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心切

就在蘭陵產後的二十天,京裡忽然來了快信,要求我帶上曹均以及所有參與旗語研發的水軍人員火速回長安述職,督尉的職位暫時由其副手接任;而我這個銀監去淮南巡視的任務則由李義府接管,李大人在接到任命時候已經由京城趕赴淮南了,我只需要整理行裝後帶上有關人員直接回京即可。

我沒想到這麼快,曹均更沒想到只給王家拔了次草就能有這麼大的收益,收到消息後又喜又憂。一個小小的水軍督尉能跟隨了中郎將入京述職如同做夢一般,說不定還能有機會和京城裡的那些天神一般的大人物交流交流,獲得誰的青睞都能直上霄雲;幾世難尋的機遇在這個貌不驚人的王侯爺身上尋到了,是人都高興。

可喜色一閃即沒,前後時候倉促,旗語在完善之中;初時簡單,可一旦深入其中就覺得需要改進的地方太多,就這麼殘缺不全的多一半進京的話,若是紕漏被行家一個個地挑出來就丟臉了,不但丟自己臉,連我的名聲也要受牽帶。我畢竟是曹均的引薦者,這年代引薦一個人就如同成了擔保人,曹均很顧忌這個,怕給我丟面子。

大多數人接到這消息都是迫不及待,能想得這麼周全,能顧忌引薦人的名譽的不多,實在人,聽了曹均的擔心反倒放心了,很欣慰。拍拍曹均肩膀安慰幾句,讓他打消顧慮。實在不必要想那麼多,旗語誰都沒見過。既然兵部能把你叫到京城就是覺得這玩意有用,也肯定是徵求了行家意見後作出的決定;而且有我在,杜風那邊就算想吹毛求疵也得考慮考慮我的立場,當時給兵部去摺子的時候早就把話說圓了,正待完善。

嶺南該交代的都朝錢老大打過招呼,京城裡避諱,嶺南就無所謂,帶了錢老大給嶺南地方上的官員一個個見到,該說的話都客氣地說到,該送的禮都按了大封子走,這點絕對不小氣。貴重金屬稀有礦石的王家如今也拿得出來。紫檀木小盒子裡給這些塞滿了朝外端,尤其是刺史劉正清大人真起了個好名字。清官啊!同僚之間臨行前送個紀念禮品而已。可人家死活不收,弄得我實在沒辦法,遇見清官就得加一盒,不拿雙份怎麼能彰顯清廉人士本色?賓主言歡而散,心裡暗贊清官就是不好打發,實在人收實在禮,頗有我當年的風範!

“記得,不管咱家在京裡是什麼身份,到了地方上就得遵守人家地方的規矩,不要仗勢,也不要認爲咱就比人高一等,周圍往後有了鄰居也和人家笑顏相處,虧吃到明處,便宜沾到暗裡。

就算有人打上門來也要保證人家安然離去,至於後面的事交給官府辦,知道不?逢年過節要保證官上的人都有個孝敬,遇事先和秦、程兩家的主持商量,不該咱家出頭的絕對不要沾染。該咱家出頭的儘量讓官府出面,官上辦得狠了要你出面幫了對方解脫,不要讓人家落了王家做事太絕的話柄。”錢老大沒有其父那麼久的工作經驗,有些事情要先把話說透,京城裡的習氣到了地方上一定要收斂。冷眼盯了錢老大,緊着聲帶一字一板地訓道:“我不願意在別處聽到王家在嶺南有什麼什麼勢力,有多大財力,頃行一方這些話。若有一點不好的傳了我耳朵裡……錢叔年紀大了,我和夫人體諒他,也願意從他手裡把管家這職務在錢家交下去,嶺南好,家裡就安心,希望在錢叔以後王家有個能讓我安心的管家。”說罷拍拍錢老大肩膀,“錢叔很出色,這讓接任的人很難辦啊,要勝過你爹不容易,可我看好你。”

錢老大恭身行禮,肅然道:“謹遵侯爺囑咐!”

“嗯。”點點頭,“聽懂就行,具體怎麼辦還靠你自己摸索。遇事的時候多想想你父親是怎麼辦的,寧願不進取也不要急於功績,求穩。”

王家裡不標榜進取精神,至少在管家這個職務上不需要這種人,家裡事務求的就是平穩。我覺得應該把不思進取四個大字寫到家訓裡,王家後人不必要出哥倫布或麥哲倫,穩紮穩打,即使不出成績,守得一方家業就很好了,富貴險中求的事要嚴令禁止!

但這個話我沒辦法和蘭陵說,她的思維方式……我能理解,從某些方面來說我勉強可以接受,尊貴的身份允許她去想大家不願意想的方面,這不能說是激進,只能說是站得高看得遠!

“你懷疑我?”

“我還沒這膽子。就是想問問,咱們馬上就回去了,你身爲航海業股東會的龍頭老大,多少也該聽取下小弟們的意見再行定奪,不用獨行專斷地讓大家對你失去信心吧?”纔給她遞交的草案,裡面將各種利弊很清晰地分析一通,先不說我分析得是不是在理,可出發點還是好的。蘭陵沒有理由非得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我們這些下苦人,大家都是混口飯吃,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妻妾成羣的都要養活,一張張嘴都要吃喝,你堂堂一個長公主也好意思斷我們活路。

“沒你說得那麼下作。裡面哪個不是腰纏萬貫的人?”蘭陵給甘蔗放了吊籃裡輕輕推着,一隻手還在翻我遞的草案,“與農學不同,航海里包括的門類太複雜,難免牽扯到一些機密。造船算是,行船也是,繪製海圖等等也是。若真是和民間種幾畝地就產莊稼一樣的話,朝廷和內府也不用把持這航海學。岸上是商,出海是賊,這些都是關乎國家安危的大事。”

“那怎麼不把民間造船的作坊也取消了?既然建這航海院校,你不能說學出來的都進了內府造船廠,內府商船隊,內府繪中心吧?”太可氣,既然打算放開海商,從道理上是爲了大唐航海業打基礎,爲國家好,我們爭不過人李家,忍氣吞聲也就認了。吃虧就吃虧,航海業裡能賺錢的地方多了,可建立航海學院裡那麼多科目。所有的學員都由內府選拔,甚至繞過朝廷的管轄,直接是皇家說了算。大家往後連人才都沒地方弄。不能讓我抱了九斤父子倆朝興慶洋裡鑽吧?氣得拍拍案子,抱怨道:“那不如就直接建立個皇家軍、商混合艦隊得了。還開放什麼海商,還要我們這些人幹什麼?反正大唐也你李家的,是吧?”

蘭陵皺皺眉,反問道:“你怎麼一上來就這麼想?”

“那我怎麼想?你說我除過這麼想還怎麼想?”

蘭陵託了下巴尋思一陣,輕聲問道:“僅僅是個學府而已,沒有你說得那麼誇大吧?別的都沒變,只是將學府作爲朝廷專管。”

“不一樣,概念上就不一樣。”

“一樣啊,你打算過用航海學裡去營利麼?”

“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其實你說得也對。一旦牽扯到軍事項目還是由朝廷來定奪的好,算了,這個事情我不和你爭,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清楚的,也不是說清你就能明白的。”說到這裡不覺也傾向蘭陵的提議了。這些關於船舶的機密技術還是掌握在國家手裡比較好,民間若是需要船隻進行貿易的話,完全可以從內府的造船裡購買,可其他造船作坊怎麼辦?學院化後,造船的工藝肯定會在短短數年裡有個質的飛躍。可民間作坊缺乏人才資源,質量難以和內府船廠媲美,很快就會沒落,形成內府一家獨大。這不對,這樣下來實在不是發展之道,害人害己而已,短期內看不出來,若干年後對大唐的航海業是個障礙。

“哦?”蘭陵聽我這口氣不由得笑了。“你自己都說不明白,沒理由的生什麼氣?不過是些學員而已,你做你的生意,可沒搶你家一文錢。”

“氣當然氣,這比搶錢還缺德。”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取過紙筆畫了兩條平行線,“你看這兩條線一般高是吧?”

蘭陵點點頭,笑道:“你沒我畫得直。”

“我故意不想畫直,別打岔!”順了筆描了描,大概直了點,就是不一般粗了。“如今大家這造船、操船的水平都一個水平上,還不起眼,所以看不出所以。兩年後呢?三年後呢?”

“什麼意思?”

“學院制,一旦成立了專業的研究機構和院校,隨了人才的集中交流,三、五年內大唐舟船業可能將獲得一個飛躍。就和農學一樣,你建立農學的時候想到一些不起眼的泥腿子能再這麼快時間裡獲得這麼大的影響力麼?”

“這不是很好嘛!”蘭陵白了我一眼,“那你囉嗦什麼?還畫倆筷子,還不直,還精細不勻。”

有點無奈,聳聳肩膀:“好,回京聽聽大家的意見再定奪,不要因爲生了個小孩就忘乎所以。”

蘭陵笑弓了:“你快準備好了趕緊走,我去淮南轉一圈,晚你一月到長安。到時候再說,別耽誤你行程。”

行程不耽誤,一羣老爺們趕路就是快。尤其曹均一干人士氣高漲,知道這一進京就是好前景等着,再次也不用回到嶺南這窮地方了,玩命地趕路,怎麼快怎麼走,反正沒一個文人,免去到什麼景緻跟前當騷客的困擾。

來的時候用了三個月,回去的路途前後也就三十天,站了潼關前感嘆良久,發誓往後再不出這關卡了,我就情願在潼關里老死。堂堂侯爺趕路趕成叫花子一般,想念穎,想念二女,想念俺家的豪華浴室,想念農學裡豬食一般的飯菜。說實話,一路上真沒吃幾次比農學食堂裡好的東西。

“都梳洗,都換衣裳!明天就見京城了,都開始講官話,不會也得學,誰再唧唧喳喳就直接拉出去剁舌頭!”

去年春末走,今天夏末回來,在外面待了整整十五個月。一頓象樣的麪食都沒吃過。捧了孟園行館的大老碗吃得比叫花子還見不得人,行館的工作人員同情的目光讓我覺得自己很沒出息,不好意思的擦擦嘴告誡道:“二娘子,注意風度!”

“哦!”伴隨了吸溜聲,二娘子低頭含糊地答應一聲,一盆麪條頃刻間就見了底,我感覺二娘子猶如一臺卷軋機,提醒他小心給筷子也吸進去。

飯量不大,兩盆面而已。曹均沒二娘子那麼粗野,儘量在我面前保持下級的矜持,北方人在南方混得不容易。狼吞虎嚥的樣子大同小異。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個南方的士卒就沒我們這麼痛快。捧了大海確定愁眉苦臉地將筷子卷麪條一陀陀地朝嘴裡塞,不好意思發出驚人的吸溜聲。很怪異的吃法,不解,吃麪不帶吸溜聲不如不吃,曹均看得很沒面子,上去對了卷面一族一頓亂踹,然後很威風地再要了碗站了院子中間示範給他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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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標準,不錯!”我不行了,大約五個月的肚子。找了個躺椅看曹均教人吃麪,這傢伙很聰明,知道用什麼辦法讓自己吃飽還不掉身份。

“謝侯爺!”曹均一抹嘴將空碗放下,臨了還意猶未盡地感嘆一聲。

“小的來教!”二娘子明天就能見婆娘了。這心裡高興飯量就見漲,主動請纓當吃麪教頭。

“你一旁待着!四碗了,就不怕給吃成爆杆?”鄙視所以比我飯量大的人,很遺憾啊,想當年俺飯量不比二娘子差,唐朝後就不行了,老天爺故意懲罰我。

一晚上激動得睡不着,平時出行都是大家等我。今天不同,星星沒下去我就在院子裡和二娘子準備出行了,曹均被我倆的思鄉之情深深打動,將正在熟睡的士卒攆起來披星戴月地朝長安殺去!

滻河,灞橋,遍野的濃綠,雖然一路上濃綠不斷,可就是潼關內的最順眼。順了東邊下來路過東門的時候農學邊上猶豫了下,讓他們外面等等,我獨自邁步進去,老門房衝出給攔住,“閒人出去!”

咧嘴笑道:“看清楚!”

就喜歡關中人這大嗓門,老頭還和我走時候一樣精神,嗓門更大了,說明這一年我農學福利不錯,滿面紅光地朝我打量。

“腰牌!”老頭沒理會我氣勢,伸手要腰牌,“別以爲我不認識你,上次院子裡丟了果子扣老漢不少工錢!”

恍然大悟,我如今是大鬍子叔叔,傳得滿臉都是,自從鬍子長出來就沒刮過,又風塵僕僕地沒了往日的貴氣,哈哈一笑,拱拱手,“回見,明接着扣你工錢!”沒等老頭反應過來撒腿就走,後面傳來響亮的喝罵聲。

給曹均一行安排好,和二娘子打馬朝家裡狂奔,什麼也顧不得了,民瘋般地在官道上捲起一路塵煙。

“快,你快回去,今放你假!”站了莊子口上,老遠看見王家大牌樓鼻子就酸,下馬朝二娘子踹了一腳,“趕緊!”

“哎!”二娘子高聲迴應一聲,擦擦眼角,馬都沒下就朝莊子裡奔過去。

“錢叔!”

“娘呀!您是侯爺……是侯爺!”正趕了錢管家從府門出來,一個照面讓老管家嚇了跳,若不是我先開口老管家都沒敢認我。管家轉身就朝跟出來的倆下人踹了兩腿,“侯爺回來了,還不趕緊見禮!拉繮繩,吃貨!”說着撲過來扶我身上胖指頭摸索,帶了哭腔顫巍巍地給我朝裡面拉,“您纔回來啊!可不敢再出門了,您不在家裡就少了頂樑柱,二位夫人半年裡都沒給過笑臉了,老胡一喝酒就念叨您。”說着朝院子口上扯嗓門喊:“老胡!”

傻笑着擦擦眼角,朝老管家拍拍,“錢叔,我先後宅去,夫人都在吧?”

“哎呀!”老管家懊惱地一拍腦門,“忘了,顧了自個高興,您快去,您……認識路吧……老漢這就去通報!”胡言亂語不着調地朝手宅奔去,嚇得我趕緊後面追着怕老頭跌倒,半天沒攆上,一前一後地進了後宅,“侯爺回來啦!可是回來啦!” щшш •ⓣⓣⓚⓐⓝ •℃ O

朝臥室過去,就聽屋裡“哐啷”一聲,不知道砸了什麼東西,穎那嬌小的身子已經靠在門框上,人沒到,眼淚先下來了,揪了門框看我,軟軟地癱坐在門檻上。

上前一把拉住就朝懷裡抱,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穎在我懷裡泣不成聲,上了力氣揪了腰上塊肉狠捏,嘴裡一遍遍重複:“挨千刀的毛臉,挨千刀的毛臉……”

“回來了……”哽咽的自豪感也說不利索,後面錢管家蹲了地上也不避嫌,哭得一抽一抽。抱着,貪婪地嗅了穎頭髮的味道,突然感覺後面有人攔腰抱住我,緊緊貼了上來。是二女,俺家二女都大姑娘了,這一年多沒見,都想死了!

“九斤呢?”夫妻三人忘記了時間,直到用這種方式傳達完思念之情後我纔想起家裡應該還有一口人。鬆開穎和二女,左右看了看,石墩子後面正爬了個胖孩子,可能被眼前的事物嚇住了,愣愣地看了我。

“九斤?這麼大了,怎麼滿處爬也沒人管管?”一跳步蹲了孩子跟前,指指自己,深情道:“叫爸爸。”

孩子忽然一咧嘴,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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