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魑魅一家

泰德鎮,悅利錢莊;仍是那座前廳,錢來發仍然高居上坐,程進源三兄弟打側一字相陪,不過,這次錢來發多帶了一個人的——楚雪鳳。

“三槍成劫”屠無觀、巫子雄、曲還生等垂手肅立於一扇雕花木屏之前,三個人的神態氣色和當初來這裡的時候差不多,三張面孔依然平麗,依然呈現着棕黑膚澤,而且,依然冷悍如故。

先啜飲一口熱茶,錢來發擱下茶盅,閒閒的道:

“這陣子來,進源,沒什麼風吹草動吧?”

程進源趕忙哈了哈腰,陪着笑道:

“全是託兄弟你的福,託這三位英雄的維護周到,不但雞犬不驚,天下太平,連生意也格外興隆起來,回思過往,竟是因禍得福哩。”

錢來發笑道:

“你這裡雞犬不驚,天下太平,是因爲另有道理,要不然恐怕你早就逍遙不起來,屠無觀哥三個可亦有得忙活了。”

程進源不解的道:

“另有道理?來發,難不成你已與‘飛蛇會’那幹人王說和了?”

嘿嘿一笑,錢來發道:

“說和?到哪裡去說和?這年頭兒,拳頭大是哥哥,我同他們不曾說和,倒是再度狠幹過—場,那—仗打下來,他們元氣傷得不輕,否則,你這塊寶地豈能如此祥端安寧?”

程進源吃驚的道:

“來發,你又找上‘雙星嶺’去啦?”

錢來發搖頭道:

“我哪有這大的興致?是他們先堵來我的山莊門口,好傢伙,一老票牛鬼蛇神,大清八早的就觸我黴頭,當時的場面,不拚也不得,只好豁出去了,總算老天保佑,沒吃什麼大虧,當然,也多賴楚姑娘拔刀相助……”

笑盈盈的望着楚雪鳳,程進源觀顏察色,心裡有底,態度上更就十分巴結:

“楚姑娘風姿英爽,氣宇不凡,一看就知道是位女中豪傑,不讓鬚眉,我這兄弟不知是前生敲破了多少木魚,才修得楚姑娘這般的俠女在側襄助,往後,咱們兩邊親家,務必得多多走動……”

楚雪鳳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目光,微顯靦腆的道:

“進源哥擡舉我了,其實大小事都還是來發作主,我不過替他跑跑腿、打打雜而已,談不上什麼幫忙……”

程進源笑道:

“客氣客氣,這全是楚姑娘自謙——”

這時,錢來發微微仰首,對着雕花屏風前的“三槍成劫”發話:

“我說屠無觀哪你們哥三個在程大東家府裡待了這幾個月,可還習慣麼?”

屠無觀踏上一步,微微躬身道:

“回來發爺的話,程大東家待我們兄弟三個可說是周到體貼,無微不至,每頓大魚大肉,各人備有專房之外,還派有小廝侍候,我們哥三個好像不是來護宅,倒反似享福來了。”

程進源連連擺手:

“不值一提,屠壯士,實在是不值一提,只要三位不嫌怠慢,我就感念不盡了。”

說到這裡,他又轉向錢來發道:

“兄弟,你請來的這三位英雄,真個負責盡職之極,他們三位自行安排了當值時間,白天一人,晚上二人,宅裡宅外四處巡更查哨,數月來從無一日懈怠,這猶不說,但凡寶蛋兒要出門,他兄弟三位必有二人隨護於旁,寸步不離,我想到他們的辛苦,幾次三番待送點銀子意思意思,人家也半文不收,咳,提起來,可是虧欠他們太多嘍……”

摸着自己下巴,錢來發滿意的道:

“好,很好,屠無觀,事過之後,我必有重賞。”

屠無觀脣角綻開一抹少有的笑痕:

“來發爺的賞賜,我們兄弟不敢不受。”

錢來發沉吟着道:

“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屠無觀,你們認爲還有留守下去的必要麼?”

屠無觀恭謹的道:

“是否繼續留守下去,還得聽你老人家的裁示,我們兄弟沒有意見。”

一聽這話,程進源就慌了,他急切的道:

“來發,事情還未了結,你派在這裡的人可萬萬抽調不得,要是對方突然起意,隨隨便便前來打個轉,我這一家子大小就承受不住啦!”

錢來發道:

“你別這麼緊張好不好?如果我要把他哥三個遣走,也必會事先做過周全的安排和算計,不可能貿然行動,你程家的事,我幾時疏忽過?”

程進源雙手捧住心口,誠恐的道:

“你可千萬得仔細安排,謹慎算計,來發啊,但要出一點差錯,哪怕只是一點點,你就見不着你哥我啦!”

楚雪鳳瞟一眼正在忍不住哧哧發笑的錢來發,代爲解釋着道:

“是這樣的,進源哥,來發的意思,咱們不能盡等着捱打,眼前完全採取守勢,並非最有效的制敵方法,爲求一勞永逸,早絕後患,我們該恢復主動,搶在對方之前施以痛擊,設若因而奏功,豈不強似現狀多多?”

錢來發接口道:

“假如要先到‘雙星嶺’去下‘飛蛇會’及‘九賢堂’的手,目前我們的實力還略嫌不足,所以便極須無觀哥三個加入出陣行列,但首先得考慮你這邊的安全問題,等這個問題沒有顧慮了,我們再展開行動。”

程進源憂心忡忡的道:

“來發,你倒是說說看,什麼情形下叫有顧慮,什麼情形下叫沒有顧慮?”

錢來發明明白白的道:

“很簡單,我們如能一舉擊滅對方,你這邊自則天下太平,得享安樂,若是不幸敗北,你一家人的安危就大大可慮了,而其中還另有一層隱憂:我們在出動之後,交鋒之前的這段空檔裡,尚須防範敵人乘虛而入,先從你這裡拔去頭籌,擾亂我們的陣腳!”

瘦削的臉孔一陣泛青,程進源顫聲道:

“不錯,來發,這種情況,不是不可能發生……”

錢來發道:

“因此,我建議在我們大夥離開的這幾天裡,你和家人最好能找個地方暫且避上一避,時間不會太長,而是福是禍,只看事後有沒有人來抄你的老窩自然分明!”

打了個哆嗦,程進源吶吶的道:

“真有這麼嚴重?”

錢來發笑道:

“凡事要往好處做、壞處想,預留退路總是有益無害的。”

嚥了口唾液,程進源語聲乾澀的道:

“萬一……來發,我是說萬一,你們吃了敗仗,我卻該如何是好?”

雙手一攤,錢來發道:

“我看,逃命最好。”

程進源的二弟程保源哭喪着面孔道:

“來發哥,我們拖家帶眷,老老少少這一大家口人,能往哪兒逃去啊?更別提若大一片產業待怎麼個轉移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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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來發哈哈一笑:

“孃的,說着說着,可不又露出你們一家子天生的劣根性來啦?自私自利,但知有己,不知有人,你們兄弟也不想想,事情如果到了那步田地,在你們準備逃命的辰光,即是我們挺屍的時候,老子們人都變成鬼了,還怎麼來管你一家人往哪裡逃,帶多少金銀財寶去逃?我們死都死得,莫不成你們連逃命猶尚不甘不願?”

程進源狠瞪了他兄弟一眼,急忙低聲下氣的道:

“老二不曉事,來發,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也是我們一向依賴你依賴慣了,一旦有個什麼風吹草動,自不免亂了手腳,不知所措,你罵得對,我們的確太爲自己打算了點,卻未想到結果如是個敗局,其中竟還墊着多少條性命啊……”

錢來發悻悻的道:

“禿頭頂上的蝨子——明擺明顯着的事;兩軍對陣,怎麼才叫敗局?當然是有一方死淨了或動彈不得了,才叫做敗局,我們此上“雙星嶺”,設若栽了斤斗,必然會一個不剩,那時節,始輪到府上各位逃命,可恨你們卻只顧逃命逃得艱辛,全沒想到我們亡命亡得冤枉!”

程進源不斷打恭作揖:

“你寬諒,來發,是我們不好,是我們混帳,恁請你打你罵,就請別放在心上……”

楚雪鳳輕巧的插進話來:

“進源哥,來發的脾氣你最清楚,遇上不高興的事,發幾句牢騷也就過去了,尤其對自己親家,他又怎會掛在心上?倒是進源哥你要多包涵他那口沒遮攔的毛病……”

有這麼一位蘭質慧心、大方得體的準親家母,處處圜轉着、時時撮合着,你叫程進源如何能不巴結奉承?他誠敬感激之情業已溢於言表:

“我就知道楚姑娘是位明白人,瞭解我的苦衷,同情我的處境,唉,人到了緊要關頭,難免言不及義,顧慮失周,來發固然不會怪我,氣頭上罵兩句拉倒,但若姑娘你不加勸解疏導,他要一火起來,我還真吃他不消哩……”

楚雪鳳笑道:

“不會的,進源哥過慮了。”

錢來發沒好氣的道:

“怎麼樣,你們是決定了沒有?”

呆了呆,程進源小心的問:

“什麼事決定了沒有?”

錢來發大聲道:

“我們去打‘飛蛇會’,你們暫時到別處躲一陣,就是這件事;進源,我可得告訴你,安於現狀決不是辦法,並非我愣要把屠無觀哥三個調走,事實上,他們能夠守在這裡幾個月,甚至幾年,卻決計守不了一輩子,而整日價提心吊膽的過生活也不叫生活,斬草除根,纔是最徹底的手段,長痛不如短痛,你們好歹忍幾天吧!”

程進源忙不迭的點頭:

“是,是,來發,你怎麼交待,我們怎麼辦,全照你的吩咐就是……”

錢來發眼珠子一翻,端起高几上的茶杯深深啜了口茶,在擱回杯子的時候,目光與楚雪鳳視線相觸,遇到的不是秋波盈盈,竟遭了個白眼;他微微縮頭,心裡不禁嘀咕:他娘,人尚未過門哩,威風居然先擺出來了!

“雙星嶺”對於錢來發來說,算是舊地重遊,人來過一次,記憶猶新,附近有關的地形地物,他都還記得。

這次反撲“飛蛇會”與“九賢堂”的陣容,除了錢來發本人之外,楚雪鳳當然“隨侍在側”,而魯元標、盧毓秀,加上“三槍成劫”屠無觀、巫子雄、曲還生兄弟三位,可謂一個不少,只缺了焦二順一員——是錢來發怕他有所失閃,堅持不準同來,而照錢來發的估量,憑他們這股實力,也應該可以因應對方了。

悄悄攀登上“雙星嶺”中腰的那塊臺地,“飛蛇會”的垛子窯赫然便在眼前,周遭景物依舊,卻不知人事如何?

隱伏在一叢低矮的雜樹之後,錢來發聚集目力,細細觀察了一陳,但見錯落的石屋之間,靜寂如死,偶而有幾條人影隱現,卻也飄魂也似略晃即沒,整片堂口內外,顯得暮氣沉沉,怪彆扭的。

楚雪鳳靠在錢來發身邊,同樣在堪探敵情,俏麗的面龐上卻沒有什麼明顯的反應,僅一雙柳眉兒微微皺起。

壓着嗓門,錢來發道:

“怎麼樣?”

楚雪鳳輕輕的道:

“簡直就是一副敗落的架勢,半點生氣都沒有,這哪像是一個堂口?”

錢來發道:

“管他是什麼架勢,我們也得搗爛了他,若是輪上對方氣衰時背的關節,則更要趁機下手,打落水狗最叫稱心愉快。”

橫了錢來發一眼,楚雪鳳道:

“現在不是幸災樂禍的時候,何況人家實際情況如何我們尚不能斷定;大佬,敵情未明,總之一切都以小心爲上……”

錢來發道:

“刀口還用說?咱們準備行動吧。”

於是,楚雪鳳回頭招呼後面的五位:

“照預定的分組,我們這就上!”

“三槍成劫”屠無觀、巫子雄、曲還生兄弟三人爲一組,他們首先搶先掩蔽,直撲目標區中央的那幢較大石屋,他們的進襲路線擇定於石屋的左側範圍;而錢來發與楚雪鳳自然同屬一組,卻從石側逼攻,和“三槍成劫”形成相互呼應之勢。

盧毓秀、魯元標兩人搭檔,引爲優援,所以他們沒有明着出現,只緊跟於後,迅速尋找有利的藏身位置,準備隨時因應狙擊。

當兩路人馬分開左右撲入“飛蛇會”的堂口,居然不曾遭遇到任何抵抗或攔截,就這麼暢通無阻的來到了中間那幢發號施令的石屋之前,過程中,甚至連先時偶而隱現的寥落人影都不見了!

屠無觀三個,使的是一式一樣的黑漆點鋼槍,他們使用的點鋼槍,與尋常者略有不同——槍桿加粗、槍尖增長,如此一來,亦可當做齊眉棍用,現在,三槍並起,卻找不着對象!

錢來發猛一揮手,低叱道:

“且慢——”

楚雪鳳也站住腳步,目光四巡,面露狐疑之色:

“大佬,情形不太對勁,我們似乎闖入一座空城了……”

錢來發凝重的道:

“或者,我們闖入一個陷阱也說不定。”

“三槍成劫”背靠背的挺立在丈許之外,三杆長槍當胸打橫,採取守勢,屠無觀的眼睛卻不時望着這邊,顯然是在等待錢來發進—步的指示。

四周寂靜如恆,彷彿這個地方一直就是恁般鬼冷冰清似的。

楚雪鳳皺着眉道:

“我看不一定會是陷阱,大佬,因爲對方並不知道我們要來,至少,他們不曉得我們什麼時候要來,布陷阱,豈有不看時機的道理?”

錢來發搖着頭道:

“天下盡有些不可理解的玄虛事,且去他娘,挑明瞭幹吧!”

就在這時一一

石屋之中響起一聲冷悽悽的陰笑,隨着笑聲,“飛蛇會”的瓢把子“暴殺”錘滄幽魂似的飄了出來:他穿着一襲黑衫,面孔卻是慘白,猛然一見,倒似甫從棺材裡爬出,隱隱然泛着森森鬼氣。

有些日子沒見着這位鍾瓢把子了,此刻朝面,錢來發卻不禁嚇了一跳,怎麼睽違未久,姓鐘的竟變做這副德性?

鍾滄目定定的瞪視着錢來發,然後,又將視線逐一移轉到楚雪鳳及那邊的“三槍成劫”兄弟身上,神色之間,十分詭異。

舔了舔嘴脣,錢來發慢吞吞的道:

“鍾老弟臺,你沒有什麼毛病吧?”

鍾滄的臉孔一擡,細瘦的脖頸喉結突凸,且不停上下移動,他生澀的開口道:

“錢來發,你果然領着你的一干嘍羅前來斬草除根了?”

錢來發不帶笑意的笑了笑:

“老實說,鍾老弟臺,留着我或留着你,對雙方而言都是後患,無窮的後患,爲了彼此在將來能有個安寧日子,你我兩邊終得去掉一邊;你們已經找過我了,所以,眼下便是我回報的時候。”

臉頰抽搐了一下,鍾滄沉沉的道:

“你說得不錯,一點也不錯,打我開始向你下手的那天起,我已料到必將是這麼一個結局,不容並存的結局……”

錢來發道:

“論起來,老弟臺,你原是夠聰明的,但遺憾的卻是不算太聰明,當初只要你稍稍想開些,就不至於有今天這個結局了。”

鍾滄突然尖亢的笑了一聲:

“結局?錢來發,你以爲今天會是個什麼結局?是你的結局,還是我的結局?”

錢來發從容不迫的道:

“這要看彼此的本事,還有,多少再加點機運。”

眼瞳深處閃耀着奇異的光彩,鍾滄遙望雲穹,宛如在向着蒼天傾訴,語調低緩而悠長:

“前些日,從你那裡回來,我就大病了一場,胸痛、劇咳、喀血,險死還生,好不容易檢回一條命,我已知道單憑我們“飛蛇會”是鬥不贏你了……”

點點頭,錢來發道:

“算是個極有理智的看法。”

鍾滄好像沒有聽到錢來發在說些什麼,管自敘述下去:

“我想了又想,算了又算,現實形勢雖然擺在眼前,但這一口怨氣卻無論如何咽它不下,恁情與你同歸於盡、玉石俱焚,我也不能就此認輸低頭,不管須要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能將你毀滅,哪怕出賣我的靈魂我都願意,甚至拿整個“飛蛇會”墊底亦在所不惜——”

錢來發嘆一口氣:

“唉,你還真叫想不開……”

鍾滄的腔調忽然轉爲興奮:

“以這個原則做前提,我立時向江湖上各幫各派秘密伸展觸角,表明意願,尋找可能協助我達成願望的對象,條件只有一個——要你的命,我的回報是‘飛蛇會’的領導權、堂口全部的財產及利益……經過這次經驗,我承認你在道上有着令我事先預估不及的影響力和威勢,向外面接頭的結果,居然十有反應冷淡,他們怕你,他們不敢招惹你,就在我快要完全失望的時候,重賞下的勇夫卻奇蹟—樣的出現了——”

錢來發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孃的,有錢可使鬼推磨,這句話總是—而再三的應驗……”

雙手揮舞着,鍾滄越說越激昂:

“終於有人接受了我的條件,與我完成了約定,他們不含糊你,他們決心要助我實現願望,把你從人間世上抹消!”

錢來發耐着性子道:

“既然如此,爲什麼不早來找我結帳?”

目光又兜回錢來發臉上,鍾滄陰着聲道:

“他們要先料理完他們的事,才能集中全部精力來對付你,這需要時間,至到三天以前,他們才摒擋周齊,抵達“雙星嶺”,而這時,我們已經得悉你要自行送上門來——”

微微一怔,錢來發不信的道:

“莫不成你尚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鍾滄冷笑道:

“這不必要有未卜先知的本領,錢來發,只須事前加以佈署即可。”

錢來發道:

“告訴我,你曾經佈署了些什麼玩意?”

鍾滄的情緒平靜下來,侃侃而言,模樣還帶幾分得意:

“當我獲得那些朋友的承諾之後,便立時派人暗中監視你每一個可能出入的所在——包括你的店鋪、出莊、以及“泰德鎮”的“悅處錢莊”等處,切實掌握你的行蹤,這幾天裡,你剛從“紅河套”回來,就到了“泰德鎮”程家,更將安插在程家的三名保鏢帶走,我馬上就預料到你會有下—步的行動了,我暫時判定你是衝着‘飛蛇會’來的,—面增加監守人數,一面快騎向那些朋友求援告急,結果不出所料,錢來發,你確然是衝着“飛蛇會”而來,打你一上路,我這邊業已接到消息,天可憐見,我的朋友們也在三天前及時趕到,端候大駕了!”

錢來發微籲一聲,道:

“鍾老弟臺,你派去監視我的那些人,沒跟着一路綴去‘紅河套’?”

鍾滄生硬的道:

“何須跟去‘紅河套’?那不在我指派的監守範圍之內!”

哧哧一笑,錢來發道:

“我去‘紅河套’,是對付柴家人,他們綴了去,說不定可以趁機落井下石哩!”

鍾滄沉着臉道:

“犯不着囂張,錢來發,柴家人要不了你的命,把命送在這裡也是一樣,生死俱有定數,你就在‘雙星嶺’應劫吧!”

錢來發左右窺探,皮笑肉不動的問:

“辰光不早,鍾老弟,可以把你那幹後臺祖宗請出來啦。”

鍾滄大聲道:

“姓錢的,言詞刻薄,並不能表示你仍將是贏家,相反的,這會益發增強你死亡過程中的痛苦,我的朋友決不容忍羞辱——無論是哪一種形式的羞辱!”

再也憋不住了,楚雪鳳冷冷的接口道:

“話說夠了,挑也挑得差不多了,鍾滄,情勢的發展該是正合你意,下一步,就輪到我們看看你那些朋友欲待如何要命了!”

瞪着楚雪鳳,鍾滄咬牙切齒的道:

“又是你這婆娘——姓錢的給了你什麼甜頭,竟使你這般心甘情願的抱着他大腿不放?”

楚雪鳳毫無表情的道:

“這是我的事,你不配問,我也沒有義務回答你!”

錢來發好整以暇的笑着:

“鍾老弟臺,眼下的關鍵在於誰要誰的命,範圍以外的閒篇就不必提了,人家大姑娘對我不錯,與你又有何干?瞧你那齜牙咧嘴的的德性,不是莫明其妙麼?”

鍾滄惡狠狠的道:

“錢來發,只在今日此時,我就叫你與這賤人做一對同命鴛鴦!”

錢來發不慍不怒,笑似彌勒:

“啊哈,果能如此,倒是我的福氣,鍾老弟臺,還得蒙你成全則個。”

不等鍾滄再往下說,石屋裡面,已緩步走出三個人來,這三個人,年紀約莫都在四十多五十上下,領頭的一位身材略瘦,髮絲濃密卻已略泛花白,方正的臉上五官均勻,尤其一雙眼睛,閃若朗星,舉止氣度,極爲雍容,跟在他身後的一個,歲數似乎稍輕,人生得方面大耳,膚如白玉,長像十分威嚴;第三個則脣蒼短髭,濃眉豹眼,配上一副結棍的身子,神色間充滿精悍之概;三人以一種非常從容的形態出現,模樣之沉着,彷彿天塌下來他們也能夠拿頭頂住!

注視着走出門外的這三位不速之客,錢來發很快便察覺了對方的特異之處——儘管他們容貌不同,年紀參差,但是,三個人卻共有着一項徵候,這個徵候就是冷酷,隱藏於眸瞳深處的冷酷,冷酷是一種尖銳又暴戾的東西,它無形無影,你看不到,摸不着,然而能自直接的從感觸中體會到它的存在,不論具有此等冷酷特質的人有什麼樣的外貌、什麼樣的姿容,它存在就是存在,仿若一個惡靈附身的人,隨便如何矯飾,也總會在隱隱中流露出那麼一絲邪氣。

面前的三個人,就是了。

三個人站在一排,他們的身影斜斜投映地面,像是三座高矮不等的山峰,透着森森的陰暗,不可言喻的幽冷,似乎他們三人這一出現,連周遭的空氣都凍結起來,光線都晦沉了。

鍾滄退向一邊,對着這三位必恭必敬的彎下腰去,口中卻似告狀:

“三位前輩,此人即是錢來發。”

氣度雍容、頭髮花白的這一位,朝着錢來發微微一笑,相當溫和有禮的道:

“久仰錢兄威名,可惜無緣識荊,今日得見,也算幸會了。”

錢來發咧嘴笑道:

“不敢當,不敢當,恕我眼拙,不知三位的大名尊號是——”

對方眉梢輕揚,淡淡的道:

“小名小號,錢兄只怕未必入耳,我姓石,叫石樵農,道上朋友,稱爲‘魔鑼’,我旁邊的這位,是魏濤,混號‘邪網’,另一個是我們三弟方熙,人家都叫他‘血竿’,我兄弟三人,合稱‘魑魅一家’,見笑,見笑了……”

“魔鑼”石樵農嘴裡連說見笑,錢來發卻半點笑不出來,不但笑不起來,一張福福泰泰的胖臉上居然還略顯青白,不但如此,甚至面頰的肌肉也不自覺的扯緊了,光景真似看到了魑魅。

很少可以說從來不曾見到錢來發有這樣的反應,楚雪鳳不止是奇怪,同時也感染到錢來發的緊張,一顆心也立時懸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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