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戰向來費時費力，所以孫子才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秦明自然也知道，所以試探性地進攻幾次之後，決定改變策略。
清河已經淪爲孤城，裡面的兵力也不多，完全沒有必要跟它耗下去。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秦明下令大軍主力繞過清河，直撲其後的虎牢關。他原本打算留下一個部將提防清河軍襲擾自己的後方，但先前離開的令狐潮又回來了。令狐潮已經得知家人被殺的消息，找到秦明，表示要爲他們復仇。
秦明對令狐潮的能力還是信任的，於是又給他增加了一倍的兵力，讓他務必儘快攻下清河，也免得自己因爲這個紮在身後的小城而感到彆扭。令狐潮卻紅着眼睛說：“我要徹底摧毀它，我要讓全城的人爲我的家人殉葬。”
偵察到叛軍主力改道，李巡很着急。如果虎牢關被攻下，神都就徹底暴露在叛軍的面前。神都地處大平原，儘管城高牆厚，但也難以抵擋十萬大軍的圍攻。
“老師，你着急也沒有用，以我們現有的兵力，即便是傾巢而出也難以牽制住叛軍的步伐。”沈彧擔心他立功心切，極力勸他冷靜一些。經過這幾天的戰鬥，他早就看明白了，在這場戰爭中，能活下來就謝天謝地了，至於立功的事情，早就不敢想了。
“老師，城中的糧草堅持不了多久了，我們還是想想退路吧！”他繼續勸說李巡。
李巡迴頭看着屏風上的地圖，揪着多日沒有打理過的亂糟糟的鬍子，苦思冥想着。他希望虎牢關可以堅持得久一些，只要把叛軍拖得疲憊了，他就可以趁機襲擾周邊的州縣，讓他們不得安生。這樣就能給朝廷爭取更多的時間來組織反攻力量。
“報，叛軍又開始攻城了。”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打破了縣衙大堂的寧靜。
李巡並不擔心，笑道：“這不過是叛軍的襲擾而已，他們擔心我們在背後襲擊他們，所以先發制人，把我們困在城中。”
說着，他又看向那個報信的，問：“查清楚了嗎，對方主將是誰？”
報信的士兵答道：“是令狐潮，他讓士兵罵陣，說是報仇。他們……他們罵得很難聽……”
“不必理會！”雖然他是第一次指揮軍隊，但定力遠比正兒八經的武將強得多。罵陣這種事，他是不會上當的。
令狐潮要引他出城決戰，他反而想到激對方攻城的辦法。於是，他立即下令把令狐娟帶到城頭。
沈彧等南雲等將領離開之後，忙問李巡：“老師，你想幹什麼？”
其實李巡也是在等着他發問，他需要好好跟這個聰明卻不夠狠心的學生談一談。“我會讓人當着令狐潮的面鞭笞他的女兒，如果他進攻的話，正中我的下懷。如果他不敢下令攻城，就會削弱叛軍的士氣。”
沈彧忙道：“老師，學生實在不敢苟同。令狐娟不過是個尚未成年的小丫頭，你這麼做，是不是太殘忍了？”
“你覺得殘忍嗎？”李巡冷冷地說道，“我也覺得很殘忍。你知道，我也有個女兒，跟她的年紀差不多大。可是，爲了你我，爲了清河城中的百姓，我不得不這麼做。我們必須儘快消滅令狐潮，才能佔據主動，纔能有所作爲。”
沈彧還想說什麼，卻被李巡搶了先，“別說了，我跟你保證，不會要了她的性命。你準備一下，等令狐潮全力攻城的時候，率南雲部出城，繞到令狐潮的後面，爭取一戰將其擊潰。只有這樣，你纔有機會挽救令狐娟的性命。”
“好！”沈彧突然覺得，戰爭的殘酷不是死多少人，而是讓一個溫文爾雅的人突然變得冷血。“我保證全殲城下叛軍，但事成之後，你必須放令狐娟離開。”
李巡遲疑了一下，這個激將法雖然成功了，但他又擔心沈彧求勝心切，白白丟了性命。停頓了片刻，他說：“好，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定活着回來。不然的話，我也會讓那個丫頭給你陪葬的。”
沈彧的眼圈頓時紅了，但忍住沒讓眼淚流出來。回頭拿上插在木架子上的短槍，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縣衙之後，他遠遠地看見一對士兵押着令狐娟往城門樓的方向走，一度想要衝過去，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
城外，令狐潮接到稟報，清河城上正在鞭笞一個小丫頭。他匆忙站了起來，渾身顫抖着。想都不用想，那個正在受苦的小丫頭一定就是自己的女兒。他也知道，李巡想要幹什麼。
“傳令下去，給我全力攻城！”他的聲音不大，但軍帳之中的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大人，不能上當啊，這分明就是李巡那廝的詭計。我們這點人，不可能一舉攻下清河城的。”一個副將大聲提醒道。
倉啷一聲，令狐潮拔出了劍，瞬間就來到了副將的近前，一劍穿心。副將來不及叫一聲，瞪着眼睛就倒了下去。
“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他拔出了劍，任由鮮血滴落。
剩餘的將領嚇得臉色蒼白，趕忙跑了出去。
令狐潮沒有足夠的兵力四面圍攻，只能攻打其中的一面。即便如此，打了一天之後，還是沒能摸到清河城的城頭。
“大人，不好了，身後發現敵人。”一個斥候從馬上滾下來，倉惶向令狐潮報告。
“是嗎？”令狐潮看上去一點兒都不驚訝，“終於來了！”
他往清河城的東門看去，隱約還能看見被綁在木樁上的女兒。
“你在這指揮，嚴防李巡從城裡出來。我不要求你能取勝，只要把他給我困在城裡就行。”令狐潮用一種平靜的聲調給一個副將下達命令，然後帶着自己的親衛匆匆離開。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之後，副將才長出一口氣。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來了，攻城並不是令狐潮的真正目的，他是爲了引誘李巡分兵偷襲。
沈彧也察覺出來了，因爲他已經陷入了重圍。南雲部雖然清河精銳，但只有區區五百人，而包圍他們的兵力，至少有兩千。這也怪不得他，就連李巡也沒有想到，令狐潮居然還有這麼多的兵力。
“怎麼辦？”南雲急了，開戰以來，他還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
這種情況下，沈彧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下令往一個看似薄弱的地方突圍。
那個地方原本確實一個薄弱地方，但令狐潮及時趕到，堵上了這個缺口。看到寫着令狐兩個大字的旗幟，沈彧倒吸一口涼氣。
同樣緊張的還有藏在附近荒村裡的貓熊。他一直關注着沈彧，幾次想要出手，卻被突然降臨的柳晏阻止了。
“看看再說！”柳晏勸貓熊，也是在勸自己。
這個時候，沈彧也發現了不遠處的荒村，趕忙領着南雲等人跑了過去。他並沒有發現柳晏和貓熊，只是覺得那個荒村的有地利優勢，只要堅持到天黑，就有機會乘着夜色逃出去。
“攔住他們！”令狐潮覺察到了他的意圖，立即下令。但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沒能攔住沈彧。
進入荒村之後，沈彧騎在馬上來回奔波，指揮南雲等人設置路障、挖掘陷阱，迅速建立防線。
令狐潮看了看天邊的太陽，有些着急。他制定了一個完美的計劃，卻被一個荒廢已久的村寨給破壞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地圖上並沒有標註這個地方。
“大人，怎麼辦，這種地形，大軍根本無法收緊包圍圈。他們人少，到了晚上完全可以分散逃出去。”一個將軍請示令狐潮。
令狐潮看着那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以及路邊被沈彧丟棄的戰馬，思量了片刻後，突然從馬上跳了下來。然後一聲不吭地往荒村的方向走去。將軍和親衛也只得下馬跟了上去。
“別過來！”令狐潮說話的時候並未回頭，也沒有停止前進。
村口的斥候發現了這個情況，趕忙向南雲和沈彧報告。
“他想幹什麼，找死嗎？”南雲認出了令狐潮。他們交過手，南雲知道令狐潮武功很高，但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同時敵得過幾百人。
“他是來勸降的！”沈彧做出了判斷，然後笑道：“來得正好，我也正想跟他談談。”
南雲搖了搖頭，基本上，他是很佩服李巡和沈彧這樣的讀書人的，他們的腦筋活絡，鬼點子多。可是他們也都有一個讓他不喜歡的毛病——喜歡談判。仗都打成這個鬼樣子了，有什麼好談的？
令狐潮果然是來談判的，靠近村口之後，他立即喊話，要見沈彧。他沒有見過沈彧，只是聽手下的將軍說過，這次領軍的是個少年，便料定這個少年就是他。
沈彧不顧南雲的阻攔，出來與之相見。兩人相互行禮，像是路上偶遇的故人。南雲撇了撇嘴，這也是他看不慣、不理解的事情，這幫讀書人，明明想着把對方置於死地，卻還假惺惺地行禮。
“令狐大人，您還想不想救女兒了？”沈彧決定先發制人。
令狐潮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還是先聽我說吧。你躲在這個地方，看似還有一線生機，實際上是進入了一個死地。看看這漫山遍野的枯草吧，我只要讓人放一把火，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沈彧頓時不說話了，這一點他也想到了，所以也沒有準備堅守，只想等着天黑之後，分散突圍。
“我之所以沒有下令放火，就是爲了救我女兒。你跟我走吧，我放過你的手下。然後，我會拿你換回女兒。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令狐潮又想起了什麼，補充道：“從你靠近我十步之內開始，你已經成了我的人質，不要試圖逃跑，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是嗎？”沈彧可不想這麼認輸，“我倒是想試一試！”
他下意識地去拔劍，卻發現懸在腰間的劍只剩下了劍鞘，劍已在令狐潮的手中。只見他猛地一抖，上好的一把精鋼劍立即斷裂成兩截。
“好深的內力！”沈彧瞪大了眼睛，然後搖了搖頭，道：“好吧，我認輸。不過這樣也好，算是兌現了當初的承諾。”
“什麼意思？”令狐潮把斷劍丟到草叢裡，問道。
沈彧道：“我答應過令狐娟，一定會救她出去的。”
令狐潮打量他片刻，似乎明白了沈彧的意思。不過，他沒有心情管這些事，淡淡地說道：“走吧！”
沈彧道：“我得跟他們說一聲，免得他們追過來拼命。”
令狐潮點點頭，耐心等待着。
沈彧回頭對南雲說道：“等會兒你們回去告訴老師，我回不去了。讓他用令狐娟來換我。”
“什麼？”南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沈彧沒有廢話，跟着令狐潮離開了。
“他是不是叛變了？”南雲的一個手下說道，“我早就看出他對那個丫頭有意思。”
南雲想了想，然後踹了手下一腳，道：“他要是叛變了，我們還能活嗎？你沒聽他怎麼說的，我們可以回去了。”
“你信他？”那人不服。
南雲扯了一把身前乾枯的野草，說道：“信不信的，等會兒就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前出的斥候回來稟報，叛軍已經撤走了。
此時，天色已經擦黑，南雲這才帶着自己的部下往清河城的方向逃去。
衆人離開之後，柳晏和貓熊又現身了。
“籲……”柳晏長長地鬆了口氣，道：“我終於可以放心了，這小子至少不是一根筋。”他一直很擔心，沈彧跟着那個滿腦子愚忠的李巡學傻了，不知道變通。
“走吧，以後不用這麼護着他了。”柳晏看了一眼貓熊，輕鬆地說道。他知道貓熊弄丟沈彧之後，一直很內疚。
貓熊道：“我還是留下來吧，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柳晏道：“怎麼沒有別的事，你不想報仇了？”
提到報仇，貓熊立刻激動起來，東帝君一日不死，他就覺得自己難以解脫。
“我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東帝君逃離了龍州。”柳晏解釋道，“雖然不知道他逃到了什麼地方，但這也給了我殺他的藉口。即便女神知道了，也無話可說。”
“沒關係，就是追到宇宙的盡頭，我也會把他追到的。”貓熊揮舞着自己的小拳頭，露出了滿口尖利的牙齒。
“別這樣，怪嚇人的。”柳晏不願看到他總是被報仇的事情困擾。他深知有些擔心，大仇得報的時候，就會是他的末日。如果這樣的話，他寧願不替他報仇。
不過，自從遇到沈彧之後，貓熊似乎不僅僅只有報仇這一個念想了。即將離開的時候，他看着清河城的方向，眼神中充滿了擔憂。
看到他這個樣子，柳晏暗暗鬆了口氣。
……
叛軍營寨中，令狐潮一杯接一杯地往嘴裡灌着酒，沈彧則往嘴裡塞着剛剛烤熟的羊肉。清河城裡幾乎要斷糧了，想吃肉更是沒有可能。
“你父親叫什麼？”令狐潮看着他難看的吃相，突然問道。
沈彧突然愣住了，然後一臉遺憾地說道：“我不記得了。”
“不想說？”令狐潮遞給他一杯酒。
沈彧接過酒杯，搖頭道：“真不記得了。幾年前，我跟一幫土匪打過一架，腦袋受到重擊，醒來之後，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不過，我還認識字，也沒有把武功忘記，你說奇怪不奇怪？”
“你真忘了？”令狐潮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撒謊，追問道：“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
沈彧覺察到了什麼，盯着他，問：“你認識我？”
“可能！”令狐潮道，“如果你是那個人的話。”
“快跟我說說！”沈彧興奮起來，拿起酒壺，給令狐潮的杯子裡添酒。
看見他這個樣子，令狐潮覺得他不像是在撒謊，斟酌了片刻，說道：“你還是認真想想，看看有什麼能記得起來的。”
沈彧突然笑了起來，道：“蒙我，你怎麼會認識我呢？”
令狐潮道：“我承認，我確實沒見過你，但我可能見過你的父母。如果你真是他們的孩子，你不應該姓沈，而應該姓柳。”
“姓柳？”沈彧看不出令狐潮到底想幹什麼，是要跟自己攀親戚嗎？
令狐潮道：“我問你，你聽說過柳晏這個人嗎？”
“當然，我在神都的時候聽人說起過，不過他的故事聽起來很玄，若不是老師跟我說確實有這麼個人，我還以爲是神魔家杜撰的呢。怎麼，你是想說，我跟他有什麼關係嗎？”
令狐潮仰頭看着夜空，說道：“我也覺得不可能，除非他發生了意外，不然這麼顧家的一個人，怎麼會讓自己的兒子在外流浪呢？”
停頓了片刻，他又說道：“你一定不是他的兒子，即便他發生什麼意外，也會有別人照顧你的。除非……”
沈彧見他前言不搭後語，只當他喝醉了。柳晏的故事雖然在神都坊間流傳着，卻是朝廷和官府的禁語。想來，這是一個邪魔歪道，自己怎麼會是他的兒子呢？令狐潮這麼說，一定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