惱怒,也只得微微一躬,沉聲道:“爲太后略加操持,是微臣的榮幸和福分。”

兩人目光一碰,各自讓開,宗政惠扶着景泰藍的手,昂首往殿內走。

三公和容楚目光一碰,也各自讓開,彼此眼神似有笑意。

殿內坐定,幾句閒話,康王果然存了心思,隨意陪了幾句便說還有緊急公務。言下之意請求先告退,宗政惠瞟他一眼,淡淡道:“王爺請自便。”

康王急匆匆出去了,他是有心事,第一次朝會討論內衛總統領人選,他提出的人選果然被駁,被駁的理由居然還是那人不孝,隱瞞父喪想避免丁優。這是不可饒恕的重罪。事後康王一查,險些氣歪了鼻子,因爲那人的父親前陣子還好好的,突然死了,死亡的消息這做兒子的還不知道,不知怎的朝中卻知道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有貓膩。康王吃了這個暗虧,一門心思要扳回一局,也沒什麼心情去理會宗政惠。

康王離開了,剩下的人,宗政惠瞧着也不順眼,胡亂說了幾句“近日多承各位輔佐陛下,日後還望繼續匡扶我們母子”,得到三公關於她可以繼續垂簾攝政的暗示,心中大定,也不耐煩再看見這些人,眼看天色已暗,便端了茶。

景泰藍便站起身來,帶着衆臣躬身告退,一副還有要事急於脫身的模樣。宗政惠瞧見章凝和容楚悄悄交換了一個眼色。

她眉頭一皺,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在容楚最後一個即將轉身的時候,忽然道:“國公請留步。”

容楚身子一頓,所有人都轉身看她,宗政惠話出口就已經後悔,但此時騎虎難下,情急之下面上依舊鎮定,款款一笑道:“聽聞國公最近在爲陛下尋找太傅,哀家對此有一點見解,想和國公商量。”又對景泰藍道,“陛下你也留着吧,這可是關係你未來學識的大事。”

年輕皇后單獨召見年輕重臣當然於禮不合,何況因爲今天一切儀禮繁瑣,全套做完,天色已經入夜,宮門即將下鑰。容楚再不出去,就得留宿宮中,這又是一層於禮不合。但今日情形特殊,也不是太后夜間召人入內,再說皇帝也留下了。衆人想來想去,實在也不太好說什麼,只得一一施禮告退。宗政惠瞧着他們放鬆而去的背影,脣角微微一捺。

天色已暗,承御殿裡的燈火都已經點燃,宗政惠轉頭過去,吩咐:“多點幾盞燈火。”

景泰藍看看已經滿室光亮的燈,撇撇嘴。

宮人們攏着燈火走來走去,夏季宮衣是淡*,燈光照上去就成了白色。那些窈窕的女子,素衣軟鞋,周身罩着一層淡黃的光暈,毫無聲息地,用宮人訓練出來的輕俏步子走來走去。宗政惠瞧着瞧着,忽覺渾身汗毛倒豎,在寶座上側轉了身子,語氣森冷地道:“這穿的都是什麼衣服?宮中怎可穿素衣?還有這鞋子,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這不像……”她住了口,將一個“鬼”字硬生生留在喉嚨裡。

容楚就好想沒發現她的坐立不安,閒閒坐在一邊,景泰藍揚起眉毛,笑眯眯地道:“母后說差了。咱們宮中的夏衣,都是淺綠淡黃啊。軟底便鞋也是母后原先宮中的規矩,母后您不是有頭痛舊疾嗎,以前那種高底鞋子落地有響聲,您嫌吵,早讓改了呀。不過這事是母后您說了算,您不喜歡,明日便讓織造司派人來安排重做就是,也就是多花費一筆銀子的事……”

宗政惠急忙打斷他的絮絮叨叨,勉強笑道,“不必了。目下南方將有戰事,軍費耗資巨大,宮中正宜撙節,如何還能浪費?哀家不過隨口一說而已。”

景泰藍連點大頭,“是呀是呀。多謝母后體恤。”

宗政惠低下頭喝茶,眉頭暗皺——這小猴崽子越來越精乖,真不知道這些話是他自己說的還是有人教。剛纔險些就上了他的當。這要真讓全宮宮人重新裁衣,明日她就會被三公彈劾不恤民生,奢靡浪費。

她低頭喝茶,忽覺茶水裡,似有白影一閃而過。她大駭,霍然擡頭,頭頂就是飛龍雕飾的巨大橫樑,和攢寶珠的寶頂,哪來的白影?

她心砰砰直跳——以往她不信鬼神之事,但這些年,漸漸便有些暗室虧心。此刻身居承御殿,這顆心更加無法安寧。

眼看底下那兩人事不關己姿態,她心中忽有念頭一閃——莫非他們給自己安排了這裡,就是要裝神弄鬼,嚇瘋或者逼走自己?

這念頭閃過,她渾身一震,背心瞬間溼了。

回頭想想,回宮這事,皇帝答應得突然,做得爽快,還違背常規高接遠迎。再想到回宮之後的種種,和此刻的時辰,越想心中越確定——他們就是要嚇死自己!

心中一旦確定了是有人故意,確定了對方真正要玩的花招,她倒心安了。

不過如此。

裝神弄鬼手段又如何?她也不是沒有殺手鐗!

反正皇帝總不能在今夜下手殺她,她今日在宮中出事,明日朝中就要生亂。宗政惠敢於回宮,自然不擔心自身安危。何況她從永慶宮帶回的內侍,也多是康王安排進去的高手,此刻都在殿外伺候着,無論如何,保她性命還是能做到的。

她微微咳了一聲,李秋容往她身邊不動聲色地靠了靠。她舉起袖子擋住臉,喝茶,在袖子遮掩下,對李秋容悄悄說了一個字。

李秋容怔了怔,瞄了一眼容楚,神情似乎有點不以爲然,但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他低下頭,默默退到一邊,趁着幾人說話不注意的時候,悄悄退了出去。

他出去後,宗政惠放鬆姿態,當真和容楚談起帝師的事,容楚也認真和她說,選了哪幾位夫子,人品才學出身各自如何,只是他一邊說,一邊頻頻看外頭天色。

天已經黑透了,一輪明月升起來,圓潤光潔,清輝遍地。

宗政惠看見這月色,心中才隱約想起,今夜逢十五。

“國公想必擔心宮門下鑰。”她盯着容楚,笑道,“今日典禮太遲,想必已經夠下鑰。不過無妨,哀家記得先帝在時,國公經常留宿宮中。前殿耳房還有一間院子,是你專門下榻的場所。那地方靠景陽殿近,又有小門。等會皇帝安排人打掃妥當,國公今晚就在那將就一晚。”又對景泰藍眨眨眼睛,“把小門一鎖,那邊有護衛。陛下就不用擔心國公趁夜來刺殺您啦。”

她難得開句玩笑,景泰藍哈哈大笑,又奶聲奶氣,十分歡喜地道:“母后,不用特地打掃啦。前陣子國公忙於商議國事,不及回府,他和三公,也有在那屋子暫住過,不妨的。”

宗政惠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笑得從容和藹,“如此更好。”轉頭對容楚道,“如此你可心安了?”

容楚忙躬身辭謝,宗政惠不理他,只擺了擺手道:“既然留下了,咱們就慢慢談談。今兒月圓,咱們母子也算一個小團聚,一起用膳吧。國公也單列一席。”

容楚又謝。景泰藍咬着指頭,眼珠子骨碌碌的,看看宗政惠,看看容楚。表情有點猶豫地道:“朕……朕宮裡……”

宗政惠眼神一冷。她沒想到皇帝竟然不願和她一起用膳。可她今晚必須要把皇帝留下來,因爲不留皇帝,她就無法留下容楚。

少了他們,今晚的反攻計劃可玩不成。

這小子先前不是做得很好,現在就忍不住了?

容楚已經笑道:“陛下可是又惦記玩伴了?稍遲些回去不妨事的。”

宗政惠用眼神詢問,容楚道:“還是和帝師有關。微臣等爲了讓陛下能更用心讀書,特爲他尋了幾個陪讀兼貼身護衛。都是年齡相仿的孩子,有兩位住在宮中,近日想必陛下和他們玩得不錯。”

這事倒也常見,宗政惠明白景泰藍不過是貪玩,心中一鬆。笑道:“吃過飯就放你回去玩罷。難道你我母子半年不見,連吃頓飯你都不肯陪着?”

景泰藍立即垂了臉說不敢,神情微有些沮喪,宗政惠想着畢竟是孩子,裝了這許久終於裝不下去,這樣也好,省得他總人精一樣,讓她瞧着心慌。

她只當沒看見景泰藍神情,命人傳膳。她和景泰藍一桌,在殿側給容楚另安排了一桌。所有用具她注意到了,都是銀質餐具。

她不住含笑給景泰藍讓菜,也讓容楚吃菜,一殿溫暖,和樂融融。

李秋容從殿外悄悄進來,立在一邊,眼神有點迷濛地看着殿中一幕——華燈高燃,帷幕深深,含笑相對的母子,溫和從容的重臣。好一副天倫樂,好一副君臣情。誰還能想到就在大半年前,這幾個人還你死我活,針鋒相對,踩着彼此的血,在燃起的熊熊烈火裡,誓死爭奪?

就是今日,這一副和美景象背後,依然暗藏無限殺機。

這就是皇家,這就是宮廷,這樣的事情,只能發生在這裡。紅粉骷髏現溫存淺笑,慈憫悌恭掩帶血寒刀。

他垂下眼,無聲無息地握緊手掌。掌中有一塊黑色物質,在他的內勁摩擦下,散出些淡淡的白煙,混在這一殿燈火,滿室暗香中,尋覓不着。

“今日好興致,不妨喝些酒。”宗政惠似心情很好,招李秋容上來斟酒。景泰藍捂住酒杯,小臉紅撲撲地,嚷:“母后,兒臣還小,不能喝酒。”

一邊的容楚也轉過頭來,笑道:“太后,陛下量淺,怕是不能。再說他稍候還要去做功課。”

宗政惠看他對皇帝的公然迴護,眼底閃過一絲憎恨。掩袖笑道:“誰說讓他喝酒了?倒是國公,聽說海量,這是宮中名釀,可願一嘗?”

容楚一笑,“若是往日,着實求之不得。不過如今……”

景泰藍又嚷:“國公有傷啦,不給你喝。”說完乾脆一揮手,讓自己的近侍過去收了容楚酒杯。

宗政惠眼底閃過一絲譏誚,面上神情倒顯出微微尷尬,隨即一笑,道:“那哀家就自斟自飲吧。”讓李秋容給她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喝了。

景泰藍舒了一口氣,專心刨飯,忽然飯上多了一塊蜜炙羊腿,耳邊是宗政惠溫和的笑聲,“你最*吃的,多用些。”

景泰藍隨口道:“謝謝麻……”忽然一怔,停下筷子。容楚對他看了一眼,景泰藍才從有點發癡的狀態中掙脫出來,改口,“多謝太后。”

宗政惠正在喝酒,似乎沒在意,隨意擺了擺手。

景泰藍埋下頭,繼續吃飯,這回速度卻慢了許多,神情有點恍惚。

剛纔……

剛纔他低頭專心吃飯,乍一看到那菜,聽見那溫和語氣,恍惚中還以爲是麻麻……

還以爲是那段和麻麻在一起的日子,吃飯時,麻麻會隨意地夾一些菜給他,看着他吃下去。

他回宮後,時常想起當初那些生活細節,並深深遺憾此後再難有那樣的場景,在心內盤旋久了,以至於剛纔那一筷菜夾過來時,他心中一喜,還以爲是麻麻。

此刻清醒過來,忽覺心裡不是滋味,似從天堂的夢,迴歸現實的冷。

有些人和事,無論什麼都不可替代,哪怕身邊是他正經的母親。

景泰藍怔怔地瞧着那塊蜜炙羊腿。

母后……

你知不知道我不*吃這道菜?

你知不知道……這是我長到三歲半,你和我吃的第一頓飯?

……

宗政惠根本沒注意到景泰藍的神情,也不認爲羊腿有什麼不對,她根本不知道景泰藍喜歡什麼,只是看他*吃肉,想必羊腿也是喜歡的。

她斜眼瞟着容楚,看他斯文優雅的姿態,殿內明珠被燈光折射,光芒耀眼,卻似乎還不及他熠熠生輝,他坐在那裡,玉容霜雪,俯仰風流,一殿的年輕宮女,都用眼角悄悄掃他的衣角。

宗政惠心頭的燥熱又起了,她按捺地飲下一口酒,擡眼看了看李秋容,李秋容眼睛慢慢地眨了眨。

宗政惠又飲了一口酒,忽然將酒杯一扔,驚叫,“啊!”

殿內人都驚得擡頭,宗政惠身軀僵硬,仰頭上看,“上面……上面……”

衆人又看上面,雕樑承塵一覽無餘,有什麼?

“太后……”李秋容急步趨前。宗政惠神色驚慌,顫聲指着酒杯,“剛纔……剛纔我在酒杯裡,看見有白影一晃而過……”

她聲音幽悽,聽得衆人都打了個寒戰。

李秋容肅然道:“奴才僭越。”說完也不見他作勢,縱身而起,在承塵上頭轉了一圈,輕飄飄落下來,道:“太后萬安,上頭無事。”

衆人都悄悄噓一口氣,卻也免不了微微變色。這殿空着已久,宮人也是剛剛調過來,都知道這殿之前是先帝所住,先帝似乎就駕崩在此殿。

這麼一想,渾身的汗毛都開始往上站,景泰藍瞪大眼睛,小臉煞白。

“今夜月光好。”只有容楚還神情自如,笑道,“想必月光從上頭射入,落到了太后酒中,纔有白影恍惚。如此來說,太后當真是雅人,便是隨意獨酌,也有天人感應,月光落杯相伴,微臣等可沒有這般眼福了。”

“就數你會說話。”宗政惠臉色轉好,笑道,“難怪當年先帝那般喜歡你……”

她說到先帝,臉色又是一澀,神情怔怔,似是自己也沒想到怎麼忽然就扯到先帝身上。

殿中忽然起了一陣風,燭火幽幽晃晃,將人的影子拉長,倒映在宮牆上,便似四面有幢幢的鬼影逼了來。

衆人都覺有冷意,悄悄裹緊衣裳。

容楚神色也似有些不自然,轉開了話題。宗政惠卻瞧見他和景泰藍,似乎悄悄對了個眼色。

她心底冷笑一聲。

一頓飯,如果沒有酒,沒有談興,很難拖延很久。她開口尋找話題,慢慢談到朝政。

提及朝政便不能不提到南方戰事,提到南方戰事便不能不提到一個人,這個名字第一次從景泰藍嘴裡出來時,宗政惠當沒聽見,當景泰藍滔滔不絕開始說起太史闌在靜海的舉措時,宗政惠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

她擎着杯,淡淡道:“太史將軍其實……”

“哦太后,”容楚忽然微笑道,“您大概還不清楚最近的朝臣等級變遷。太史闌已經拜援海軍元帥,您該稱她一聲太史元帥了。”

宗政惠手微微一頓。

這事她還真不知道。

轉眼她就想到這個元帥代表什麼意義——向來只有外三家軍統帥才能稱元帥,如今新建了援海軍,並拜她爲帥,意味着援海軍將不會再是一個臨時組建的大營,會成爲外四家軍之一,天下軍權,有四分之一歸了太史闌!

再往後,以太史闌的兇悍,很可能在朝廷幫助下,或蠶食或吞併,將外三家軍也納入麾下。

兵權!

一想到至關重要的軍權,真的這麼順理成章地到了那女人手中,宗政惠便覺得心內的火,呼啦一下燒到了腦子裡。

她將酒杯重重一擱,酒液嘩啦一下濺出,潑了她滿手,宮女趕緊上前要替她擦拭,她不耐煩地推開,尖聲道:“陛下!你是昏聵了嗎?你這旨意爲何當初哀家沒有瞧見?還有,外三家軍軍制未改,這又來個援海軍帥,你是愁我們藍家天下還不夠被人覬覦嗎?”

景泰藍從飯碗裡擡起頭,眨巴眨巴眼睛,含着筷子,嗚哩嗚嚕地道:“……現有軍制達到一定人數,自然升制。太史元帥任元帥無需朝廷決議,只需兵部上折,三公批紅就行了……太后……您爲什麼要生氣……”

“太后此話還是打住在今晚吧。”容楚在一邊慢悠悠喝湯,“外三家軍忠心王事,苦守邊疆。多年來功勳彪炳,是我南齊股肱之臣。太后您這話說多了,可莫寒了天下將士之心。”

宗政惠一窒,這纔想起自己激憤之下失言,竟然連心中暗藏的擔憂也說了出來。她吸了口氣,衣袖一拂,正要說話,景泰藍忽然揉了揉眼睛,困兮兮地道:“母后,朕困了……”

“那便送陛下回寢宮。”宗政惠探頭看看外頭天色,有宮人道,“外頭起風了。”

景泰藍迷迷糊糊對外頭一看,天色深黑,月光幽冷,一陣風過,宗政惠在他身後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這一聲嘆,嘆得景泰藍汗毛倒豎,他忽然想到剛纔那個“白影子”,抖了抖,抱住了近侍,顫聲道:“朕……朕不想出去……”

“那就留下來吧。”宗政惠很隨意地道,“夜裡風大,路上還容易着涼。”

景泰藍猶豫了一下,宗政惠又道:“不然陛下你先去睡。哀家和國公再談談公事。等你睡着了,請國公送你回日宸殿,如何?”

景泰藍咬着手指想了想,終究不願意走夜路,點了點頭。宗政惠便命跟隨他的近侍去安排牀鋪,並沒有讓自己的人跟過去。

容楚一開始似欲阻止,看她這樣的安排,也就沒有說什麼。低頭慢慢吃菜。

宗政惠心中冷笑——只要她留了皇帝在這裡,容楚就絕不會走,哪怕此刻留下其實不便,他也裝傻。

他裝傻,她自然也裝傻。

門外忽然有傳報之聲,宮人回來報說,日宸殿陛下身邊的陪讀,看陛下尚未歸,怕陛下回去時着風,過來送披風。

宗政惠笑道:“還怕哀家這裡沒披風,巴巴地讓人送衣服來。”便命進來。

人進來之後她一怔,沒想到是這麼小的孩子。都不過四五歲模樣,一色的青綢小袍子,圓圓的臉,拜見她時一臉的緊張。其中一個尤其羞澀,垂着眼不敢看人,手中的披風,竟然是連帽的,也不知道這個季節,要這麼厚的披風做什麼。

宗政惠原本有幾分擔心,此刻一看這麼小的孩子頓時放心,因此顯得分外大方,笑道:“難得你們的忠心。既然來了先別走,去偏殿吃些果子去,等着陛下走的時候,一起護送他回去罷。”

兩個孩子領旨退下,宗政惠看見其中一個一直垂着頭,走出殿外的時候那孩子下意識要擡頭,另一個按下了他的腦袋。她覺得孩子打鬧好玩,禁不住一笑。

此刻殿內除了李秋容和一些宮女內侍,只剩了宗政惠和容楚。

桌上菜已冷,難得容楚還弄了只大蝦在慢慢剝,一整隻蝦子吃完,全須全尾,殼子完整。

一隻蝦子吃了一刻鐘,宗政惠看了一刻鐘,容楚專心吃蝦,就好像完全沒感覺到她的目光。

宗政惠看着那雙玉雕般修長雪白的手指,靈巧地翻轉,鮮紅的大蝦在他指尖簌簌落殼……心中又是一陣煩躁。

她乾脆下了階,行到容楚身邊。

容楚停筷,含笑擡頭看她。

宗政惠低頭望着他笑意裡隱含淡漠的眼神,只覺得心火一拱一拱地,臉上卻綻開笑意,一字字道:“方纔,是哀家失言了。哀家實在太過歡喜,想着從此後,軍中宿將國公府,和戰時新秀太史元帥,一門兩帥,相互扶持,執掌我南齊兵權,號令天下,頓覺心中妥帖,江山無憂。”

殿內瑞金獸裡,龍腦香的香氣淡淡傳來,月光裡煙氣遊弋,看人似朦朧。

“太后這話言重了。”容楚放下蝦殼,微微躬身,“國公府和太史元帥,微臣不知有何關係。國公府早卸兵權,自來和軍國無干,不敢當此讚譽。”

“沒有關係麼。”宗政惠攏着袖子,脣角一抹森然笑意,“真遺憾。那麼國公年紀也已不小,哀家爲你挑選的適齡淑女,你如何便看不中?”

“容楚資質愚鈍,不敢相配而已。”容楚垂着眼,看見宗政惠又向前行了一步,金紅色的裙裾已經觸及他的案几邊緣。

現在兩人位置背對所有人,他身後是牆壁,前方不遠是殿門,殿門外是迴廊,一股風穿堂入戶,在殿中迴旋。

宗政惠靜靜立着,姿態端莊,話聲卻低了下來,“那麼,容楚,如果哀家硬要你配呢?”

容楚擡頭,正觸着宗政惠眼神,描畫精美的眼角微微上挑,挑出點金紅色胭脂,襯得那眼神豔而毒。

語氣也毒,惡意深深。

此刻的她,和一個月前在他榻前婉轉哭泣的女子不同,和永慶宮裡落寞又陰沉的失勢女子不同,和之前寶座上端然高坐的太后,也不同。

她本就一人多面,心思如雲翻轉,*憎恨惡,只由自身。

容楚望定她,微微眯了眯眼,忽然也笑了。

“配了我,”他輕聲道,“再殺了?”

語聲輕柔,詞鋒如刀。

宗政惠似乎微微一震,隨即斜起一邊嘴角,笑了笑。

“不。”

容楚默然。她已經接道:“我現在只殺一個,就是太史闌。”

容楚擡頭,手按在桌几邊緣。

“你娶別人,我就放手。”宗政惠漠然道,“但你此生若娶太史闌,我必不死不休。”

容楚定定注視着她,她眼神裡灼灼烈火翻飛,搖晃着宮闕的碎影。

他慢慢鬆開手,轉過臉去。

“你醉了。”他看着前方一泊月色,冷冷道。

“醉話也好,心聲也罷,我說出來了,就不會再收回。”宗政惠冷笑一聲,衣袖一翻,扔出一樣東西。

“看看罷!”

容楚慢慢打開那袋子,將裡面幾張紙抽出來,看了看,短促地笑一聲,將袋子扔在桌上。

“污衊構陷,西局手段。”他淡淡道,“如果僅憑這些無中生有的東西,便可治罪封疆大吏,那我南齊早風雨飄搖!”

“是嗎?”宗政惠從袖子裡又摸出個東西來,“那這個呢?”

她雪白的掌心攤開,掌心中是一隻玉石大鵬鳥,雕刻精細,光彩內蘊,奇的是肚腹微紅,似天然生成。

容楚並沒有看過這東西,微微皺起眉頭。宗政惠將大鵬鳥握在掌心,慢慢道:“東堂司空家,一門煊赫,聖眷恩隆,他家的族徽,就是金翅大鵬。”

容楚沉默,眼神慢慢冷了下來。

“司空家世子,就是昔日天授大比東堂領隊。他在天授大比失利後,被派往靜海,潛入靜海城,和當地海匪勾結,意圖在東堂開戰時裡應外合,奪取靜海。這隻金翅大鵬,就是他的標誌。”她將金翅大鵬就着燈光,微微一斜,桌面上立即投射下一個“昱”字。

“司空昱。”她斜眼望着容楚笑,“滿朝文武都知他,這司空家族徽投影,是他家的獨門秘術,南齊誰也僞造不得。”

容楚淡淡道:“太后倒是瞭解甚深。”

“事關我南齊江山,我如何敢不小心?”宗政惠笑道,“不過有個更有意思的,你瞧瞧。”

她手指一翻,又換了個角度,這回桌面上投射下兩個字。

“太史”。

“這種金翅大鵬,是司空家族徽,也是世子的隨身信物。能刻字於其上者,必須是和司空家淵源極深者,如果是女子,多半就是命定家主夫人。”宗政惠輕笑,“太史,太史闌?想不到啊,我南齊重臣大將,獨力主持靜海軍務政務的太史元帥,竟然是東堂司空家的世子夫人。這算不算我南齊引狼入室?難怪國公說你們沒有關係,可不是沒有關係?不過和我南齊可有莫大關係——他們現在都在靜海,你說,他們下一步會做什麼?”

容楚沉默,垂下的眼睫掩住了他的神情,語聲還是淡淡的,“天下姓太史者,多矣。”

“是嗎?”宗政惠笑得有幾分狡黠,“那我們不妨拿這金翅大鵬上殿,請羣臣們評判一下,這個太史,該是哪個太史。”

她手指一握,將東西收起,輕鬆地道:“紙袋裡的東西,你要硬說西局捏造事實,污衊太史闌通敵賣國也由你。可這金翅大鵬,可不是我西局能捏造出來的。是非黑白,亮出來自有定論。”

“那太后如何不亮出來,非要今日費盡心思,留下微臣,亮給臣瞧呢?”

“我這不是體恤你的心情嘛。”宗政惠微笑,“不過,國公是否也該投桃報李,體恤下我的難處?”

“哦?”容楚笑,“太后母儀天下,垂簾聽政,有什麼會需要微臣體恤的?”

“容楚,容國公。”宗政惠笑出點尖尖的虎牙,神情有點不耐煩,“話都說到這地步,你我就別賣關子了。你答應我三件事,我就收回這寶貝。咱們相安無事,如何?”

“願聞其詳。”容楚擡眼看着她,眼眸裡不知何時,泛出點微微紅絲。

“第一。”宗政惠環顧承御殿,“你們安排這殿,不安好心吧?從現在開始,不管有什麼心思,你們都收回去。你答應我,移我回景陽殿,保我此生永不會再被驅逐出宮。”

“太后想多了。”容楚笑道,“您貴爲太后,誰能驅您出宮?”

宗政惠嗤笑一下,繼續道:“第二條,內衛總統領人選,由我安排。”

容楚剛一皺眉,她已經急速道:“別推搪,我知道你的影響力。只要你不阻攔,這內衛統領我就能拿到手。你放心,作爲報答,我也會保你容府一世平安榮華。甚至我可以給你免死鐵券。”

容楚頓一頓,簡短地道:“好。”

他說話簡練,眸光卻似有些亂,有些不耐。

殿內龍腦香氣嫋嫋,因爲風向和位置的關係,那淡白的煙氣一直由內向外延展,殿門外的迴廊裡,立着皇帝的隨身近侍,在宮門之外,有承御殿的護衛在巡守。

“果然不愧國公,如此乾脆。”宗政惠笑眯了眼,“我就知道你不會拘泥於所謂皇權道義……”

“第三件呢?”容楚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如點漆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光四射。

“第三件……”宗政惠斜睨着他,忽然慢慢俯下身,纖纖十指拈向他如玉下頜,“給太史闌寫一封棄書……”她笑着,尾指輕輕划向他下頜。

第四十一章 進擊與裸奔第十八章 補天的容楚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第四十八章 不夠資格!第五十三章 他的算計第三十七章 三因妒傷夫的河東太獅“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學》第四章。”第九章 夜半摸上美人榻第二十七章 路遇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三十一章 風浪第七十四章 母子團聚第十一章 歡天喜地未婚妻第八十四章 逛街和禮物第四十五章 霸氣賢惠好男人第三十二章 佔便宜是個技術活第五十七章 吃醋大戲滿臺飛第二十四章 大殺四方!第三十五章 女霸王的第一次主動第四十四章 誰想殺我的女人?第六十二章 雙生第八章 回京第三十章 被刺激的妖孽第十二章 產室交鋒第九十九章 南齊雙帥第四十四章 缺德國公第七十一章 發飆景泰藍第四十七章 好多情敵?第五十二章 牛逼罵人賦第五十章 女人們,退散吧!第八十七章 你又扒我!第五十章 女人們,退散吧!第四章 升官發財死老婆第九十九章 南齊雙帥第三十一章 我們都愛洗刷刷第八章 回京第四十一章 坑爹的容楚第二十四章 相救第四十五章 霸氣賢惠好男人第七章 御姐與正太第十八章 景泰藍VS宗政惠第八十七章 你又扒我!第五十八章 她的情意第十七章 探望第九十九章 南齊雙帥第二十四章 相救第三章 坑爹的大姨媽第九章 夜襲第七十八章 她的傷口第四十七章 好多情敵?第十五章 執行家法?第三十五章 你一口來我一口(二更)第三章 坑爹的大姨媽第十三章 邰家新魔王第四十七章 好多情敵?第二十一章 痛經是件麻煩事第七十六章 容主母第十二章 看着我的眼睛第三十五章 容楚的計劃第六十六章 人間溫暖第七十章 大帥迴歸!第四十章 尋妻(二)第五十四章 生產前夕第七十六章 容主母第九十一章 父子鬥第十七章 探望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第三十四章 動心第四十九章 容楚之怒第二十二章 被俘第一百零三章 景泰藍身世第十二章 產室交鋒第六十九章 出門左轉,下次再玩第七十一章 發飆景泰藍第八章 回京第十一章 腳踢公公第二十四章 勁爆消息第七十四章 母子團聚第二十八章 女王翻身把吻嘗第四十章 溫情與殺機第八章 陰魂不散?第十一章 腳踢公公第八章 回京第九十七章 急追第五十一章 徒兒請受師傅一拜!第五十四章 爲信任乾杯!第二十六章 水中溼吻第二十二章 你是誰?第四十六章 不清淨的容楚第五十九章 預言第六章 醋霸王第四十七章 誰薦枕蓆?(二更)第六章 人間刺,刺人間第六十七章 拜堂?第三十七章 舊情難忘?第十四章 國公府八卦第三十四章 動心第八十三章 疑似出GUI?第九章 夜襲第六十七章 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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