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晏提着劍摸進園子裡,瞧見茅舍廳堂之中,崔玄微正和四個女子推杯換盞,談笑風生。藉着燈光,他看得清楚,一人綠裳,一人穿白,一人絳服,一人緋衣。四女隨年齡各異,但皆姿容媚麗,妖豔異常,絕非尋常女子。
子不語怪力亂神,作爲儒生,柳晏也是報着孔老夫子“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但眼前情景,尋常道理又無法解釋。猶豫片刻,他拔出長劍,衝進了茅舍。
“你等何方鬼怪,竟敢出來作祟。”柳晏大喝一聲。
衆女子看見,不禁尖叫連連。
“住手!”崔玄微趕忙喊道。
柳晏也不確定她們是人是鬼,於是順勢將寶劍架在緋衣女子的脖子上,問崔玄微:“她們是什麼人?”
崔玄微嘆了一聲,忙道:“我就知道遲早會被你發現的。實不相瞞,她們是我這園子裡的花精。”
“妖精?”柳晏打量了一下幾個女子。
“她們都是良善之人。”崔玄微忙道:“你且先將寶劍放下,待我跟你說明緣由。”
柳晏遲疑片刻,還是把劍收了回去。
緋衣女子趕忙躲到一邊,心有餘悸地看着柳晏,一雙清澈的眼眸閃着恐懼和幽怨。
“去年春天,她們借這陋室款待風神。”崔玄微看了一眼緋衣女子,繼續說道:“但阿措無意得罪了風神,於是央求我立避風幡防備風神報復。事成之後,她們爲了感謝我,便贈以華英佳釀。就是你今天喝到那酒。她們又見我孤單一人,便時常來陪我說話。”
柳晏思慮半晌,仍覺得匪夷所思,但他知道崔玄微是不會騙他的,只得笑道:“您老人家果然不一般,連風神也敢得罪。”
緋衣女子不屑地說道:“風神算什麼,崔公乃得道之人,將來是要成仙的。”
柳晏笑道:“那就恭祝老師早日得道成仙。”
白衣女子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忙道:“你也看得到我們?”
“你這不是廢話嗎?”柳晏笑道。
緋衣女子道:“你沒明白姐姐的意思。尋常人是看不到我們的,除非和崔公一樣有仙緣的人。”
柳晏看向崔玄微,見他神色好奇,似乎他也是剛剛知道“仙緣”這件事。
“不至於吧!”柳晏笑道:“凡人成仙的故事我倒是聽過不少,但從未親見。”
緋衣女子忙道:“有仙緣未必就會成仙,這其中還需要很多其他條件。”
崔玄微的眼神不由得暗淡下來,忙問:“成仙還需要什麼樣的條件?”
白衣女子道:“我們也不知道,否則我們也早就成仙了。”
柳晏打量着緋衣女子,突然拉過她的手,只覺得冷若冰霜,又趕忙放下。
“你……你這個登徒子。”緋衣女子罵道。
崔玄微也趕忙說道:“不可無禮。”
柳晏笑道:“我只是想確定一下她們到底是不是人。”
白衣女子笑道:“剛纔已經告訴你了,我們是花中精靈。”
“得罪了!”柳晏給緋衣女子施禮。
“罷了,罷了!不想理你。”緋衣女子對其他三女說道:“天色不早了,咱們回吧。”
衆女紛紛向崔玄微告辭,然後魚貫而出,消失在花叢中。
柳晏跟過去看了看,卻什麼都沒發現,正要轉身回屋的時候,突然感到腳上被什麼東西纏住,立即摔倒在地。
“阿措,不可胡鬧。”一個聲音說道。
柳晏只覺纏在腳上的東西松弛開來,爬起來一看,居然是一棵石榴樹的樹根。
“小東西,當心我明天把你砍了。”柳晏半開玩笑地威脅道。
“你敢!”緋衣女子突然現身,狠狠地瞪着柳晏。
柳晏好奇地看了看她身後,但始終想不明白她是如何消失又如何出現的。
“柳晏,別鬧了。”崔玄微叫了一聲。
柳晏只得退回廳堂門口,眼睜睜地看着緋衣女子再次消失。
“別看了,我至今也沒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崔玄微道。
“您老人家還真想成仙?”柳晏笑道:“當心修仙不成,反招來禍患。上個月我便辦了一個類似的案子。也是一個老頭,宣稱自己是神仙,結果被當成妖人處死了。”
崔玄微忙道:“這也正是我要囑咐你的,務必要保守秘密。”
“您還信不過我嗎?”柳晏苦笑了一下。
……
當夜,柳晏做了個夢。夢中,那個叫阿措的石榴花精折騰了他好一陣。從夢中驚醒之後,他只覺得渾身痠痛,聯想到花精確實存在,說不定那不僅僅是個夢。起牀之後,他便跑到柴房裡找到一把柴刀,然後來到那棵石榴樹下,威脅道:“我警告你,再胡鬧的話,我就把你砍了當柴燒。”
“柳晏!”崔公清喝了一聲,說道:“你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
柳晏無奈地笑道:“老師,這小妖精昨晚折騰了我一晚上。”
崔玄微突然眉頭一皺,柳晏這話粗俗不堪,而且還有歧義。
柳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趕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她害得我做了一晚上的噩夢,比如突然掉河裡了之類的。而且我想醒也醒不過來。”
崔玄微笑了笑,“好了,她沒有惡意,就是有些頑皮。”
這時,偏院裡傳來崔忠實的聲音:“老爺,該用早膳了。”
柳晏只得去把早飯拿進來。
但回到草堂一看,阿措等人也在。
“我還以爲你們只能晚上現身呢?”柳晏笑道。
崔玄微也笑了笑,他原本也是這麼認爲的。
阿措不滿地說道:“我們又不是鬼。”
白衣女子笑道:“夜深人靜之時安全些,所以我們習慣晚上出來。”
“你們還怕凡人嗎?”柳晏問道。
白衣女子道:“我們並沒有什麼法力,即怕風霜雪雨,也怕刀槍劍戟。”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柳晏挑釁地看了看阿措。
阿措忙道:“姐姐只是謙虛罷了,不信你就試試。”
崔玄微苦笑了一下,忙道:“柳晏,你再去拿些飯食來。”
柳晏這才注意到崔忠實只准備了兩個人的早飯。
“還不快去!”阿措催促道。
白衣女子趕忙阻止她,“不許胡鬧。雖然尋常飯食我們也吃得,但不宜多吃,否則於修行不利。”
柳晏拿起筷子端起碗,故意對阿措笑道:“那你就看着我吃吧,老崔熬的粥可比他做的菜好。”
阿措不甘示弱,搶過一碗粥呼呼喝了兩口。
衆人看着他們置氣,不由得笑了起來。
……
陽光灑在景安湖上,波光粼粼。
早起的漁人已經收穫了幾網魚,正準備撒下最後一網,然後回家吃飯。突然,漁人看到一艘樓船接近,趕忙駕舟離開。
樓船二層的欄杆後站着一個手搖摺扇的年輕人,雖然姿勢看上去頗爲儒雅,但那雙充滿戾氣的眼睛卻出賣了他。此人便是當朝新貴張義昌的兒子張萎,人稱張霸王。
張萎遠遠地瞥見對岸花園,合上摺扇,伸手一指,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身後一個親隨趕忙說道:“聽說是某位卸任大官的園子。”
“大官?”張萎冷笑一聲,“有多大?”
親隨搖頭,他也不是很清楚。
“甭管多大官,也給把這片地方給我讓出來。”張萎冷笑道:“我要在這景安湖周邊建一座莊園,將這景安湖變成我們家池塘。”
過了一會兒,樓船靠在對岸的一個棧橋邊,張萎帶着幾個親隨直奔崔玄微的花園。
“種的花倒是不少,只是俗得很,都是些尋常果樹。”張萎輕蔑地說道。
親隨忙道:“這是崔玄微的園子。”
“崔玄微是誰?”張萎問道。
親隨指着門樓上的一塊寫着“仙園”的牌匾,答道:“他可不是一般人,卸任前曾是鳳閣閣老。”
“既然已經卸任,那就什麼都不是。”張萎搖了搖扇子,並不在意。
親隨忙道:“公子三思,聽說這園子鬧鬼。”
“胡說八道,你見過鬼嗎?”張萎從來都不信這些。
親隨只得上前敲門。
片刻後,崔忠實從偏院出來。他打量了一下來人,知道不是尋常百姓,很有禮貌地問道:“不知公子有何貴幹?”
親隨道:“趕快通報一聲,就說齊國公世子拜見崔閣老。”
崔忠實忙道:“老爺臥病多時,不能見客,還請張公子見諒。”
“罷了,我也懶得見他。”張萎道:“你去跟他說一聲,他這園子我買下了,讓他趕緊搬走。”
崔忠實一窒,他從未見過如此囂張的人。別說他只是一個暴發戶的兒子,即便是皇帝想要這個園子也得放下身段跟崔玄微商量一下。
“走,我們去別處看看。”張萎帶着隨從離開。
崔忠實趕忙跑回去通報情況。
崔玄微不由得嘆了口氣,“看來這回是躲不過去了。”
柳晏看了看阿措等人,其實崔玄微是可以躲過去的,但他不可能捨棄這些花精不管。
崔玄微說過,張義昌倒臺的時候就是朝局轉穩的時候。現在看來,扳倒張義昌的責任落到了他這個三朝元老身上。
“不就是個惡少嘛!”阿措不屑地說道:“你們把他騙進來,我好好教訓教訓他。”
柳晏笑了笑,說道:“有本事你出去教訓他。”
“你……”阿措跺了跺腳,她們無法離開這個園子。準確地說,她們無法離開自己的本體三丈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