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晏打量了崔皖幾眼，並未理會他，而是轉身跳到船上，抱起崔忠實，又跳到棧橋上。
“父親！”崔皖見老父親的乾枯的手直直地垂着，以爲人已經死了，趕忙跑過去查看。
“滾！”柳晏一腳將他踢開，然後旁若無人地向竹林後面那個大宅子走去。
“爹！”婦人懷中的小男孩見父親捱打，奮力從婦人懷裡掙脫，跑到父親身邊。
“大少爺！”崔府的一些人也驚叫了一聲，趕忙跑過去攙扶。
老闆娘和楚青已經來到柳晏身邊。
柳晏對她們說道：“你們把崔皓弄上來！”
老闆娘沒有立刻從命，小聲道：“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你確定要管這件閒事？”
柳晏道：“我現在不是官，老崔跟過我，算是我的家人！”
老闆娘無奈，跟着楚青上船把崔皓架了上來。
……
一間房舍內，崔忠實安靜地躺在榻上，崔皓坐在一邊，時而打量着父親，時而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崔皖。柳晏揹着手，看着跪在門口的衆人，爲首的是崔皖的妻子和兒子。
老闆娘和楚青則站在一旁看着柳晏，看他如何處理這樁“家務事”。
“我給你申訴的機會！”柳晏走到崔皖面前。
崔皖搖了搖頭，道：“小人沒什麼可說的！”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柳晏朗聲道：“且不論你勾結外人強佔家產的事，單是你將老邁的父親和殘疾的兄弟趕出家門這件事，就足以將你流放三千里。”
“不！”崔皖的妻子謝氏突然衝了進來，推了崔皖幾下，哭着說道：“你爲什麼不說實話，爲什麼不說……”
老闆娘得意地對楚青說道：“看到了吧，我沒說錯吧！”
柳晏一愣，看了看崔皖夫婦，又看了看崔皓。目前爲止，他只聽過崔皓說過事情的始末。如果是正式審案，只聽原告怎麼說就下結論可不行。而且，他還注意到崔皓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頗有些心虛的模樣。
“他不說，你說！”柳晏伸手一指謝氏。
“說就說！”謝氏抹了抹眼淚，對柳晏說道：“奴婢不知道小叔和老爺是怎麼跟您說的，但我們夫妻倆從沒做過任何不孝的事。我們問心無愧！”
柳晏皺了皺眉，道：“說具體點……算了，還是我問你答吧！你說你們很孝順，可是爲何你們住在這個豪宅裡，卻讓老父親和身有殘疾的兄弟在一個小船上棲身？”
謝氏看了崔皓一眼，道：“是老爺自己不願意留在家裡，誰勸也不聽。大人若不信，可以問家裡的人。若是還不信，可以問左鄰右舍。”
柳晏猶豫了一下，回頭示意了一下老闆娘和楚青。兩人會意，出門去跟左鄰右舍打聽情況去了。
“父親不願留在家裡，還不是因爲你們和錦繡山莊的人勾結，賣了他老人家心愛的園子？”崔皓突然說道。
“是啊，這事又是怎麼回事？”柳晏問道。
崔皖嘆息一聲，說道：“這事都怪我，怪我一時財迷心竅！”
謝氏忙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要隱瞞？”
柳晏正要說話，又聽謝氏問道：“奴婢大膽問一句，究竟是閣老的官大還是錦繡夫人的官大？”
“什麼意思？”柳晏問道：“有話就直說！”
謝氏道：“如果閣老都不能替我們做主，奴婢就是說了也白說！”
柳晏猶豫起來，崔玄微把這件事交給他，就說明他不便出面管這件事。沉思片刻，他對謝氏說道：“老崔已經不是閣老的人了，他是我的人。”
“那，公子您是個什麼官？”謝氏執着地問道。
柳晏道：“你別管這些，只要你們確實是冤枉的，我就能替你們做主。”
謝氏搖了搖頭，道：“那個錦繡夫人跟當今女皇是親戚，我們就是有天大的冤枉也只能認了！”說着，她又忍不住掉下淚來。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騷動。
楚青跑了進來，向柳晏稟報：“大人，郡主來了！”
柳晏覺得一陣頭大，對楚青說道：“你先帶她四處轉轉，等我處理完這裡的事再說！”
楚青應了一聲，又跑了出去。
謝氏聽了這話，眼珠轉了轉，趕忙對柳晏說道：“公子，我說！”
柳晏無奈地笑了笑，她若知道這個所謂的郡主並不是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也許不會這麼爽快了。
謝氏道：“事情其實很簡單，錦繡山莊的人威脅我們夫妻，讓我們配合他們強買了那個園子。錦繡夫人是皇親，我們怎麼敢反抗呢？”
“既然如此，老崔爲什麼會責怪你們？”在柳晏的印象中，老崔是個講理的人。
崔皖道：“園子裡有花精的事確實是我泄露出去的，父親就是因爲這個生我的氣。”
謝氏忙道：“不，是我跟別人顯擺泄露了這個秘密。”
柳晏點了點頭，事情已然很清楚了。他又看向崔皓，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謝氏似乎還有話要說，卻被崔皖暗暗拉住。但這個動作沒有逃過柳晏的眼睛。於是，他又問謝氏：“還有什麼沒說的嗎？”
謝氏糾結了一陣，道：“沒有了！這事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多嘴，就沒有以後這些事了。”
“不對吧！”柳晏伸手一指崔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想跟你們瓜分賣園子的錢，你們沒給他！”
崔氏兄弟和謝氏都是一驚。
柳晏繼續說道：“你們兄弟合起夥來賣掉了老崔的園子，但最後分贓不均，這才鬧了這麼一出！”
崔皓從臥榻上趴下來，伏在地上，“整件事情都是我的錯！”
“說！”柳晏怒道。
崔皓回頭看了仍然昏迷不醒的父親一眼，哭訴道：“本來，園中花精的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我愛上了那個花精，但她早已心有所屬。那個人就是……廬陵王！”
“等等！”柳晏突然打斷他的話，對衆人說道：“都出去，三丈之內不準有人！”
衆人一驚，但還是遵從了他的命令。
“來人，請郡主進來！”柳晏又道。
片刻後，上官蝶在衆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柳晏將上官蝶單獨留下，又把其餘的人趕了出去，就連老闆娘也不例外。
“繼續說下去！”柳晏對崔皓說道。
崔皓道：“據那花精所說，廬陵王早在父親發現她之前就見過她了，而且他們……他們相愛了。爲了報復廬陵王，我暗中將消息透漏給了錦繡山莊。”
“爲什麼是錦繡山莊？”柳晏問道。
上官蝶湊到柳晏耳邊說了一句。
崔皓道：“因爲我知道，錦繡山莊的使命就是監視廬陵王。”
柳晏點點頭，這和上官蝶的說法相吻合。不過，他還有疑問：“你連這種事都知道，肯定也知道陛下喜愛花精。你爲什麼不進獻給陛下呢？”
崔皓道：“廬陵王雖然落魄，但要對付我們崔家還是很簡單的。”
柳晏冷笑道：“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崔皓接着說道：“我做這件事也不全是爲了自己。父親從神都回來後，便癡迷於成仙。他每日只吃花英，飲用露水，身子越來越差。也是乾着急沒辦法，所以才答應偷樑換柱，以自己的名義將園子賣掉。”
“如此說來，你們倒是孝子嘍？”柳晏反問道。
崔皓緩緩搖頭，道：“我們掛念父親不假，貪圖錢財也是真的。以父親的狀況，恐將不久於人世。像我這樣的殘廢，不得不替以後的生活打算。”
柳晏回頭看了看崔忠實，這個老人一生都站在崔玄微的身後，已然成爲這個三朝元老的影子。他了解崔玄微的一切，卻未必瞭解自己的親人。
“咳咳……”崔忠實咳了幾聲，悠悠轉醒。
柳晏趕忙湊了過去，“老崔！”
“柳大人！”崔忠實掙扎了一下。
“別激動，我都知道了。”柳晏趕忙說道。
“老奴……老奴有話要說！”崔忠實用一種熟悉的眼神示意柳晏。
熟悉的人之間，通常用眼神交流。而這種交流，只有彼此才能看得懂。柳晏也用這種方式跟上官蝶坐了交流。
上官蝶叫了兩個人進來，將崔皓擡了出去，自己也跟着離開了。
崔忠實這才說道：“剛纔的話我都聽見了，說起來，我愧對兩個孩子，大人不要責怪他們。”
柳晏點點頭，道：“他們是你的兒子，你都不計較，我又能說什麼呢？”
“呵……”崔忠實嘆道：“其實，我這兩個兒子……老大老成持重，老二也有些小聰明，他們都曾希望藉助閣老的關係謀個一官半職。但我深知官場兇險，一直沒有答應。我只希望他們衣食豐足，安安穩穩地過一生。”
柳晏笑道：“世事多變，人算不如天算，你也不必苛責自己。”
崔忠實道：“我這一輩子，謹小慎微，到了到了竟誤入歧途。成仙這種事，就連閣老都只是有緣無分，我卻……”
柳晏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莫非崔忠實的大限已到？可是，老闆娘說他只是虛弱，並沒有說他已經不行了！
“我之所以如此癡迷，乃是因爲……因爲……”崔忠實突然變得說話都費盡了。
柳晏忙道：“因爲阿措？”
崔忠實搖了搖頭，“因爲……司花仙子……”
柳晏想了起來，當初正是見到司花仙子，他才認爲自己有了仙緣。
“其實我回鄉之後，並沒有想這些事。”崔忠實道：“可是我又……又見到了司花仙子……她告訴我……告訴我……”
柳晏等着他繼續說下去，但這個骨瘦如柴的老人卻停止了呼吸。
“老崔！”柳晏叫了一聲，下意識將手指貼在他脖子的大動脈處，已然沒有了脈搏。
崔忠實的眼睛還睜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柳晏抿住嘴，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他的雙眼合上。
崔忠實的話沒有說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又見到了司花仙子。問題是，司花仙子能告訴他什麼呢？
一直躲在門外的上官蝶走了進來。
柳晏也知道她就躲在外面，既然之前沒有揭穿，現在也沒打算找她的麻煩。
“他一回來就找到了一個花精，這事本就十分可疑。”上官蝶道：“也許就是司花仙子告訴他的！”
柳晏不置可否，道：“我現在沒有心情想這些事！把他的家人都叫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