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

寒假本來就短,過完春節,假期時日無多。

林朝夕埋頭寫了一天,把所有語文作業在最後做完,尤其作文,她簡直髮揮了畢生瞎編功力,才把整整10篇押題作文寫完。

期間陸志浩和花捲來找過她一次,當然是來討論該怎麼“系統分配”,才能把那麼多寒假作業“分別”做完。

當時花捲正在她牀欄上壓腿,林朝夕很震驚看着花捲帶來的一大疊空白卷:“你沒有去集訓隊啊,怎麼這麼多題沒做?”

一個寒假,花捲的身形很明顯挺拔不少,他很理所應當地說:“我去參加藝術培訓了。”

又到人生的四岔路口,林朝夕有點緊張:“那你要考藝校,還是和我們一樣去安寧高中啊?”

“當然是重點高中,我的履歷必須完美。”花捲說。

“你考重點高中爲什麼還要抄我寒假作業!”

“太簡單了,我不想重複做這些題,沒太大意義。”花捲同志收回腿,跑過來翻她的卷子,“你都做完了,借我抄抄,別一臉掉了幾斤肉的心痛樣子……”

“等你紅了我要曝光你!”林朝夕恐嚇道。

“掉肉正好啊。”老林託着盤水果進來,這麼說道。

2.26,報道日。

這天是所有學生年後最痛苦的日子,他們要告別溫暖的家和舒適生活,重返校園。

報道日下午,學校直接安排了學期初摸底考,考試連續兩天,週一正式上課,意味着中考最後的衝刺時間到來。

早上上學前,林朝夕強烈要求老林給她蒸了兩個雞蛋,還買了油條和糕點。意味着好好學習,蒸蒸日上,高高興興,天天考100。

“這個油條和雞蛋很完美,正着數100,倒着數001……”林朝夕坐在小餐桌前對老林這麼說,意思是:你找不出茬了吧?

老林很不耐煩地把她點的早餐一樣樣拿下蒸鍋:“中考語數外三門單科滿分不是120?”

“……”林朝夕憋了會兒,對着盤子的兩個雞蛋,勉強地道,“數字,代表着……美好的祈盼。”

“祈盼你去班級能看到裴之回來?”老林問。

就因爲老林這句話,林朝夕揹着書包去學校的一路上,有點忐忑不安。

她已經懶得吐槽老林“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春節期間,她和裴之通過幾次電話,裴之也從沒說過自己不會回來,其實她挺放心;可另一方面,裴之好像也沒說過一定會回來。

等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正好一陣春風颳過。

將到驚蟄,風都不再像冬日裡那麼冷硬。

許許多多和她一樣的學生都揹着書包,重返校園。看到那麼多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她內心的小憂慮,又放下不少。

其實無論裴之是否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她仍會好好學習,蒸蒸日上。

“新年好。”

“新……新年好!”

初三(13班)教室最後排,座位上的裴同學擡手和她打了個招呼。

林朝夕下意識迴應完,就愣住。

一個春節沒見,裴之似乎完全沒有吃胖,除了眼底略有青色看上去沒休息好外,和他們分別是沒兩樣,還是很英俊陽光的少年人。

啊,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什麼叫“改變不了什麼”,裴之能回來,起碼能讓人非常高興啊!

鄭馬特還沒來報道,林朝夕很隨意在裴之身邊坐下,和他聊兩句。

“裴哥什麼時候回來的,剛下飛機?”

“沒有,前天回來了。”

“那你的黑眼圈怎樣有點重啊?”

“因爲你讓我補寒假作業。”裴之說。

林朝夕呆滯了下,想想花捲都在偷懶,裴之還認真補作業,好像有點可愛。

她拍拍裴之的肩,從書包裡拿出作業走向講臺:“沒事,反正你做什麼都快。”

裴之:“……”

教室前鬧哄哄的。班主任李姝在講臺前收作業,小組長在幫忙檢查作業是不是都做完,以免有悄悄塞上作業其實根本沒做的情況發生。

林朝夕躲在小組長後面,想偷偷矇住她眼睛,可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去,小組長冷酷的聲音響起:“我三歲就不玩這麼幼稚的遊戲了。”

林朝夕被嚇了一跳,有了壓歲錢的孩子們底氣就是足,都開始狂霸酷炫了。

但小組長的憤怒不止於此,或者說並不是針對她的。

小組長冷漠地擡頭,對她面前交作業的女生說:“包小萌,你寒假作業什麼都沒做?”

林朝夕猛地擡頭,視線和包小萌交接了下。她剛纔根本沒注意到包小萌在那。

一個寒假沒見,包小萌好像黑瘦了一些。

包小萌很快別開視線,她們誰也沒有說話,場面頓時有些尷尬。

正當林朝夕在想總還要打個招呼的時候,小組長又說:“6月份就中考了,今天正好離中考還有100天,你真準備放棄了?”

教室霎時靜下,大部分還在嬉鬧的同學,都投來好奇地視線。

包小萌更加尷尬,她努力地說:“我……我……有自己的打算,你管好自己。”

“我管的還可以,起碼能考個重點高中,林朝夕不用說,肯定直升安寧中學,你呢?”

小組長一直懶得多管閒事,她大概是真的急了纔會這麼說。林朝夕站在旁邊,這邊看看那邊看看,對於女生吵架要怎麼勸這種事她完全不在行。

包小萌臉漲得通紅,對她來說這莫過於赤丨裸丨裸的羞辱,她大吼:“反正我不用你管!”

她放完這句狠話,扭頭往教室外跑,林朝夕想她應該是哭了。

教室裡空氣凝滯,小組長髮火,誰也不敢造次。

最後,還是小組長本人的一聲嘆息,打破教室冷到冰點的氛圍。

“你去安慰一下她吧。”小組長恨鐵不成鋼地說。

林朝夕指了指自己鼻子,意思是問:我去?

“不是你還有誰?”小組長指着包小萌跑出去的背影說,“真的,她不想念書了,中專都不想,這樣不行的。”

林朝夕抱着自己的寒假作業,有些憂慮地看着門口再也看不到的背影。

裴之和陸志浩會親手把作業認真做完,就算是花捲,他也知道這玩意就算無用但仍需填完。她甚至可以像給花捲抄作業那樣,給包小萌抄一遍,可後者根本不會同意。

“我不知道怎麼辦,但我知道,我現在出去是沒有用的。”她把自己的寒假作業放下時,這麼說道。

有了包小萌的插曲,林朝夕的雀躍心情平息不少。她坐回自己的座位,陳竹也來了。

一個寒假沒見,睡神兄剃了個光頭,還是那麼精瘦,林朝夕忍不住瞄了瞄他頭頂。

“你會直升安寧中學?”陳竹問。

沒有打招呼,也沒有問包小萌,陳竹反而直接問她這個。

“應該會吧。”林朝夕小聲說道。

“因爲數學聯賽拿獎了?”

“嗯。”

“一等獎?”

“嗯。”

“厲害。”

“謝謝。”

這段對話很簡短,睡神兄的語氣古井無波,讓林朝夕以爲他下一秒又要睡過去。爲了防止這種尷尬場面發生,她試探着找個話題:“你寒假裡,在忙什麼?”

陳竹瞥了她一眼:“明知故問,當然是去上你推薦的補習班。”

“額……”林朝夕摸摸鼻子,“那上的感覺怎麼樣呢?”

“不知道,看等下考試的成績。”

陳竹非常鎮靜。

林朝夕以爲,陳竹是通過寒假學習,建立了充分的自信,才能那麼鎮定。

但很快她發現,他是裝的。

報到日下午,第一場考試前。

教室裡的人差不多來齊,但裴之身邊的位子還空着,鄭馬特還沒到。

“天哥不會不來了吧?”

“不至於吧?”

男生們邊複習,邊竊竊私語。

“打過電話了嗎?”林朝夕,路過正好聽到,隨口問他們。

“打過了,天哥不接。”鄭馬特跟班甲說。

“林朝夕你打個,沒準天哥看到你號碼就接了!”跟班乙同學說。

“可是我……沒手機。”

這時,裴之摸了摸口袋,把手機遞了過來。

林朝夕接過,沒扭捏,直接問裴之:“你存他電話了嗎?”

“Z開頭。”

電話撥通,林朝夕把聽筒放在耳邊,鄭馬特的喊聲很快傳來,不過……是從窗外。

“‘朝夕寶貝’‘裴哥寶貝’你們想我了嗎?!”隔着窗戶,鄭同學喘着粗氣,衝他們瘋狂大喊。

說完,他從後門衝進教室,給了裴之一個巨大的熊抱,“裴哥你特地讓朝夕寶貝給我打電話嗎?”

裴之怔愣無語。

林朝夕默默把手機放下,悄悄還給裴之,並對跟班甲乙同學說:“放心吧,沒事……”

她再走回座位,發現陳竹沒有像剛纔一樣在背東西。他握着的鉛筆頭斷了,黑色筆芯折在一邊。

“額……”林朝夕不知道發生什麼,小心翼翼在陳竹旁邊坐下。

“什麼,現在就考語文,不是明天嗎?”

教室後又傳來鄭馬特的大喊。

“天哥,您記錯了……”

“靠老子都沒背啊!”鄭馬特稀里嘩啦坐下,趕忙翻出書,立即開始呼號“吾日三省吾身”之類的句子。

林朝夕小心翼翼觀察陳竹,發現睡神兄額頭的青筋越來越明顯,他很明顯對教室後的聲音非常煩躁。

好像考試壓力很大啊?

林朝夕默默想到,她又觀察了一會兒陳竹,發現陳竹正緩緩握緊拳頭,甚至在微微顫抖。

林朝夕很怕他竄起來暴揍鄭馬特一頓,但說“別緊張”沒什麼又沒用。她想了想,翻開錯詞本,戳了戳陳竹。

陳竹打了個激靈,瞪了她一眼,忍住沒罵人。

林朝夕把易錯詞本雙手奉上,謙恭而小心翼翼地問:“睡神兄,啊不陳哥,您看,我們互相默寫下如何?”

陳竹蹙眉審視她,林朝夕訕笑。

過了會兒,陳竹終於點點頭,林朝夕把本子遞過去。

“我先默你先默?”陳竹問。

“我先吧,您熟悉下詞?”

“好。”

陳竹翻開本子,一開始念得很快:“縱橫捭闔、並行不悖。”

林朝夕趕忙求饒:“您慢點……我跟不上……”

陳竹愣了下,隨後他深深吸了口氣,開始放緩念詞的速度。

“並行不悖、踟躕……相形見絀……”

他的聲音越來越緩,漸漸平靜,並最後停止。

“謝謝。”陳竹安靜地說道。

林朝夕擡頭,男生已經把她的本子合上,遞還過來。

陳竹沒再說什麼,轉過頭繼續默他的背古詩詞,他專心致志,手也不再顫抖。

人在壓力面前,總會緊張焦慮,可有人選擇毅然奮起,也有人選擇繼續逃避。

林朝夕偷向教室另一角,那裡有張很明顯的空位,它屬於包小萌。

她有無數無數的雞湯可以灌輸給包小萌聽,但其實,她什麼都改變不了。

沒有什麼能改變一個人,除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