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紀平其實每年都會去找譚笑。
他生日那天。
第一次純屬偶然。
其實他那時並不記得那天是他生日。
剛剛接手星輝娛樂和荒野童話, 他每天忙得天昏地暗,早就不記得了,也沒有人敢在這種特殊時候提醒他。
碰巧罷了, 那天遇見譚笑, 冥冥之中, 就像是上天憐憫他, 送他的生日禮物。
就像他碰巧去洛杉磯出差, 碰巧在路邊的咖啡店看見譚笑,碰巧譚笑一個人。
譚紀平只知道譚笑去了美國,並不知道他在哪個城市, 也不知道譚笑在做什麼。
譚笑一走,他頹然了很久, 他的生活只剩下工作, 不停的工作。
他沒有刻意去調查, 儘管他可以輕而易舉的調查清楚他想知道的一切。
他故意不去理會譚笑,故意避之不見譚笑的消息。
這樣, 時間可以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他暗許的一年等待期已經過了一半,他嘴上不說,其實心裡忐忑非常。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玻璃窗邊的譚笑, 好像什麼都忘了, 又好像什麼都沒忘, 強烈的情緒滿滿壓在心口。
這是他們分開之後他第一次見到譚笑。
刻骨的思念瘋狂侵蝕叫他離開的念頭。
他知道自己爲什麼站在這裡, 也知道自己爲什麼挪不動腳步。
無形的枷鎖困住他, 他只能站得遠遠的,用最齷蹉最貪婪的心思偷窺和描繪譚笑。
譚笑還是那麼帥氣, 看起來很溫和,無害。
他好像在等人,面前有一杯咖啡,沒有穿西裝,淺棕色的連帽衫外面套着一件羽絨外套,黑色長褲,穿一雙淺棕色的靴子,眉目底斂,金色的陽光在他身上度了一層金沙,他拿小勺子,安靜地攪拌。
譚紀平在那裡看了很久,他捨不得走。
突然下起了雨,密密麻麻,溼潤了譚紀平心頭乾涸已久的愛苗。
路過的人據地這個外國人又奇怪又可憐,建議他道周圍的店鋪裡避雨,譚紀平搖搖頭,沒有說話,那人自覺無趣,又自行離開。
譚紀平一直看着譚笑,在雨裡站成一個溼人。
譚笑坐在那裡,他等的人一直沒來。
他在那個咖啡店坐了一下午,譚紀平隔着一條馬路看了他一下午。
雨幕像一道無聲的屏障,細細綿綿,千絲萬縷,糊了譚紀平的眼睛。
譚紀平什麼也沒來得及做,譚笑就回去了。
他也沒帶傘,打了個電話,一個很帥氣的年輕男人開車來把他接走了。
一場偶遇突兀的開始,突兀的結束。
倉促地令譚紀平心生恍惚,他擡頭看了看天。
天空漸漸放了晴,躲在雨幕後面的太陽偷偷挪了位置,半張臉埋沒在高樓中間,照得天地間橘紅一色。
譚紀平遲到了一個下午,生意是做不成了,他默默擦了擦臉,掏出煙盒,煙盒也溼了個透徹,他點燃半溼半乾的煙,好久才吐出氣來。
他看着天,看着來往的人,看着譚笑剛纔坐的位置有了新的顧客。
驀地在馬路上笑起來,笑得不受控制,肩膀抽動,抖落了好幾撮菸灰。
譚紀平這一趟是自己來的,他不得不把蒙林留在國內處理事務,獨自一人前往。
譚笑離開,荒野童話重組的所有組員,包括他,都被談粉無差別攻擊。
最嚴重的那段時間,他的車被砸了三次。污言穢語以各種方式送到他面前。
星輝娛樂股市遭受波及,震盪不安。
譚紀平幾乎住在了公司裡,埋首工作。
譚明輝神經病一樣,每天熬紅了眼睛跑到譚紀平辦公室裡大吵大鬧,叫他扔掉荒野童話。
譚明輝罵他,罵譚笑,一邊罵一邊不值,甚至暗地裡動手腳,想搞死荒野童話。
譚紀平發了很大的火,不顧董事會勸導壓了譚明輝的職。
譚明輝拿着去分公司的調職書,非常不爽地問說,人都走了,不明白譚紀平堅持什麼,一個燙手山芋,他還當個寶,燙傷了手還他媽捂着,遲早因爲他殘廢。
譚明輝問他,他自己也在問自己。
他在堅持什麼。
_我們兒子啊,厲害厲害?
他堅持着,不讓他們唯一的聯繫斷掉。
這是他們兒子。他想着,總有一天,譚笑會回來,看他們的兒子。
譚紀平第二次見到譚笑,做足了準備。
他知道譚笑在西雅圖第一電臺任職,知道那家中文電臺創辦不久,知道譚笑空降中文播音部總編,知道譚笑一開始有不少麻煩,知道譚笑的上下班時間。
譚紀平的生日在三月份,三月份的西雅圖喜歡下雨,差點因爲天氣延誤了航班。
譚紀平在生日的前三天來到西雅圖,它和L城一樣一年下六個月雨,出六個月太陽的城市。
這大概是西雅圖給L市人唯一的安慰。
在洛杉磯的那一偶遇,解了譚紀平一整年的相思苦。
一年等待期早已結束,時間就是這樣殘忍,不管你願不願意,它都會過去。
譚紀平住進酒店的時候,覺得自己瘋了。
西雅圖有着美麗夜景,緩慢的生活節奏,是個適合療傷的城市。
他不是個喜歡花哨的人,他嚴謹而刻板,嚴肅而狂躁,他沒有太多浪漫的旖旎的心思,這一點和敏感細膩的譚笑恰恰相反。
就這樣相差甚遠的性情而言,他們本該背道而馳的,但奇蹟般的,他們相互一見鍾情。在一起生活時竟然也沒有過什麼摩擦,比許多聲稱興味相投的愛侶和諧得多。
譚紀平住的酒店樓層不高,大開的窗口能看到樓下熱鬧的街道。
他半躺在牀頭,單手枕在腦後,裸着上身,拿着一塊平板,嘴角帶着點點笑意,平板上是譚笑的工作照。
譚笑脾氣好,鮮少有嚴肅到顯露在面上的時候,這一張照片正好抓拍到了這個難得的瞬間。
照片上的譚笑西裝革履穿得穩穩妥妥,看場景,是在一間有好幾個人的共用辦公室裡拍的。
他微微彎着腰,合身的黑色西裝將背部弧度伸得很是流暢,領帶凌空垂直,目色略帶斥責,指着電腦上某處,指尖繃直,纖長而優美。耳朵里扣着一枚黑色的單邊耳機,頭髮朝上,抓得很有型,眉頭稍皺,脣角抿直,眼神不是譚紀平常見的和煦,蘊着寒氣,將他溫潤的臉龐擴出幾分英氣。
譚紀平抽出墊在腦後的手,仍躺在牀上,兩指一撐,放大他的臉,眼睛,嘴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