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木林森說完，薛震遠也對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有了全面深刻的瞭解。
“不管怎麼說，唐龍與唐祖渝已經死了。”木林森稍微停頓了一下，才說道，“如果要繼續調查，我會盡到職責，但是我覺得，即便查出了什麼，對改變我國的安全現狀也不會有太大幫助。這幾年的恐怖襲擊事件，不是我們做得不夠好，而是我們必須面對的現實。只要我國繼續發展壯大，類似的事情就無法杜絕。我們可以加強方法，儘量做好善後工作，卻無法改變他人對我們的看法，無法阻止別人策劃、組織與發起恐怖襲擊。查出幕後主使，把幕後主使繩之以法，能夠起到震懾作用，卻無法改變根本的東西。一個發展壯大的中國，必然改變整個世界。”
“唐旭宸推薦你擔任軍情局局長。”
木林森微微一愣，沒想到薛震遠會說出這句話。
“他讓我相信你，認爲你是最合適的人員。當然，我可以下一道任命書，直接任命你爲軍情局局長。”薛震遠笑了笑，又說道，“只是，我想事先徵求你的意見，並且請你回答一個問題。”
木林森勉強笑了笑，等着薛震遠提出問題。
“我承認你的觀點，反恐是我們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只要中國在發展壯大，恐怖襲擊就無法杜絕。我們無法改變恐怖份子的觀點，無法不讓恐怖份子發動襲擊，我們能做的只是儘量阻止恐怖份子得逞，在遭受恐怖襲擊後做好善後工作，把恐怖襲擊造成的危害與影響降到最低程度。根本問題不是我們做得不夠好，也不是我們的對內與對外政策出了問題，而是發展壯大的中國必然改變整個世界，摧毀以歐美等西方國家爲核心的世界秩序。新的世界秩序意味着新的利益關係，意味着自工業革命以來，由西方文明主導人類文明的世界史將發生根本性轉變。”
“我們面對的不是恐怖份子，而是更強大的敵人。”
薛震遠點了點頭，說道：“問題是，除了像你說的那樣，儘量阻止恐怖襲擊與做好善後工作，難道不能做點別的？”
木林森鎖緊眉頭，不大明白的看着薛震遠。
“這個問題我考慮了很久。”薛震遠長出口氣，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香菸。“抽菸嗎？”
木林森沒有客氣，接住了薛震遠遞來的香菸。
“這些年來，我們在反恐上的投入非常驚人。當然，你也許不大清楚。據我所知，中央政府每年用在公共安全上的開支就超過了五千億，算上地方政府，全國在一萬億左右，而且沒有包括對外情報開支。如果全部算上，我國一年用在情報安全機構的開支在一萬五千億到兩萬億之間。”
木林森有點驚訝，他知道安全開支很大，卻沒想到竟然如此驚人。
要知道，中國去年的國防開支也才一萬億出頭。
“此外，我們在公共安全上投入的人力資源也極爲驚人。別的不說，國土安全局的正式員工已經超過五萬，而且每年遞增百分之十幾，預計五年後，也就是在我擔任國家元首的最後一年將超過十萬。軍情局的人也不少，還有國安部與外事情報局等衆多的情報機構。如果把警察與武警算上，那就更多了。”
木林森勉強笑了笑，相對而言，軍情局的規模還不算大，也就兩萬多名正式員工。
“如此巨大的財力與人力投入，卻沒能阻止像天那樣的恐怖襲擊。問題出在哪？不可否認，公共安全的基礎是我國的公民，在於每一個公民是否有強烈的安全認識，是否願意盡到公民的職責，是否對這個國家有足夠的認同感，而這一切的基礎，其實都由是否熱愛這個國家決定。”
木林森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認同薛震遠的觀點。
“同樣不可否認，我們國家存在很多問題，有些矛盾還非常尖銳，特別是與社會階層權益有關的問題。只是，我們同樣得承認，這些問題正在解決，這個國家每一天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進。要想解決所有問題，我們需要時間，足夠的時間。”薛震遠嘆了口氣。“我國的民衆喜歡拿我國跟美國進行比較。當然，從國土面積、資源總量與自然環境等方面，哪怕從所處的地理緯度來看，我們與美國都很相似。如果要說什麼區別，美國的地緣戰略比我們優越得多，甚至可以說是無與倫比。當然，人口數量上也有較大的差距，至少美國的人均資源比我們多得多。”
木林森沒有開口，他覺得薛震遠說這些是在抱怨。
做爲國家領導人，薛震遠比任何人都清楚中國與美國的區別，沒必要無緣無故的說這樣的話。
“雖然我聽到的，大多是正面消息，但是我知道，我國民衆在跟美國做對比時，看到的往往是現實中的不足與差距，很少有人以發展的眼光來看待問題，更很少有人能站在歷史的角度上看待問題。”薛震遠滅掉菸頭，苦笑着搖了搖頭。“如果是一個人口只有幾百萬，面積只有幾萬平方千米的小國，很多社會問題根本就不存在。可惜的是，中國是一個擁有十多億人口，面積超過一千萬平方千米的大國，很多社會問題都被放大了。對我們而言，只有兩種未來，一是發展壯大、二是就此沒落，絕對沒有中間道路，也無法採取跟隨戰略。出了發展壯大，其他都是死路。”
木林森仍然沒有吭聲，薛震遠如此抱怨，只能說明他的壓力太大了。
“有的時候，我就想不明白，爲什麼有那麼多人急於求成，甚至是急功近利，面對利益而不顧一切。”薛震遠嘆了口氣，又點上了一根香菸。“如果站在歷史的角度來看，美國所標榜的民主與自由同樣沾滿了鮮血。拿英國來說，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公民才普遍享受到選舉權，而在之前的民主權利，只屬於貴族與資本家。即便是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同樣被形形色色的利益集團把持與控制，公民擁有的民主權利行同虛設，更別說在南北戰爭結束前，半個美國實行奴隸制，黑人等有色人種連基本人權都沒有。這些，其實都說明了一個問題。”
“時間。”
薛震遠笑了笑，說道：“沒錯，就是時間。任何一個國家要想發展壯大，要想建立起文明的社會秩序，要想把權力交到公民手上，需要的都是時間。英國用了兩百年，美國用了兩百年，而我們到目前爲止，還不到七十年。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而那些不想讓中國發展壯大的既得利益者，未必會給我們足夠多的時間。爲了保護已經獲得的利益，他們會不惜代價的摧毀我們，讓我們倒退幾十年，讓我們取得的成果毀於一旦，讓我們永遠只能靠血汗工廠換取少得可憐的麪包，讓我們、讓十幾億中國人成爲五億美國人與七億歐洲人活在天堂裡的墊腳石！”
木林森看着薛震遠，神色很是複雜。
多年前，薛震遠剛剛進入中央政府，就有人說他是一名徹頭徹尾的鷹派，而這番話足夠證明這一點。
“當然，我不該向你抱怨。”薛震遠勉強笑了笑，說道，“我說這些，其實只是希望你能明白。雖然憑藉像你這樣的情報安全人員，我們戰勝了之前的所有恐怖襲擊，沒有讓這個國家的基礎受到傷害，但是下一次，下下次、再下下次……我們還能取勝，還能讓這個國家屹立不倒嗎？”
“元首……”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薛震遠壓了壓手，說道，“開始，我看到唐旭宸的手，你知道我想到什麼了嗎？”
木林森搖了搖頭，他猜不透薛震遠的心思。
“有你、有唐旭宸、有歐陽鳳鳴、以及千千萬萬你們這樣的人，是中華民族之幸。可是每一次的恐怖襲擊之後，你們身上都會多出一道傷口。你們也是人，有血有肉，有着豐富的情感。”薛震遠稍微停頓一下，又說道，“告訴我，你還能堅持多久？唐旭宸已經說了，他再也不會回來。”
木林森沒有開口，因爲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除了在恐怖襲擊到來的時候奮力戰鬥，我們難道不能做的點別的事情？”
“元首……”
“我找你來，就是希望你能告訴我。”薛震遠長出口氣，說道，“當然，對你來說這是一個選擇。如果你願意留下來，我會任命你爲軍情局局長，而且給予你足夠的權力，讓你把軍情局打造成國內、甚至全球獨一無二的情報機構。兩年，最多三年之後，我會讓你執掌情報委員會。”
木林森的眉頭跳了幾下，等着薛震遠說出另外一個選擇。
“如果你認同我的觀點，就得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去做別人不願做、不能做與不敢做的事情。你不會因此得到表彰與嘉獎，你不會因此獲得勳章與獎章，你不會因此獲得權力與地位，你還將失去很多，遠遠超過你的想像。如果你失敗了，沒人會知道你是誰。哪怕你成功了，所能得到的只是爲你熱愛的這個國家與民族爭取到更多時間。當然，你無法從中直接獲益。”薛震遠一直看着木林森，關注着他的表情與神色變化。“不用立即回答，想好之後再把答案告訴我。”
“元首，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覆。”
薛震遠微微一愣，又點了點頭，讓木林森說出來。
“我有一個兒子，他今後也會成爲父親，也許到他成爲父親的時候，想生幾個孩子都不是問題。那時候，他也會有兒子，而他的兒子也將成爲父親，最終也將有兒子，一代一代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