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魁首啊!”
“六六順啊……”
“你喝!”
“等等,我陪一碗!”
屋外大雪紛飛、滴水成冰。
屋內十數手足、至交、舊友吃着銅鍋兒、喝着小酒,划着拳、聊着過去的趣事……人間樂趣,莫過於此。
楊戈沉醉在酒香、肉香,和好友們的笑聲中,那顆被殺戮和風雪掏空心,重新被填滿,他長長的呼出一口寒氣,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如果有根菸,那就更完美了。
可惜了,菸葉這時候都還沒傳進華夏。
楊戈只能擡起手,衝着對面的楊天勝說道:“老大,咱倆來兩拳。”
楊天勝一歪嘴,信心十足的擼起袖子:“來來來,小爺今兒就叫你知曉知曉什麼叫酒神……”
“兄弟好啊!”
“給你頭一拳!”
“騎在你頭上!”
“八匹馬兒跑!”
“騎起馬兒跑……”
楊天勝眉飛色舞的比劃着自己的三:“你喝!”
楊戈二話不說端起面前的酒碗就要仰頭幹了,卻又聽見他說道:“等等,小爺陪一碗。”
楊天勝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重重的和楊戈撞了一下,正色道:“小爺想說啥,你懂……都在酒裡了。”
楊戈一擡酒碗:“都在酒裡!”
二人仰天一口乾了碗中酒,正經的遼東燒刀子入口烈如刀、入腹燒似火,一碗酒下肚,二人的坐姿都更隨性了。
“再來!”
楊戈不信邪的伸出手。
楊天勝怡然不懼的伸手與他碰了一拳。
“兄弟好……”
“四季發財!”
“酒端到!”
“兩隻螃蟹爪八個……”
“喊你酒端到!”
楊戈得意洋洋的比劃着自己的五:“你喝,我陪一碗!”
兩隻土瓷陶碗碰在一起,楊戈說道:“我想說啥,伱也懂……都在酒裡了。”
楊天勝一擡酒碗:“都在酒裡!”
二人再次仰頭喝下一碗酒,都被燒刀子燒得齊齊“啊”了一聲。
“好了好了,大家都擱着這兒熱場呢,你倆搞什麼小圈子,楊老大,我來陪你劃兩拳……”
李錦成站起來,一隻腳踩着條凳,捋着袖子氣勢十足的大聲道。
“來就來!”
楊天勝也站起來一隻腳踩在條凳上,面紅耳赤的伸手。
“兄弟好啊……”
楊戈給自己滿上一碗酒,醉眼朦朧的笑道:“劃到哪兒了?”
坐在他一側的蔣奎也站起來,一隻腳踩住條凳:“俺坐莊,輪到你這兒了!”
“來來來!”
楊戈也跟着站起來,一隻腳踩住條凳:“兄弟好啊……”
一拳下去,楊戈又輸了,蔣奎端起碗陪他:“這兩年,多謝你們哥幾個了!”
楊戈搖頭:“進了這個門,我最不樂意聽到的就是這個‘謝’字兒……”
蔣奎笑道:“成,往後要再有啥事兒,也別和俺們哥仨見外,尤其是老五,嘴裡不說,心頭佩服你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回得知俺要南下,還特地託俺給你捎了張黑虎皮過來……那皮子是他在老林裡貓了好幾個月才弄回來的,往日裡寶貝得緊,俺想瞅一眼他都不給。”
楊戈笑着回道:“你這個做哥哥的,也是操碎了心。”
“幹!”
二人仰頭幹了一碗,楊戈放下酒碗說道:“對了,你這回突然回京述職……是要有動作了?”
蔣奎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口頭卻答道:“不好說。”
楊戈略微沉吟了片刻,扭頭看向周輔:“你倆一起的?”
周輔也笑眯眯的答道:“不好說。”
楊戈張口想要說點什麼,話到了嘴邊後又給嚥了回去,提起酒甕給二人斟上一碗酒:“萬事多加小心,有難處給我來信一封,彆強出頭。”
二人看了他一眼,齊齊搖頭。
蔣奎:“俺們吃的是皇糧,有難處也該向朝廷求援,找你援手算怎麼個事兒?”
周輔:“我們出頭是強出頭,您出頭就不是強出頭了?天下人好着呢,您別啥事兒都往自個兒身上攬!”
楊戈想了想,笑着說好。
“二爺,咱敬你一碗!”
適合,另一側的王珵摩挲着光頭,嘚嘚瑟瑟的端起酒碗顯擺道:“託您的洪福,咱老王又升官了,往後咱可就不是舟山水師總兵啦,而是江浙水師提督啦,您往後要是擱這兒關煩了,去江浙尋咱啊,咱領您出海浪去,咱跟您說,紅毛鬼家的男子是又髒又臭,可紅毛鬼家的女子,那可……嘖嘖嘖,針不戳!”
他的話音剛落,忙裡忙外招呼他們這麼多人,剛剛纔坐到櫃檯那邊的趙渺就不陰不陽的問道:“是嗎?要不也領我去開開眼界?”
王珵的老臉一僵,慌忙輕輕呼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賠笑道:“咱酒後失言、失言,二爺您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他一邊陪着笑,一邊不斷衝楊戈眨眼,示意紅毛鬼家的女子……的確很不錯!
“哈哈哈……”
幾張酒桌都鬨堂大笑。
“你啊你……”
楊戈哭笑不得端起酒碗,與他碰了一下:“都是做大官的人了,怎麼還是匪性不改?得了空閒,別淨琢磨褲襠裡那點破事兒,多想想怎麼把海外的好東西都弄回來……不只是金銀財寶,有些海外各國的那些先進技術,包括高產的農作物、瓜果以及牛羊雞鴨什麼,你別管有沒有用,但凡是別國有的、我們沒有的,通通都可以劃拉回來,咱自家人都什麼德行你是知道的,都窮怕了、也餓怕了,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頓了頓,他補充道:“回頭我給你個冊子,你往後和那些西洋鬼打交道的時候,多留個心眼,有你的好處!”
聽他說起正事,王珵也斂了笑容,正色的端着酒碗說道:“您二爺說話,那絕對好使,咱也別再提什麼好處不好處的,要不是您拉了咱一把,咱老王說不定早就淹死在那條陰溝裡了,哪還會有今時今日?”
“這話聽着順耳!”
項無敵端起酒碗大聲:“我陪一碗!”
楊戈仰頭一口飲盡,悠悠的吐着酒氣笑道:“路就在你腳下,只要你肯去走,該是你的就是你的,誰都奪不走,我說的!” 王珵聽言心頭莫名激動,但面上卻什麼都沒再多說。
楊戈重新斟上一碗酒,扭頭看向另一桌的李青,笑呵呵的說道:“你呢大劍仙?擱這兒等我是爲了打最後那一架嗎?”
李青不太會喝酒,被蕭寶器他們起鬨喝了幾碗,這會兒臉紅得猴子屁股一樣,聽言左搖右晃的搖頭如撥浪鼓,大着舌頭回道:“不打了不打了,額原以爲額與楊兄只是一個門內、一個門外的差距,直到額跨過那道門檻後才發現,額與楊兄是一個山腳、一個山巔的天差地別……”
他有些委屈的看着楊戈:“楊兄,你瞞得額好苦啊!”
屋內的衆人聽着他委屈得跟個小媳婦一樣的言語,都垂下頭“哧哧”的匿笑。
楊戈也差點笑場,還好他受過專業訓練,無論多好笑他都可以忍住不笑:“那你等我幹嘛?”
李青瞪大了雙眼,一臉詫異的看着他,似乎是想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爲什麼還會問:“替你守着客棧、守着路亭啊……”
此言一出,屋裡“哧哧”的匿笑聲登時就低了下去,迅速消失。
楊戈的嘴角也不再抽筋似的一個勁兒往上挑,他端起酒碗,正色的點頭道:“你這個朋友,我沒白交!”
李青見了他手裡的酒碗,搖頭都搖出殘影了:“不、不能再飲了,再飲就真要醉了……”
楊戈佯怒道:“咋的,你看不起我?”
與他同桌的蕭寶器等人齊齊站起身來,夾菜的夾菜、倒酒的倒酒、貼心的把酒碗送進他手心裡。
“道長,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啊!”
“多的都喝了,也不差這一碗半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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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你也不想傳出去讓外人誤以爲你們全真教看不上二爺吧?”
一羣鹹魚連哄帶騙的又給他灌了一碗酒,李青喝完後,看人的眼神都開始發直了。
待到李青一頭砸在酒桌上,以悅來的五熊身份坐在李青他們這一座的沈伐,回過頭來佯裝無意的問起:“對了楊老二,還沒聽你說起,你這回出去,都幹了些什麼人呢?”
屋內的其他人聽言,也都紛紛放下碗筷,齊齊望向楊戈。
楊戈這回出去整出了這麼大動靜……
這屋裡唯一不感興趣他出去都殺了些什麼人的,恐怕也就只有趙渺一人了。
楊戈瞥了沈伐一眼,想了想後說道:“我在光明頂遇到了兩個和尚,這事兒你們應該都知曉。”
屋內的衆人齊齊點頭。
“那兩個和尚,一個是江浙的和尚,一個是關外的喇嘛,實力很強、非常強!”
“他二人聯手,我連近他們的身都很難。”
“好消息,是我成功的宰了那兩個老和尚!”
“壞消息,我在北邊遇到了一個更狠的……”
他的話音剛落,沈伐就連忙追問道:“是誰?”
楊戈淡淡的回道:“不知道!”
沈伐:“你不知道?”
楊戈:“你問我?”
沈伐略一沉吟,便擲地有聲的說道:“此事我會盡力派人調查,如有結果,我會盡快給你答覆。”
楊戈耷拉着眼瞼,沒有再搭話。
楊天勝見狀,衝着楊戈搖手道:“廢話不多說了,來划拳!”
楊戈站起身來,踩着條凳說道:“不是輪到我坐莊了麼?我來……兄弟好啊!”
快樂的時間總是如此短暫。
再好喝的酒,也終有喝完的時候……
當打更人“三更天”的悠遠呼喊聲傳進客棧前堂的時候,東倒西歪的醉漢們才起身搖搖晃晃的相互道別。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明日一早就要奔赴天南海北。
餘生還能不能再湊到一起,喝這麼一場大酒。
誰都不知道……
楊戈將小黃留在客棧裡陪着趙渺,獨自一個扛起冷月寶刀從客棧裡出來,沐浴着皎潔的月光搖搖晃晃的往家的方向走,走了半條街後,他忽然停下腳步,擡頭望着夜空中彷彿帶着一圈銀灰色行星環的明亮玉盤,自言自語道:“也罷,就當是吃飽喝足,出門溜溜彎吧……”
話音落下,他縱身架起一道雪亮的刀光衝上夜空,帶起一條長長的焰尾朝着南方掠去。
黎明時分,楊戈“順利”的抵達了九江龍虎山附近。
他在當初被他和張玄素交手的餘波毀去的那片山林間尋了塊大石頭盤膝坐下,慢悠悠的放出自己的氣機,一點點拔高……他原本打算的是先回家好好歇息個十天半個月,再來尋這牛鼻子老道。
但喝完這場大酒,他又有力量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頂着雞窩頭、眼角還粘着眼屎的張玄素,就出現在了楊戈的面前,揉着雙眼怒聲道:“你知不知道睡眠對於一個一百多歲的老人家來說,有多重要?”
楊戈一手託着下巴,歪着頭看他:“要不,我給你老人家想個法子?”
“免了!”
張玄素沒好氣的說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老人家還趕着回去睡個回籠覺呢!”
楊戈看得出來,這老道有起牀氣。
“那大家就都痛快點,你別跟整那雲裡霧裡的彎彎繞!”
楊戈放下手,坐直了身軀正色道:“那日在光明頂上那兩個老禿驢,都是誰?”
張玄素擰着眉頭看他:“你不都知曉嗎?何必再明知故問?”
楊戈:“我要知道,我還須得着來問你?”
張玄素:“你都不知曉他們是誰,還一見面就往死裡打?”
楊戈:“他們擺明了是引我過去埋伏我的,我還需要知道他們是誰了才能動手?”
張玄素想了想,點頭道:“這倒也是……在光明頂當場就被你大卸八塊的那老禿驢,乃是韃子國師,法號南嘉,被你追着砍了一個多月的那老禿驢,就是先前你問過的法寶寺那位,法號道澹。”
楊戈聽言,心道了一聲果然。
他的確猜到了這二人的身份,只是有些拿不準而已。
“韃子老喇嘛陰我也就算了……”
楊戈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道:“搗蛋老禿驢爲啥要陰我?我自問與他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吧?”
張玄素這會兒已經沒那麼氣了,漫步上前走到大石頭上坐下,正色道:“你若要問究竟,那老道也說不好,老道又不是那老禿驢,怎知他是怎麼想的……”
“但如果你只是問大概,老道倒是可以解答一二。”
“道澹老和尚陰你,一是因爲你打亂了他在江浙的佈局,你自個兒在江浙做了些什麼事,你自個兒心頭有數。”
“當然,僅憑那點破事兒,還不值當他去找南嘉老禿驢聯手陰你。”
“真正讓他下定決心要對你動手的,應當你和趙家人走得太近,行事又太過霸道!”
“他要改朝換代,你是他繞不過去的一尊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