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面悶得可怕, 我和渠莒對坐在桌案的兩側,神農鼎在中間閃着微弱的光芒。窗外發着簌簌的聲響,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火盆攏在一旁, 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 屋內暖融融的, 可是我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寒冷。
此刻距離海叔回去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街頭巷尾也已經敲過了三更的更聲。渠莒一直抱着肩坐在我的對面, 抿着雙脣不作一聲。
茶水在我的面前漸漸冷掉,我猶豫了一下,擡手想要收起神農鼎。指尖剛剛接觸到鼎身, 卻被渠莒一把握住了手腕。
“不可以。”
我的嘴角微微一抽,暗暗地深吸一口氣, 故作鎮定的笑道:“什麼啊, 天這麼晚了, 收了東西我就準備要睡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渠莒盯着我沒有作聲, 握着我的手卻絲毫沒有鬆懈的意思。良久,他終於呼出一口氣。
“丫頭,你知道了,對不對?”
我挑挑眉梢,笑的有點尷尬。“我知道什麼啊,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要睡了, 你快……啊!”
渠莒握着我的手略一用力, 將我扯進了懷裡。他低下頭輕輕親吻着我的髮絲, 語氣之中有着一絲的害怕與不確定。
“丫頭,在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我更瞭解你了。我們剛剛說過要好好在一起, 你就打算做這樣的打算麼,你真的以爲在靈引谷的密室裡,我昏昏沉沉不記得當時的情況了嗎。”
此話一出,我的腦袋裡面嗡的一聲,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蜂擁着進了我的腦海,有他不顧一切的縱身一跳,有他拼死將我護在懷中躲避鋼針,當然也有,在絕望中,我和他的抵死纏綿。
“你……”
“丫頭,密室裡的鋼針遇見了你的血就退了,而這神農鼎居然能夠吸收你的血。我不得不懷疑,它要的究竟是什麼。而你,又究竟是誰。”
我微微失神的看着他扣在我腰間的手臂,半晌才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我不會做傻事的,你放心好了。”
渠莒搖了搖頭,將頭埋進我的頸窩,聲音變得甕聲甕氣。“丫頭,你別騙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做,無論你的來歷有多稀奇,但是現在你卻只是一個凡人,神農鼎是上古神物,一個不小心,你的元神都有可能被它吞噬,以一個人的命換另一個人的命,那不叫救人,你懂不懂!而且……沒了你,我要怎麼辦呢?”
我擡起頭看了看房樑,將眼眶裡面涌出的淚水硬生生的逼了回去,這才笑着從渠莒的懷抱裡掙脫出來。起手將神農鼎收好,這才捧起渠莒蒼白的臉。
“你得相信我啊,我相信,總會有一個萬全的法子的。就算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也不會做什麼傻事的。”我擡起手,將食指上那枚紫玉戒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我現在是鍾吾族的族長,我身後有上百條人命,我得爲他們負責,更何況,靈引谷被襲,百廢待興,我不會以命抵命的。”
渠莒微微皺着眉毛,看着我的的雙眼微微凹陷,許久才輕聲呵氣問道:“真的?”
我點點頭,對天伸出三根手指。“我發誓!”
渠莒的臉色不大好,良久纔將心放回肚子裡面,在桌邊坐下來灌了一口茶。我看着他有些發白的臉色,在他的身側坐了下來。
“從雷坷出來我就覺得你不大對勁。一直也沒有合適的機會問你。你……”我咬着嘴脣有點知道該從何問起。“你那天跟着莫癸去,做了什麼?”
渠莒妖孽的一笑,擡手在我的鼻子上輕輕一刮。“我啊,去贖罪。”
“贖罪?”
渠莒起身將窗子打開一道縫隙,頓時有大片的霧氣涌進來,將他團團包住。
“幾百年前,方丈山的天籟老人撿回去一個男嬰,撫養成人,就是現在的莫癸。那個時候,他爲不穩,凡心大動,愛上凡間的一個少女明藍並且偷偷將她帶進了方丈山。我那時在天籟老人的府上做客,無意之間發現了這個秘密。年輕氣盛,不諳世事,一道奏文將此事稟告給了天帝。自古仙凡有別,不多時天兵天將便來捉拿二人,明藍爲了不連累莫癸,縱身從方丈山上跳了下來。莫癸一直恨着我,認爲若不是我,明藍便不會慘死……”
我的眉頭微微一皺,頓時覺察出其中的不妥。
“可是,照理來講,人是會輪迴轉世的,就像,就像我……”我將視線微微移開,小聲說道:“他一直守着明藍,若是明藍轉世,豈不是……”
渠莒輕輕咳了一聲,笑着揮了揮手。“怪就怪在這裡,後來,我遇見了你,終於明白了其中苦楚,我也不願明藍永遠都是那副樣子,於是我去了一趟地府,希望能追查出明藍的下落,但是,我卻並未查到她的狀況。冥王告訴我,地府裡從來都沒有一個叫做明藍的女子。換言之,明藍沒死,抑或可以說成,明藍就算是死了,元神也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那,莫癸叫你去,是什麼意思?”
渠莒又是一陣輕咳,擡手掩上了木窗。“人的元神沒了,和死就沒有什麼大的差別了。幾百年了,那副屍身一直被莫癸保留着,若要叫明藍還魂,屍身必須完好,他叫我去,只是要我幫他保存屍身而已。”
對於渠莒的這一番陳情,我多半上是不大相信的。直覺上,他把此事拆解的有些雲淡風輕。如果真的如他所說,只是保存屍身,如何他踏水而過的時候,會出現那一個趔趄。如何回到牛村的當晚會昏迷?又如何他的元神會和身體產生分裂?
“你沒有騙我?”我挑着眉毛打量着他,他故作鎮定的摸了摸鼻子,扶着我的肩膀嚷道:“當然,就像你沒有騙我一樣!”
我一愣,心裡面微微一顫,暗道:如果說像我一樣,那多半上還是騙了人的。
“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明天還要趕路,早些睡吧。”
他將我推到牀邊,看着我躺好,爲我掖了掖被角,這才吹熄了的燈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窗外的雪還在下着,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我抱着發涼的被子微微打了個哆嗦。我終於相信,這世界上相愛未必坦誠,欺騙未必可惡。這其中夾雜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斷不是我一朝一夕就能理順的。而除去這一點,我還有更多的遺憾,作爲被萬人敬仰,追尋的仙醫,我除了不能自醫,其實,我也不能爲我愛的男人醫……
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樣的話似乎在我們的身上並不適用,我和渠莒就好像兩隻可憐的小丑,被老天緊緊地扼住喉嚨,而我不知道,明天,我們的命運又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