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往往承受更大的痛苦
一瞬間,病房裡的空氣彷彿都凝結了。
傅景初動作微微一僵,卻依舊沒有鬆開米夏的手。
而米夏終於察覺到什麼,一下子從傅景初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低下頭,努力試圖忍住哭。
喬慕津這才緩緩走上前來鈐。
“傅先生。”他看着傅景初,目光寒冽,音色如冰,“謝謝你送我女朋友來醫院,現在可以把她交給我了。”
傅景初轉頭看了米夏一眼,米夏低頭將臉埋在手臂間,努力地擦拭着眼淚。傅景初緩緩站起身來,面向喬慕津,“喬先生,能不能跟你談談?”
喬慕津勾了勾脣角,笑得輕蔑,“不管傅先生想跟我談什麼,也總該讓我先關心關心我女朋友的傷勢吧?”
他並沒有刻意強調什麼,可傅景初卻總覺得“女朋友”這三個字格外沉重。他又轉頭看了米夏一眼,先走出了病房。
喬慕津依舊站在那裡,直至米夏終於擡起頭來又看了他一眼。
她臉頰仍是溼的,眼眶也紅得厲害,看他那一眼,竟帶着一絲惶然無措。
是他嚇到她了?
喬慕津終於走到牀邊,微微彎下腰來,撫了撫米夏溼熱的眼角,低聲問道:“還很痛?醫生怎麼說?”
“不……不痛了……”米夏聲音依舊有些發顫,“腰部軟組織受傷,不嚴重……”
“那就好。”喬慕津低下頭來,在她嘴角落下一吻,隨後才又道,“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米夏搖了搖頭。
“那我先去問問醫生,看你的情況要怎麼休養。”
喬慕津說着就站起身來,米夏目光始終低垂,看着他的長腿緩緩走向門口,最終拉開門走了出去。
傅景初就倚在走廊上,喬慕津卻彷彿沒有看見他,徑直走進了醫生的辦公室。
一通詢問下來,他起身出來,傅景初依舊站在那裡,喬慕津再次從他面前經過的時候,他喊住了他:“喬先生。”
喬慕津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
“關於米夏的事,我們可不可以談談?”
喬慕津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傅先生想談什麼?”
“我不想米夏再傷心難過,我希望能給米夏幸福。”傅景初緩緩道,“我曾經做錯過的事,應該由我來彌補。”
喬慕津終於剋制不住地冷笑出聲,“傅先生有什麼立場來跟我說這句話?你是不是傷心失落得過了頭,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米夏的身份?”
“我跟喬先生說這句話,只是希望你能讓米夏自由選擇,不要干涉米夏的意願,也不要勉強爲難她。”傅景初緩緩道。
喬慕津到底還是動怒了。確切地說,是先前就一直在心底發酵的怒氣,此時此刻,終究無法掩藏地爆發了。
他猛地揪住了傅景初的衣領,一秒不到的時間,就將傅景初重重抵在了牆上。
視線相交,暗流涌動。
喬慕津終於開口:“米夏說過愛你?說過願意和你在一起?說過這輩子只有你能給她幸福?傅景初,你自視有夠高的。”
“她說過。”傅景初卻仍是平靜的,“她曾經說過,只是我沒有領會到而已。是我讓她傷了心,是我讓她哭……這一切都應該由我自己來承擔。”
喬慕津怒極反笑,“你憑什麼?你憑什麼!”
他一連兩聲質問,到後面那句已是厲聲喝問,兩個人的姿態原本就已經引起周圍人的關注,這會兒局面更是緊張起來,已經有護士叫了保安過來拉架。
“如果米夏說不需要我彌補,我不會糾纏。”傅景初緩緩道,“可是如果她需要的是我呢?喬先生,你又有什麼立場,站在這裡阻止我?如果你是真的愛米夏,難道不應該希望米夏回幸福嗎?”
喬慕津終究還是沒有繼續忍耐,狠狠一個拳頭砸了下去。
傅景初並沒有還手,周圍卻已經有人衝上來將他們拉開。
喬慕津那一拳出手很重,打在傅景初的臉頰上,他腦子昏沉了片刻,口腔內壁似乎是咬破了,嘗得到血腥味。周圍有人在關心他的情況,有人在拉着喬慕津,亂哄哄的一片。傅景初卻彷彿都聽不到,他只是閉着眼睛,緩緩道:“對不起,喬先生,我知道我很過分,可我也是真心喜歡米夏的,我也是希望米夏能夠幸福……”
……
外頭鬧哄哄的時候,獨自待在病牀上的米夏卻依舊是恍惚的。她呆坐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連門外那片嘈雜都沒有一絲能闖進她腦海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推開了病房的門,米夏驀地擡起頭來,竟然看見了傅景初。
他受傷了,左邊臉頰有些發青,又有些腫,米夏呆呆地看着他,“傅景初,你怎麼了?”
傅景初搖了搖頭,走到牀邊坐了下來,重新握住了米夏的手。
米夏有些惶恐地將自己的手往回抽,傅景初卻緊緊地握着她,沒有讓她抽出去。
“傅景初!”她有些慌亂起來,失聲喊道。
“米夏。”傅景初緊緊握着她,似乎想將自己手心的溫度一點點傳到她身體裡去,將他的堅定也一併讓她感知,“不要想別的,不要考慮其他人,你只要摸着你的心告訴我,你心裡的人是不是我?”
米夏看着他,只一瞬間,眼睛裡又迅速凝聚起眼淚。
傅景初的心彷彿被什麼重重砸了一下,他轉而捏住了她的肩,緊緊地將她困在自己兩手之間,“是我對不對?到現在也還是我,對不對?”
米夏再度低下了頭,五臟六腑彷彿都在翻騰,很難受,難受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米夏,是我對不對?就算你不回答,我也知道是我,對不對?”
傅景初緊緊追問,米夏痛到極致,終於艱難地嗚咽了一聲。
傅景初猛地將她抱進了懷中。
米夏靠在他肩膀上,雙目緊閉,面容蒼白如紙。
“米夏,沒有關係。”傅景初低低地開口,“所有的一切都交給我來解決,你只需要遵從自己的心就可以……”
話音未落,傅景初耳邊終於響起了米夏的聲音,卻近乎嗚咽,“不是……”
傅景初身體一僵。
“不是你……”米夏艱難地開口,“不是你……傅景初,我不喜歡你了……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我早就,不能再喜歡你了……
……
晚上八點,氣溫降得很厲害,醫院外牆的轉角處,喬慕津靜靜倚在牆上,上身只有一件襯衣和一件薄開司米毛衫。
他從餐廳趕過來,出來得太急,連外套都忘了穿,卻彷彿察覺不到冷。
醫院的保安就站在他旁邊,目的是嚴防他再度鬧事,卻沒有想到這個男人卻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了,近乎神速。
外面溫度實在是有些低,保安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看了看周圍沒人,偷偷掏出一盒煙來,給自己點上一支之後,又看了喬慕津一眼,遞過去一根。
喬慕津本不抽菸,轉頭看了一眼,卻伸手接了過來,放到脣邊。
打火機“啪”的一聲燃了起來,染紅菸頭,也照亮他的臉。
目光沉凝,容顏青灰。
醫院保安曾經見過很多種神情,這一種他並不陌生,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保安不由得心生同情,比起那些大哭着宣泄痛苦的人,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往往承受着更大的痛苦。他不由得伸出手來拍了拍喬慕津的肩膀,“保重。”
喬慕津聽了,連吸了兩口煙之後,扯了扯嘴角。
並不是什麼好煙,他嘗得出來,卻還是一點點地抽光了。
周圍沒有垃圾桶,喬慕津將菸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滅了,卻依舊死死地抵着地面。
也不知過了多久,保安忽然聽到他說了一句話,隨後就見他轉身就往醫院內走去。
保安嚇了一跳,因爲沒聽懂他說了什麼,唯恐他再鬧事,連忙跟上。
那是一句中文。
“去他媽的保重!”
……
喬慕津大步走到急診處,來到米夏的那間病房前,再度用力推開了門。
房門再一次“砰”的一聲撞到牆上,病房裡,獨坐在病牀上失神的米夏再度抖了抖,隨後有些愣怔地看着出現在房門口的人。
喬慕津卻似乎沒想到房間裡會只有她一個人,可是這窄小的房間一覽無餘,傅景初的確是不在了。
那一瞬間,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的喬慕津,忽然跌落到無窮的虛空中。
原來,從來從大悲根本就沒法跳躍到大喜,因爲太過悲傷,再多的喜悅來覆蓋,也只能亮相沖抵,進而無處安放。
喬慕津兩步上前,一把將病牀上的米夏摟進了懷中。
他早就已經提醒過她,告誡過她,既然她要求他回“食有時”,那就不要後悔。不僅僅是不要後悔求他回去,連帶着後面的種種,他都不許她後悔!
退讓?去他媽的退讓!
米夏被他緊緊抱着,很久之後才低聲開口:“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啊……”
……
折騰了一個傍晚,從醫院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十點。
一到家米夏就被安排着躺在牀上,喬慕津轉身離開,走進廚房洗了一把米,開始籌備晚餐。
不到半小時就準備好了兩道清淡小菜,又盛了一碗米飯端進臥室。
米夏沒什麼胃口,不太想吃,喬慕津卻執意將食物喂到她脣邊。
米夏忍不住小聲嘟噥了一句:“我是腰傷,又不是手斷了,不需要餵我的啊。”
喬慕津並不跟她多說,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張嘴。”
米夏無奈,只能依言張開了嘴。
好不容易吃了大半碗飯,她卻是再也不想吃了。
喬慕津慢條斯理地將剩下的菜飯吃完,這才又收拾東西離開了房間。
他一走米夏就又坐着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喬慕津再度推門走了進來,這一次,他手裡還端着東西。
倒像是甜品,圓圓的一顆顆,金黃色的。米夏一看到,眼神不由得亮了亮。
喬慕津夾起一顆放在她嘴邊,“當心燙。”
原來是土豆泥裡面裹了芝士,外面再裹上豆粉和麪包糠炸出來的,油炸的食物再配上濃濃的芝士,總是格外能挑動味蕾。
米夏覺得很好吃,之前吃不下飯的羸弱也不見了,一連吃了好幾個,最後抿起脣來對着喬慕津笑,“好吃,好好吃。”
喬慕津伸出手來擦了擦她油乎乎的嘴巴,很快低下頭,輕輕印上了她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