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在我九歲那年的災難裡有關神秘男子的事情。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知道我“血香”吧。
在這些年裡,無論來自別人挖苦譏笑如何的刺耳令人難堪,我都默默地承受着,不反駁,甚至不逃避。
其實,我認爲我就是罪魁禍首。
如果我的血不“香”,就不會把他們引來。而他們不來,我的父母就不會因爲保護我而死。
我長大後,在參與血獵測試的實戰過程中。雖然別人沒有發現,但我還是留意到了那些怪物通常會瞪着猩紅麻木的雙眼直撲向我——如同一羣飢餓的狼撲向新鮮的血肉。
這些事情都足以證明,我就是個禍端。
“香?”艾薇湊近我,用誇張的動作聞了聞後說:“哪有香味?分明一身汗臭!”
一時語塞。我是個倔脾氣,一旦決定了什麼事情九頭牛都拉不住。而艾薇雖然外表看起來很隨和,但她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是的,她比我還要倔強,所以當我用四年的時間深深體會到了這個事實後便不再與她比倔。
“既然你這麼想去逞英雄,我便陪你好了。”我無奈地攤攤手,“不過事先說好了,第一,你要站在絕對安全的地方,第二,我是不會離你太近的。”
第二天我們就出發了,順便帶走了全部行李。
鳴城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它帶給我了太多不好的記憶。有時候我會疑惑,除了剛剛得知我血香的艾薇,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爲什麼同樣是因受吸血鬼殘害而失去家庭的孩子,他們得到的是同情與關心,而我卻遭到了幾乎所有人的譏諷排斥。這其中還包括了和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他們彷彿商量好了一般通通把我拒之門外。
艾薇本就不屬於這裡,她的志向是大陸第一魔法大國——薩修帝國。她離開她的故鄉很久了,但她立志要名動天下,再風風光光地回家。畢竟她的師傅曾說她是百年一見的天才。
當禾城的血獵得知我們兩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來參與守城時,都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直到我用引以爲傲的武技麻利地制服一箇中年男子,他們的笑聲停止了。
而當艾薇身體四周出現烈烈火焰之時,他們的臉上充滿震驚與狂喜。
“禾城有救了!”
“居然是高貴的魔法師!”
“大人,原諒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在整個鹿斯卡洛國,魔法師珍貴稀少如鳳毛麟角。
而對於這片大陸,鹿斯卡洛國太小了。
我們在禾城安頓下來。
傍晚,城中的百姓都緊閉大門,血獵們集合在城西的一片陰暗的森林前。據他們所說,吸血鬼總是從森林深處涌出。
我用力握了握拳頭,眯着眼看向燈火密集處。艾薇被衆人簇擁在最中間,她恰巧也看向我,遠遠的向我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手中刻有光明聖符的兵器沾染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這種兵器鍛造十分困難,並非是平民們所想得那樣僅僅爲普通的材料,普通的符文。它需在教堂裡被祭司們以秘術注入純淨的信仰之力,信仰之力會淨化吸血鬼的身體,化解他們的詛咒。
血獵是極其危險的職業,雖然我們這裡的孩子從小就要學習這種知識技能,但是由於一些原因,只有極少數人才能通過測試,成爲真正的英雄。
吸血鬼的詛咒具有極強的侵染性,如同瘟疫一般。只要是被他們咬過的人,就會註定失去人性成爲新的吸血鬼。這也是令我們驚恐的主要原因。
很久以前,曾經有一批強大的魔法師聯合起來到大陸各地追尋吸血鬼的蹤跡,企圖將他們趕盡殺絕。這件事情確實使吸血鬼消失了好多年。但是我們都知道吸血鬼只是隱藏在某個黑暗的角落中休眠,等時機到了還會出來咬人。
而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大陸很大,而高級魔法師都集中在大國。沒有了魔法師的支援,由平民訓練而成的血獵就成爲了守護人類的戰士。
半月高升,凝重的氣氛充斥在空氣中,血獵們各個整裝待發。
“嘿!緊張了?”耳邊一道聲音傳來。
我轉過頭,看到了一張年輕的男子的臉。
“沒有啊,鳴城的同齡人中沒有誰能打敗我。”我故作輕鬆道:“更何況這麼多同伴,怕什麼!”
“是嗎?”他輕輕笑了笑,“你的手在發抖誒!”
“怎麼可能?你看錯了!”我有些尷尬地掩飾着,不再看他。
“你這麼年輕的小姑娘,爲什麼要幹這行?”他湊近我,嚴肅道:“你看起來這麼緊張,不像通過血獵考覈的樣子。你以爲這是遊戲嗎?”
“你憑什麼管我的事情!”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雖然知道他也是爲我的安危擔憂,但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討論下去。
——是啊,我爲什麼如此努力的當血獵。若非沒有經濟來源,若非有血海深仇,我怎會拿生命冒險。我本來就不是愛逞英雄的人啊!
一陣冷風吹過,帶來一股濃重的腥臭。
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由遠及近……
身上汗毛倒立,我舉起了手中的劍,看着那羣皮膚慘白齜牙咧嘴,沒有理智只剩下嗜血本能的人皮怪物向我衝來。
“果然——”我在心裡暗歎一聲。
我揮動長劍,一道道聖潔的白色光芒縈繞在我周圍,劍光如雨點密集,如驚雷迅疾。
我如同太陽,所到之處的吸血鬼仿若雪花消融,整個戰場彷彿變成了我的舞臺……
然而以上都是我的幻想。
事實上,我呆立在那裡身體僵直如木偶,某些記憶如決堤之水揮散不去。
我看到父母因保護我而被咬破喉嚨,鮮血汩汩流淌恍若巨大的猩紅色蛛網。
我看到他們呲起獠牙,雙眼一片血紅地撲向我,正在撲向我……
這次沒有了神秘男子。
我被包圍在了吸血鬼羣裡,四周都是猩紅與黑暗。
——分不清現實與幻象。
“轟!”
伴隨着巨大的聲響,黑暗中開了一朵白色的花,它炙熱如火,驅散了黑暗和寒冷。
思緒被拉回到了現實,我看到艾薇站在高處吟唱,光明魔法一個一個地在我四周炸響,怪物們哀嚎着化爲了虛無。
血獵們歡呼着揮動兵器屠殺吸血鬼,我看着那道神一般的身影發呆。
“不好!”
我的心臟驟然緊縮,我驚恐地發現負責保護艾薇的血獵彷彿是被即將到來的勝利衝昏了頭,紛紛離開她進入了戰場,而幾個吸血鬼已經距艾薇不足三米。
“轟——”
恐懼好似一道驚雷貫穿了我的身體,我飛奔而去,一路聽到了我的兵器刺穿無數個吸血鬼的聲音。
原來我也會這麼勇猛,勇猛得像個英雄。
我的血香成功的再次吸引了吸血鬼,而艾薇身邊的吸血鬼不知去了哪裡,也許也是被我吸引。
“保護艾薇!都去保護艾薇——”
我拼盡全力地大喊,而自己則吸引着只有本能和獸性的吸血鬼遠離此地。
大片的白色花朵在我身旁綻放,我知道她一定沒事了。
那一瞬間。我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也許因爲在剛纔的的衝動下成功地刺傷了一些吸血鬼,他們帶給我的恐懼在很大程度上減小了。
我定了定神,這些年在我腦中根深蒂固的格鬥招法清晰地浮現出來。
我的劍鋒如雷光迅猛。
禾城的血獵都說,因爲有魔法師的幫助,這是有史以來他們打的最漂亮的仗。
而我也贏得了他們的尊重,我一個人在吸血鬼羣中衝殺的故事被大家帶着誇張的描述廣爲流傳。
不知道會不會傳到鳴城,傳到那些譏諷過我的人耳中。
其實經過這場戰鬥,我不光能戰勝恐懼直面吸血鬼,成爲合格的血獵,而且我還感受到我的身體上發生了一些變化。
具體是什麼變化我也說不清,總之和以前不同,我似乎可以感知到空氣中一些特別的東西。
艾薇曾說,魔法師的精神力通常很強大,也有很高的元素親和力,能感知到天地間的魔法元素,從而召喚駕馭它們。
而我所感知到的和魔法元素不同,我也無法駕馭這些玄妙的東西。
這幾天,艾薇忙於和各類帥哥約會,而我依舊獨來獨往。那些年輕的英俊男子看向我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敬畏,而轉到艾薇身上就變成了濃濃的愛慕。
在鳴城時,艾薇就從不缺乏追求者,只可惜她也從未真正愛上任何一個人。
在我們臨時居住的房間中,我孤零零的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裡一邊暗自指責艾薇重色輕友,一邊想着出去散散步。
初夏的夜晚微風習習,我沐浴在傾城的月光裡思索着一些格鬥技巧。驟然,那種奇異的感應強烈起來。
空氣裡似乎充斥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物質,而我能感應到它們的流動,甚至感應到它們在我的身體裡進進出出。
後背上突然出了一層冷汗,就在我想要細細地感應這種物質時,以我身爲血獵多年的警惕與直覺,我發現我被跟蹤了。
我無法確定跟蹤我的是什麼人,但數目絕對不少。這種感覺就像是你的背後有着無數雙閃着幽幽綠光的眼眸,如同一大羣狼在黑暗處緊盯着你,盯得你後背發麻。
“怦……怦怦……”
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我加快了回到住所的步伐,同時暗自懊惱今天把本應隨身攜帶的劍放在了房間裡。
我能感覺到我左腿上的那個匕首,但我敢肯定他們是不會給我拔匕首的機會的。
被追蹤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的背後好像長了無形的眼睛,我能感受到我之前發現的那種奇異物質在追蹤我的人身上很密集。
對,很密集,濃度很大。而它們在空氣裡幾乎都是均勻的。
我那雙經過訓練的耳朵聽不見我身後有任何腳步聲。
我的指尖漸漸冰冷。
——我感應到那些奇異物質密集處,不光是在地面,有的在半空中飄……
這究竟都是些什麼東西?
我的步伐因爲過於驚恐而踉蹌起來。
轉到一個相對繁華的大街,我急忙進入一家亮着燈火的小店,神經兮兮地反手緊緊關上門。
之後我就意識到我來到了一個多麼令人尷尬的地方。
“咳咳!不好意思,進錯屋子了……”我乾笑着看着那些舉止曖昧輕浮的男男女女,但又不敢出門,只好硬着頭皮繼續道:“我着急想方便一下,可以嗎?”
“原來是近日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少女血獵啊!”有人認出了我,他們並沒有爲難我,且好心的爲我指明方向。
我赤紅着臉走了過去。
剛打開門進入,我就後悔了。
他們居然可以先我一步到達這裡。我感應到這裡的奇異物質濃度異常高。
想要回身出去,卻發現門打不開了——以我的力氣都紋絲不動。
我有些發慌,神使鬼差地居然向着一個物質濃密處走去。
隨着大陸上文明越來越發達,鹿斯卡洛國雖然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國,但依然曾經請來一些大國的設計師爲本國帶來先進的生活方式。
“廁所”就算是一件,它通過管道傳送污物,避免了古時茅房的不方便。
廁所裡面每個坑之間都有隔板和獨立的小門,某個追蹤我的人就在廁所最裡邊的一個門內。
我拉開了門,本着魚死網破的心理。
眼前的場景令我的心臟仿若被無形的大手攥緊,因莫大的恐懼而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