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走後,其他人也陸續散了,就連徐繼輝也不知什麼時候躲到什麼地方去了,有兩個女生上前來安慰樊馨,樊馨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接着這兩個女生也走了。這時候,樊馨突然望見自己兩手滿是鮮血,陳陽的血,她突然又想起了不久前也是躺在血泊裡的音樂教師,想起了死去的外婆、外公,想起了同樣躺在血泊裡的爸爸媽媽,他們面色慘白,就像是在安靜地熟睡。
她緩緩走過地上陳陽的血跡,走過腳下的小徑,徑直上了樓梯,一時間她加快了腳步,近乎失去理智地往主樓樓頂的天台跑去,天台上的風很涼,因爲少有人來顯出一副破敗的景象。他想起了陳陽跟她講過的那個何瑩,陳陽應該很喜歡她吧,要不然他對她怎麼記得這麼深刻呢!她想到她似乎生來就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爸爸媽媽、外公外婆、老師、還有陳陽,她本來就只配孤孤單單的一個,怎麼能夠去奢望本不屬於她的幸福呢?
這樣想着,她心如死灰,漸漸走到了天台邊緣不及她半身高的簡易護欄前,張開了手臂,做好了墜下的姿勢。“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陳陽,你會常常想起我嗎”她在心裡默唸了一句。
“不要——”一個親切的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那麼熟悉,那麼久遠,但樊馨卻分明地聽到了。樊馨心中一個激靈,顫着頭向四周望去,卻不見人影。“不要——”她又聽到了她的喊聲,這次要更加清晰、含情。“媽媽,是你嗎?”樊馨忍不住在天台上尋找起來,“媽媽,是你嗎?馨兒好難過,好痛苦啊!”
“媽媽也很想念你啊!”聲音這次從天上傳來,樊馨擡頭望去,果見兩片白雲之間映出了媽媽的樣子,媽媽仍像從前一樣,那麼美麗動人,可親可敬。樊馨相信自己看見的是幻覺,只是她不知道這幻覺竟會這麼的清晰,想來是她的死期將近,多少會看到一些奇蹟吧。“媽媽,我們永遠的在一起吧,再也不要分離!”樊馨流着眼淚道。
“可你就捨得陳陽嗎?”媽媽在天邊跟她說話。
“我——我捨不得。可是他跟我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我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樊馨悵然道。
“胡說!你知道嗎,你是這樣一個乖巧的孩子,爸爸媽媽,外公外婆都很愛你,你身邊的人也都喜歡着你啊!種種不幸只是因爲有的人命短,有的人福薄,這些都與你無關,相反你的存在能給他們帶來幸福、帶來快樂!去看陳陽吧,他現在很需要你!”
“我會的,我會的!”樊馨認真地點了點頭,又問道:“媽媽,我還能再見到你嗎,還有爸爸,外公外婆?那些死去的人兒?”
“只要你心存善念與感激,我們終會再次相見!”媽媽的樣子漸漸散去,化作兩片飄動的雲彩。
“樊馨!你在這幹什麼?”樊馨剛剛轉過身,靠着護欄坐下來,突然闖入天台的汪婷立即衝她厲聲喝道,剛纔她聽說有人看見樊馨上了天台,就立刻趕了上來。
汪婷疾步走近樊馨的身邊,擡眼看到幾十米的樓臺之下,不禁打了個冷戰,忙將樊馨拉到一邊安全的地方跟她說話:“你剛纔打電話不是問我陳陽嗎?我打聽到了!你真是,你只跟我說你在主樓,誰知你竟跑到天台上來,我還以爲——你自己沒事吧,真叫人擔驚受怕!”
“對不起!陳陽他怎樣了?”樊馨急着問道。
“在校醫院呢!沒事,只是暫時還沒醒!”
“既然沒事,怎麼會還沒醒呢!”樊馨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又不無擔心地問道。
“沒事是醫生的診斷,沒醒是因爲失血過多需要時間恢復!”汪婷笑着安慰他。“也真是!這種種事情發生得挺突然的。我的得意副會長樊馨什麼時候和他陳陽愛上的,我這作爲會長的竟還矇在鼓裡呢。”
樊馨默然道:“什麼時候,我也不知道啊。”
醫院病房裡,樊馨長時間地坐在陳陽病牀旁,緊緊抓着他的右手臂,生怕他會飛走似的。她已經在這兒默默坐了有一個鐘頭了,卻一點也不感到疲倦,相反她很珍惜現在和陳陽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見面了,一見面就是在醫院,樊馨不免暗自神傷。陳陽還沒有醒,樊馨絲毫沒有回去上課的意思,她一定要等到他醒來。
不知什麼時候,這間單人病房的門內一側站了病房內的第三個人,樊馨突然發現她時,嚇了一跳。這是個美麗可親的中年女人,端莊的眉宇之間尚存幾分年輕時的天然麗色,柔和的笑容讓不相識的樊馨感到了十分的親切,只是她的眼神裡帶着一絲黯淡,在樊馨看來很像是自己無奈又絕望時的那樣,她靠牆站着,顯出了女人特有的那種柔弱來。從她樸素卻十分整潔的裝束上來看就知道她有着良好的生活背景,她靠牆站着,又顯出了幾分貴婦人特有的那種矜持與高貴來。
“您是誰,有事嗎?”樊馨下意識地問道。
“我自然是來看我的兒子,他的老師打電話告訴我他在學校跟同學打架,受傷住院了。”女人微微露出無奈的笑容,走上前來,目光卻全部落在樊馨的身上。
“您是陳陽的媽媽!”樊馨心中一驚,連忙站起身來,並從旁邊端來一張凳子請她坐,女人卻不急着坐下,只是饒有意味地看着樊馨:“那麼,你是?”
“我——”樊馨臉上一紅,低下了頭去,爲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只得問道:“您是怎麼趕過來的,我聽陳陽說他的家在陝西。”
“說來也真巧,我這兩天剛好在本市有個醫學會議,兩天前飛機就到了,只是不知道原來陳陽的學校也在附近,他的老師剛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就順道過來了,我在門前可站了有一會兒了。”
樊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仍是低下頭去,女人忍不住拉起樊馨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不禁讚道:“這姑娘生的可真漂亮呀!”
樊馨聽得陳陽媽媽的讚揚,心中十分喜歡,便要去給她倒茶,但女人卻拉她在身邊坐下了,一邊道:“來,跟我說說話!”
樊馨瞧見眼前的媽媽竟絲毫不擔心病牀上的陳陽,不免犯難道:“說話自然是好,只是不會吵到陳陽吧!”
陳媽媽笑道:“吵醒了不是更好!”樊馨難爲情地笑了,只道:“過了這麼久了,他還不醒,我——都怪我不好!”
陳媽媽看着樊馨誠心自責的樣子,竟被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的一片真情所感動,想到自己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內心裡不經感到了一陣愧疚,她安慰樊馨道:“放心吧,他沒事的!”
“真的嗎?可是他仍然昏迷不醒,樣子這麼憔悴!”樊馨下意識地又握緊了陳陽的手,生怕他會飛走似的。
陳媽媽微笑道:“你忘了我也是個醫生,他的病歷我已經看了,不要緊——”一邊說着,一邊探了探陳陽的手腕,翻了翻看他的眼皮。“我向你保證,他會在三個小時之內醒來。”陳媽媽搭一隻手在樊馨的頭上,輕輕道了句:“傻孩子——”像是在責怪,又像滿是喜愛。
“真的嗎?”樊馨的眼光裡立即流露出驚喜激動之情,臉上也隨之現出了甜甜的笑容。
“真的。”陳媽媽暗道不知自己這個小兒子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有這麼一個美麗又癡情的女孩子對他。而自己呢,不也曾這般深情地愛過一個男人嗎,那時候,年輕的她是多麼的幸福啊,引以爲傲的醫術,救死扶傷的崇高職業,還有真心相愛的戀人,可是老天偏偏讓她遇見了他,她救了他的命,卻換來了一生的不幸,難道老天就是這樣對待善良的醫生的麼!這樣想着,她不自經地向門外走去。
樊馨瞧見陳媽媽好像要走的樣子,忙道:“您是有事嗎?”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陳媽媽口不應心。
“您不等陳陽醒來了麼?”樊馨吃驚道。
“你這個小丫頭一心想着自己的男人,又不肯跟我這個老太婆說說話,我就算留下來又有什麼意思呢。”陳媽媽笑道。
樊馨臉上羞紅了,忙道:“您怎麼會是老太婆呢,叫我看您既年輕又漂亮,我怎麼不肯跟您說話呢,千肯萬肯呢。”
陳媽媽笑出了聲:“既年輕又漂亮,你是在說自己纔對!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叫樊馨,快十九了!”樊馨如實回答。
“好樊馨,我有事真的要走了,其實陳陽有你照顧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等他醒來後不要告訴他我來過,好嗎?”
“爲什麼?您是他的媽媽,難道不該來麼?”雖然樊馨聽陳陽說過他家裡的緊張關係,但她一直以爲只是簡單的矛盾,因爲在她的印象裡,家庭就是和和美美、幸福甜蜜的。況且眼前的這個陳媽媽親切動人,可親可敬,叫她感到了一份關懷。也許是陳陽和他媽媽之間存在某些誤會吧,她想。
“我想我們應該把它當做女人之間的秘密,你看可好?”陳媽媽想了想,微微笑道。
“那好吧,我不告訴他就是了。我只跟他說,雖然我沒有見過你的媽媽,但我想她一定既親切又動人,你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都一定要好好孝順她。”
陳媽媽微微而笑,隨即走了出去,有點像是在逃避樊馨的話。
兩個小時後,陳陽果然醒過來,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心中所想的人,雖然頭上還痛着,心情卻是大好,兩人激動地相擁在了一起。其實,在陳陽昏迷的這段時間裡,除了陳陽的媽媽,還有第四個人前來探望。她孤單一人在門外站了好長時間,因爲樊馨在裡面,她沒有進來,但她心裡的擔心與難過卻一點不比樊馨少,她是蘇晴,對陳陽的感情她一刻都沒有放鬆過,她不知道這樣何時是一個盡頭,胡思亂想時,心痛至極時,她甚至也曾幼稚地想用死來解決問題,只是這樣的念頭從沒有在她的心中佔到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