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學眉頭微皺，像是有些不忍似的，側身讓開一點，示意徐敬生趕過來看看清楚：“這個，就是爲什麼超過半個月之後、還在荒郊活動的人，會中毒的原因。”
徐敬生有些好奇地湊上前去，因爲鐵鏟挖出來的那個洞並不大，只是這天天上的太陽明晃晃的，天氣很好，藉着陽光，徐敬生很是研究了一會兒，就在他轉身想要拿着鐵鏟將那個洞口再擴大一點的時候，忽然整個人渾身一震，看着林學的眼神都充斥着難以置信。
林學面上的嗤笑更加明顯了，看着徐敬生，緩緩道：“現在……你明白了？”
只是林學自己不知道，在他自己說着這樣可以說是快意的話的時候，他的臉色慘白和鐵青交加，可以說，甚至連躺在他們腳下的這些屍體的臉色都比不上。
徐敬生最後是怎麼和林學一起，將那個坑洞填上去的，他已經沒有太過清晰的記憶了，他只記得，當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和林學一起，站在了房屋之中。
房屋之中的採光很好，兩邊的窗戶都開着，陽光照在屋子之中，暖洋洋的一片——但回到房中並且回過神的徐敬生，卻像是被嚇到了一樣，匆忙關上窗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他在腳軟之下，砸在了椅子上的。
林學的反應要比徐敬生要好上一點，不過這個主要是因爲這種場景林學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秘密林學也不是第一次接觸到，既然有了準備，當然反應要好上許多。
只是，看着徐敬生看到了那個場景，竟然是這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林學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道：“就這樣就怕了？準備什麼時候離開荒郊？”
徐敬生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冷靜下來，咬牙道：“弄清楚幾件事，我就離開。”
林學眼中微光一閃，倒是沒有想到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徐敬生還想着要“弄清楚幾件事”——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也是挺難得的哦？
抱着自家盟友還是有一點可取之處的林學，頗爲大方地坐下來，對徐敬生道：“說罷。”
徐敬生哆哆嗦嗦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之後，纔對林學問道：“這些屍體是怎麼回事？”
雖然只是通過那個坑洞看下去，徐敬生並沒有看見太多的東西，但那屍體的狀態實在是太好了，胳膊上的皮膚近乎透明，邊上層層疊疊出現的，還有一些類似肢體或者身體的東西，這讓多少也見過一些屍體的徐敬生，當即就反應過來——出現在他眼前的，被埋在那個後院之下的，甚至在他們腳下也存在着的，是一個亂葬坑。
這樣一個地方，本來是絕對不能建造活人居住的房屋的，一來是怕活人居住在這裡，會不小心衝撞了陰靈，二來，生死本來就是兩條非常嚴格的界限，活人住在這種地方久了，是會受到一些影響的。
生死，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也最公平的力量，不容許任何人影響。
很早之前就有兵禍，瘟疫不分家的說法，因爲在戰亂過後，屍體驟然增多，又得不到良好的處理，如果再加上高溫和雨水，很容易就會形成瘟疫，對還活着的人造成致命的威脅。
徐敬生忍着噁心，慢慢回憶着自己之前看見的場景，那些屍體的狀態都非常好，如果不是他們都橫七豎八地
疊在一起，看上去再也沒有生機，徐敬生都可能將那些人看成是活人——起碼，比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林學看上去更像是活人。
林學看上去有點漫不經心，又像是有些煩躁，道：“看了那些東西，你還有心思問這個？”
徐敬生道：“你只要回答我就可以了。”
林學抿了抿嘴，眉頭微皺，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暴躁了，但奇異的是，深呼吸幾次之後，林學並沒有拒絕回答徐敬生的話，磨磨蹭蹭的，但還是回答道：“那些屍體，都是之前被仍在荒郊兩邊山上亂葬崗屍體。”
徐敬生和林學來到荒郊的時間也差不了多少，因此，林學知道的事情，徐敬生因爲年紀的關係，瞭解得更加清楚一點。
枯城之前確實經常死人，可能是枯城在百姓遷入之後，在挺長的一段時間之中——大概也有十幾二十年吧——之前縈繞在這裡的戾氣並沒有消散，總有那麼些品德不好的、或者乾脆就是一些亡命之徒引動了那些戾氣，最後落得了橫屍街頭的下場。
而這些人的死亡，被枯城當地人稱爲是“凶死”——凶死狀態之下的屍體，是不會有人去收屍的，更何況這些人也根本就沒有家人，官府在收集了這些屍體之後，不願意在自家停屍房中多做停留，就給扔到了枯城荒郊邊上的山上去了，當時還有些衙役笑談，這些屍體多少也能造福山中野獸了。
徐敬生最初聽見這個說法的時候，驚得一身冷汗都出來了——將屍體餵給野獸吃，這要是讓野獸習慣了人的味道，甚至是覺得人肉好吃，那可怎麼辦？
這不是要惹出大禍來了嗎！
徐敬生上任的第一天，就是狠狠訓斥了私自傳播這種說法的衙役，只是就在第二天，被徐敬生當衆訓斥的那個衙役，就沒有前來點卯，家裡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徐敬生只當做是他被自己訓斥得沒有面子，不樂意幹了，撂挑子走人。
現在看看荒郊底下那一堆的屍體，徐敬生恍惚想到：或許當初被他訓斥的那個衙役，不是不樂意幹了撂挑子走人，而是真的遭遇了什麼意外，只是他們沒有人能夠找到他的屍體罷了。
“你呆在荒郊的時間比我長，本身也有點能力。”徐敬生盯着林學，道，“知道自己中毒了，爲什麼不離開？”
“離開？”林學坐在了徐敬生的對面，語氣帶着非常明顯的嘲諷，道，“你覺得我能離開到哪裡去？林嘯能允許我離開枯城？如果離不開枯城，我這個樣子，留在那裡又有什麼區別嗎？”
徐敬生被林學一連串的問話給驚了一下，眉頭微皺，略一思考，緩緩道：“只要你想離開，我能保證，林嘯不會干預你的決定。”
如果林學擔心的是這個，那麼，作爲盟友，徐敬生不介意幫助林學給林嘯一點壓力，更何況……
徐敬生勉強笑了笑，道：“如果我們的計劃能夠成功，林嘯也阻礙不了你幹什麼了。到時候，還不是天高海闊任君翱翔？”
誰知，徐敬生這樣半是安慰半是鼓勵的話說完，林學愣是想沒聽見一般，依舊坐在座位上，連看都不看徐敬生一眼。
徐敬生很是乾脆地換了話題，道：“如果只是早些時候被扔在了亂葬崗上的屍體，那爲什麼這些屍體沒有腐敗、甚至沒有任何風化的痕跡，看上去…
…看上去就好像他們還活着一樣？”
“這些屍體的狀態本來就是爲了活人而調試的。”林學有些疲憊，並沒有看着徐敬生，緩緩道，“你確定自己想知道這件事？知道了的話，有些事情，你就沒有辦法逃避了。”
徐敬生猶豫了一下，他出生平民，自然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時候，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這個道理，這要是換做了平常，徐敬生肯定就收拾東西起身走人，再也不攙和進這些亂七八糟看着就危險萬分的事情。
但是在這個時候，徐敬生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居然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幾乎是用斬釘截鐵的語氣，道：“我想知道。”
歐陽流霜輕笑一聲，點評道：“你被林學耍了。”
當時徐敬生纔剛剛看見那衝擊心神的一幕，再加上林學的詭異態度，還有房間之中相對於外界來說變得昏暗的光線，說不定當時還有別的什麼因素，總之一切混雜在一起，成了一種非常奇特的氛圍，推動着人一點一點按照林學的意願走下去。
徐敬生聞言，也只是苦笑了一聲，道：“不過在下知道了那個秘密，至今也活得好好的，所以，怎麼說都應該是在下賺了吧。”
歐陽流霜挑眉，沒有接話，只是道：“接着說。”
林學像是早有預料徐敬生會這麼說，輕笑了一聲，忽然擡手，直接扣住了徐敬生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尖微微一動，很是輕易地就在徐敬生的手腕之上劃出一道血痕，卻又在徐敬生反應過來之前，快速擦掉了它。
徐敬生甚至都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手腕上一道細細的傷口出現，正一點一旦往外滲着細細的血珠。
因爲早年的經歷，徐敬生可以說是非常避諱別人在自己身上留下什麼傷口的，但是在這一刻，徐敬生竟然奇異的一點生氣的慾望都沒有——他甚至覺得，林學這麼做是對的，哪怕不是對的，也是有理由的。
就在徐敬生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腕上新鮮出爐的傷口，林學已經緩緩開始說了。
林學道：“那些屍體主要是爲了活人服務的，甚至可以說，有了那些屍體的狀態，纔會有活人的狀態越來越來。只可惜，這種變化在活人的身上，總是難以達到最好的效果，自然也沒有辦法給那個人用。”
徐敬生問道：“那個人？”
“那不是你現在可以問的。”林學果斷拒絕了他，道，“不過，你應該知道，那些屍體的狀態改變都是需要時間的，‘凶死’的那些人，有足夠的野心，有足夠的惡意，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身體狀態要比尋常的文弱書生要更好，所以他們就是符合試驗的最好的選擇。”
徐敬生這個時候已經被震驚到了：“你說這些人的死亡……死亡是一種試驗？”
如果林學說的都是真的，那發起這個實驗的人，究竟要多麼喪心病狂啊！更何況，敢用生命做實驗，還不被人發現，甚至是掏空了整個荒郊的地下空間，那這些人手中握有的權利，到底有多大？
林學有些不耐煩了，道：“不是死亡是試驗。死亡只是附加的東西，讓人的狀態變好，那纔是真正的試驗。”
徐敬生在那一刻是覺得非常荒謬的，問道：“你覺得，有人願意用死亡去換取這樣一種狀態變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