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童看花了眼,這就是那種,不屑介紹他人的特有模式,這是那種官場各級領導之間的相晤,雖然,他們吃的是土地爺——這個錢串子的山羊肉,但他們好像根本不認識他。
土地爺想去坐主陪,一個司機推他一把,讓他和楚江童坐在副賓的最下手。
主陪是一個臉很白,屁股很大的矮胖子,副陪呢,則是一個燙着捲髮的年輕女子,主賓當之無愧的是局長。
粗略一看,這完全是人家自己擺的酒席,人家在自己人請自己人,自己人陪自己人,根本沒有這倆癡逼的份兒。別說是他們讓一讓這倆癡逼,就是連看一眼他倆都感到浪費。
楚江童不禁心花怒放,伸出手指衝土地爺來了個不明不白的“V”。
土地爺領會錯了,以爲讓他點菜上酒。
一個司機不耐煩地說:“不用去了,殺了個七十四斤的山羊,快出鍋了,酒是五十二度的,自帶的,給你省錢了!”
“噢!”土地爺直到這時,才知道中國有那麼多漢字,爲什麼自己連一個都不敢用,嚼嚼哪個,都感到味道不對。
楚江童從來沒有和這種人同桌共餐,今天算是開了眼界,耳邊,他們談笑風生,隨意合拍,領導的雙眼總是與女副陪相碰相錯。
這個年輕女子長得人高馬大,嫵媚漂亮,不僅胸大如峰,而且臀也翹得恰到好處。這個女子無論與誰對語調笑,總不忘將目光的重點落在局長臉上,好像很在意局長的反應。
這門學問深奧的很啊!
他們隻字不提土地爺的店面,更不提那工商行政管理費的問題,好像根本就沒有那回事,或是有個酒桌上不談工作的規定。
局長抽菸,副局也抽菸,局長讓司機給不抽菸的年輕女子一根,她笑嘻嘻地點上,細長柔嫩的手指,夾着香菸的樣子,美不勝收。
土地爺知道楚江童也抽菸,但是那倆司機連讓一下都沒有,偷偷看一眼楚江童,感到有點對不住他。
楚江童好像並不在意,透過窗玻璃,望着清晰翠綠的蟾藏崮主峰,蟾藏崮的東西兩峰,相隔幾十米,遠遠望去,卻呈現一個凹形,很像一個風門,古城村裡的人稱它爲風門口。
西邊的白橋村人則稱呼爲東郭子,意思可能是這是家門前一座城牆。
小時候從山峰頂部往下俯瞰,山峰的石壁上,尚有胳膊粗的鐵錨鑲嵌。
老人們說,多少年前,這裡曾經是一片大海,雖無史料可考,但也難說。
天地混沌,宇宙荒蕪。
人類從最初的一顆遠古藻類,經歷過漫長的億萬斯年,走到了今天,美醜善惡,等級親疏,皆如風雲,生者唧唧,死者默默。何必呢!
羊肉上來了。高檔酒的香味,撲鼻而來。他們大快朵頤,一張張形態各異的嘴,或吸或籲,或嚼或咽,或啜或品,或飲或酌……
楚江童只爲土地爺盛肉,倒酒,把土地爺弄得很害怕,這就像偷了人家的肉吃一般,連大氣也不敢出。
幾瓶高度酒倒出來了,楚江童打着飽嗝,叼上了菸斗。
一個司機以爲他是那個錢串子,錢串子負責買單,就該向局長敬酒。
楚江童站起來,司機讓出一個空,那意思:你得走到局長身邊——站着——還不能筆直的站着——這就是規則,不懂嗎?
楚江童腰板一向筆直挺拔,不會彎腰,對誰都一樣,但那司機毛病很多。
“哎哎,這個你向局長敬酒,態度要端正嘛,先自幹三杯……”
楚江童望了司機一眼:“別說三杯,就是三十杯,我也毫無意見!”
司機很衝:“嘿,當着局長也敢這麼說話?好,你就喝十杯,不讓你喝三十杯!”
楚江童哈哈大笑起來:“大哥,我要是喝三十杯,恐怕局長不高興!”
另一個司機更衝:“局長高興,局長高興,只要你喝三十杯,我們都喝三杯助興,怎麼樣?”
楚江童哈哈一笑,隨即沉下臉來:“一言爲定!來,滿上——”
一時間,桌上全是酒杯,在楚江童的面前擺上了三十個同樣大小的杯子,滿上了酒。土地爺嚇壞了,趕忙起來陪不是。
楚江童一下將他摁倒在凳子上。
咕咕咕……一口氣,楚江童喝乾了三十杯白酒。
衆人一片沉默,屋子裡靜下來。
倆司機傻眼了,沒辦法,說了的話,收不回來。
每人幹了三杯。楚江童不搖不晃,走到局長身邊:“局長大人,我敬你一杯,非常感謝你對我兄弟的幫助!”
說完,頭一仰,幹了。
局長額上沁出一層涼汗,才欲幹掉,那女子過來,奪過酒,目光傲慢而不屑:“來,我和你乾乾看!”
不幾杯,年輕女子滑倒在桌底下,緊接着,副局,科長,司機……全東倒西歪,胡言亂語。楚江童狂笑起來:“這叫千杯不醉!”
局長雙手打顫,語無倫次起來:“你是人還是鬼?怎麼這麼大酒量?”
“喝了這一杯,我就告訴你,我是人還是鬼!”
局長眼看着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不敢怠慢,咬着牙喝了一杯。
楚江童拍拍手說:“局長同志,是人是鬼,自己心裡有數,有的鬼,比人可愛、善良;有的人,卑鄙貪婪,慾壑難填,雖是人形,一身人皮,卻幹着比鬼還醜惡的勾當……”
直到此時,土地爺才感到不再膽怯和恐怖,腰也挺直了。
楚江童不聲不響的去買了單,又安排店裡的兩名代駕司機,將他們拖上轎車,送回古城縣。
楚江童回到家,並沒有感到醉,自己都不清楚,爲什麼喝這麼多酒都不醉,難道,與自己的靈悟之氣有關?
土地爺打來幾次電話,好像總盼他醉了似的。
楚江童一本正經的說:“你好好幹你的生意,將商品處理一下,開個書畫裝裱店,飛不高,跌不重,相對也是個正經的工作。”
天傍黑的時候,媽媽進屋。
楚江童雙手在媽媽的後背上,輕輕釦着,一股難得的溫情在消失了許多年之後,重新回來了,媽媽就是媽媽,誰都無法替代,兒子終歸是兒子,走到哪裡都是兒子。
“媽,你是不是想勸我與那個美國畫商簽約?”
“小童,你真聰明!”
“媽,我沒有任何故弄玄虛的想法,只是覺得,自己的畫越來越不夠成熟,而且商業價值也不大,這種主觀的創作思維,有時會偏離時代市場,擔心自己一旦與他們簽了約,他們會要求我去畫我不願畫的作品,我做不到……”
媽媽站起來,望着比自己高出長長一截的兒子,眼裡閃着晶亮的光芒。
兒子長大了,再不是那個惹是生非,不讓人放心的兒子了。
兒子的這句話,道出了媽媽許久以來困擾於心的矛盾與埋怨。
沒想到,這般年紀,居然有着如此成熟的心,自己是該放心的,讓兒子飛吧!他有着時代所賦予給他的責任與信心。
楚江童望着媽媽觀看自己畫作的認真眼神,心裡暖暖的。
卓越家離袖子山並不遠,時常獨自一人去山上寫生,車停在半山腰的平地上,揹着畫夾,邊走邊看,一幅悠閒自在。
袖子山有個黑龍洞,裡面有一眼很旺的泉水,四季水溢泉池,不多也不少。卓越時常將泉水帶去山上,燒開喝。
這天上午,十點半不到,如往常一樣,下車便去了黑龍洞裡。
今天與往日不同,總有種心慌,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進了黑龍洞,連石泉邊的黑龍爺爺泥塑都感到異常可怕,以前從沒這種感覺,今天是怎麼啦?
這裡,平時也有人進來挑水喝,但很少。
天氣很好,陽光這個時候已經鑽進洞裡一部分,將石壁照得很亮,懷着莫名奇妙的緊張,急急忙忙灌滿桶,扣上蓋子。
手一哆嗦,蓋子掉進泉池裡,慌忙伸手去抓,卻怎麼也抓不着,那蓋子就像故意跟她捉迷藏,越急,它在水裡跑的越快。
這時,卓越感覺到自己的後頸上有股涼風,彷彿有人在背後吹氣。
她猛地一回頭:啊——
一屁股蹲在地上,大喊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