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婆,今晚要加班。”
“唉……注意點安全,晚上涼,別穿短袖了。”
“知道了,你早點睡,別等我了。”
“嗯,今天替你在網上報完名了,還是州首大學語言學系是吧?”
“是,謝謝老婆。”
“第三次了,你可用點心,別老想着工作工作的。”
“嗯。”
掛了電話,我忽然想起了蘇文莊教授。每年報完名我都要跟他通個電話。
在聯繫人名單中翻到蘇教授的電話,打過去竟然是空號。我想起那晚在文體中心外那個陌生號碼。翻了半天通話記錄,我終於找到了幾個月前的那個號碼。
“喂?”是個蒼老的女聲,應該是師母。
“師母您好,我是陶方傑。”
“哦,方傑啊……”
“蘇老師在嗎?”
對方沉默了一下。
“喂?師母?”我以爲電話斷線了。
“你蘇老師兩個月前就走了。”電話那頭的聲音輕輕的,有些憂傷,又很淡然。
“走了?”我不敢想象這個“走”是什麼意思。
“嗯,他已經病很久了。”
我的耳朵“嗡”地一聲,頓感天旋地轉。
蘇教授常說君子之交淡如水,雖然我們之間沒有太多的來往,而我深深地感念他的知遇之恩,幻想着考上了研究生再去拜訪他老人家。
這成了無法達成的奢望!
那天在文體中心外的電話,竟成了永訣。想起再也聽不到蘇教授溫文爾雅的聲音,我頓覺眼前的世界一片蒼白。
“他瞞着沒告訴你,是想讓你好好複習,方傑,別辜負了老蘇對你的期望。”
師母最後一句話像一座山一樣壓在我心頭,我能感覺到淚水從兩頰滾下,渾身似乎只有淚是熱的,體內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舉着已經掛斷的手機,像是與父親走失的孩子一般茫然看着窗外的天空。
石鑫正在組裝仿生追蹤儀,換下原裝發動機,換上經他改裝的高能發動機,核心圓盤外還加掛了兩塊電池。這是爲了今晚的圍捕行動特別設計的,追蹤儀原本設計最高時速爲130km/h,現在可以達到270km/h,整整提高的兩倍多。
“方傑,你知道嗎,我屏蔽了那倆貨的手機信號——定向屏蔽技術終於派上了用場。他們本想通知那些改裝車取消比賽的,不過直到被抓電話還是一點兒信號都沒……方傑,你怎麼了?”石鑫發現我在哭。
“我的老師去世了。”我說。手機通話記錄殘忍地記下了這個電話,讓我無法逃避。
石鑫沒說話,怔怔地望着我,眼中少見的同情和惋惜。
“是他支持你考研的嗎?”
“他點明瞭我的夢想。”
“我知道了……對不起,之前不該勸你放棄考研。”他帶着歉疚的語氣讓我回到現實中,我抽了張紙巾擦掉眼淚,擦掉心中的傷痛,默默地發誓這次一定要考上,絕不辜負蘇教授的在天之靈。
“不是說後天晚上麼?情報有變?”我把話題轉到今晚的行動上。
“哦,老達剛問出來的,本來是後天晚上,因爲天氣預報說後天中雨,所以他們提前了——要不是攔住了車,怎麼知道呢……”石鑫說。
“爲什麼要攔車?反正你也差不多摸透了他們的情況……”
“第一,不攔車的話,今晚的飆車就會把我們搞一個措手不及;第二,這是付大的意思,局長很重視,要求抓住一切線索;第三,這些車都是改裝過或者原裝跑車,如果跑起來,就憑我們這幾輛破車根本追不上,所以需要內應。這輛寶馬不是賽車,是他們俱樂部老闆妹夫的,這種人,只要給個污點證人之類的身份,他就會倒戈給我們賣命。”
“說得跟無間道似的。”我不屑地答了一句。
天色漸漸暗下去,一樓大廳裡,民警、輔警、協管紛紛吃完飯聚集在一起。石鑫和電警組已經在中控室全體就位,“坦克”的車斗裡裝了兩箱摺疊破胎器——不過不到迫不得已是不會用的,畢竟時速200km/h以上的車一旦瞬間爆胎,強大的慣性會導致車輛失控側滑甚至翻車,後果不堪設想。
付大和老達簇擁着局長從樓上下來。局長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看着大廳裡幾十號人。
“同志們!今晚的行動,上到省廳,下到特區百姓,都眼巴巴地等着看,根據我們的情報,這次飆車活動參加車輛約100輛,幾乎陸川市區域附近的所有富家子弟都聚齊了,各式跑車和改裝車將進行賭賽,這是絕對不允許的!省廳的意思是要藉此次圍捕行動,徹底消滅這個地下飆車俱樂部!同志們,這次行動因爲臨時時間上的改變,省廳來不及調警力過來支援,不過陸川、烏傷、雨前各地特警大隊在每條進入特區的路口都設置了攔截崗,應該可以幫到很多,我對你們的要求只有八個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局長髮表完動員講話,還習慣性地等着我們鼓掌,卻收穫了一陣恐怖的沉默。
我們都很清楚100輛跑車是個什麼概念,就算周邊地區的特警全力攔截,起碼也會有一半漏網之魚,明知道我們在圍捕,換做普通人,肯定逃之夭夭,但這些人不同。他們是富家子弟,有錢,認爲可以擺平一切,有警察陪着玩貓鼠遊戲,更刺激!
老達開始分配勤務,所有的外勤協管在各自崗位設立監察哨,發現改裝車立即彙報,視情攔截;我、阿良和小王被分配到湖濱大道與陸川二路路口,其餘輔警和民警共搭成八組,分別被派駐到陸川大道至陸川九路與湖濱大道路口,鎖住湖濱特區工業區的每個入口。
“對講機全部開到公共三頻道,從來都是我們協助別人,這次輪到別人協助我們了,都給我打起精神!一輛車都不能放過!”付大命令道。
阿良舊傷復發,腰隱隱發酸,讓我負責開車。我們將車停在指定路口,坐等九點的到來。
“阿良,你要不先回家吧,身體吃不消不能硬撐。”小王回頭對阿良說。
“沒事,休息會兒就好。”阿良躺在後座上,笑笑說。
“唉……當什麼輔警,我連警察都不想當!”小王抱怨道。
他是去年省考考進雨前市公安局的,培訓了兩個月,實習了兩個月,又被調到了湖濱。他搖下車窗,開始感慨:“都說考公務員考公務員,擠破了腦袋想端這個飯碗。33,你知道嗎,其實我很後悔當警察。我那些同學,不是在**就是在下屬局,考警察的就我一個。都說當了公務員就穩定了,吃喝不愁了,呵呵,圍城一樣的,外人覺得好啊,風光啊,我呢?一點兒都不覺得。”
“我是學計算機畢業的,家裡人覺得沒前途,逼我考公務員,實話跟你們說吧,我覺得公務員招考裡,應該取消人民警察這個崗位,這種崗位根本不適合外人考!沒經驗,得學,浪費**財產;沒思想準備,怕苦,像我這樣考上以後直接被分到交警隊一線的都是沒背景的人!還有,這種崗位,之所以不應該公開到社會招考,一是統考內容根本不能考察出作爲警察必須具備的一些素質,你比如說查案,那些只會背法律條文、這主義那思想、動動筆寫申論的人,誰能做得好?再比如交警,你說受了高等教育、努力複習了很久才考上的人,誰樂意站馬路、抓那些骯髒不堪的工程車、處理這些搞腦子的交通事故?”
“你們哪有站馬路?還不都是協管和我們這些輔警在替你們幹活。”阿良沒好氣地插了一句。
小王沒有生氣,反而興奮地肯定道:“就是說啊!最大的資源浪費就在這兒!你看,我們拿着比你們多得多的工資,乾的活都一樣,而且你們還挑去了交警最髒最累的活,這不公平嘛!”
“你倒替輔警說了句實話。”我說,“輔警隊伍早就苦不堪言了,銀行櫃員每天經手多少錢,他們實際又拿多少工資?咱們也差不多,乾的活實際不應該值這麼點工資——至少按警察的績效工資來算,真的不值。”
“誰讓我們是臨時工呢!”阿良說。
小王繼續說道:“如果我是人事局領導,我就會考慮在輔警當中招聘民警!不用考公務員那套東西,就從技能過硬、素質過硬的輔警中選拔,一是給輔警一個上升通道,不至於看不到前途;二是這樣招募的警察肯定經驗豐富,就說葉茂吧,做了十幾年接警員了,哪個新來的交警能比得了他!這樣的人招進來,直接就能拉上一線,畢竟人家本來就是在一線的,經受的考驗、積累的經驗,絕對足以勝任任何警察崗位!”
“小王哥,你的想法很好,可你是人事局領導嗎?”阿良潑了小王一盆冷水。
小王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領導從來不把臨時工當人看,人爲地製造階級,這種現狀不改變,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小王的想法很不錯,我心想,對於葉茂、阿良這樣的輔警來說,他們真的應該有這個資格去爭取,然而由於他們的年齡和學歷,省考已經對他們這樣經驗豐富的輔警關上了大門。
“各單位注意!各單位注意!陸川特警大隊剛剛發現16輛跑車編隊,攔截了6輛,還有10輛已經進入湖濱特區,各路口注意觀察!”對講機急促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