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風雲起(二)

當年玄隱三長老將奚平封印在無渡海, 算是將“不馴道”和“周家養魔”這兩件不光彩的事勉強壓住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東海劫鐘聲瞞不住其他幾座仙山,有心人看着大宛國內的動盪, 多少都知道點什麼。

秋殺雖然死了, 懸無師徒, 以及從陶縣揹走無數鐵鍋的餘嘗還活着, 轉生木在該知道的人那裡, 都已經不是秘密。

玄隱山那邊一直沒吭聲,緣由挺複雜的。

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升靈的不馴道翅膀硬了, 已經沒那麼容易除了。根本抓不到他不說,就算抓到了, 弄不好也得請鎮山神器, 奚平罪不至此, 再說玄隱也丟不起這個人。

再一個,至今在明面上, 奚平依然是正經八百的飛瓊峰弟子。

照庭之所以必須要化外爐才能修復,一來是照庭碎得太特殊、現存的煉器道沒人有那麼高修爲,還有就是它少了一塊。這種級別的神器掉個渣、裂個縫都無比兇險,何況是直接缺個口呢?而最後,哪怕支將軍明知道本命劍修復失敗自己必死, 奚平真身也已經脫離無渡海, 那塊碎劍隨時可以回收, 照庭碎片依舊不肯出來……幸虧點金手靠得住, 最後成功修復的照庭比原本的尺寸薄了一分。

至此, 支修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

他有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蟬蛻,玄隱未來的一個支柱。

如今玄隱內部大洗牌, 趙隱已死,司命和新的司禮態度都很曖昧……再加上奚平本人嘴上說不能與玄隱善罷甘休,他也不是孤兒——他父母、家大業大的外家都在金平,哪怕再過百年,塵緣斷得差不多了,還有周楹,還有支修。他要是真想作亂,靈臺裡的照庭也未必只會袒護他。

反正基於以上種種,玄隱山乾脆黑不提白不提,對外假裝沒這回事,只暗中在永寧侯府附近設了不少眼線。

“我不猜,你先等會兒,”周楹在那狗頭上彈了個符咒,雪釀凝成的水球立刻凍得結結實實,冰狗被他一指彈得在桌上打了倆滾,好歹不到處流湯了,“我以爲你去百亂之地是找你那朋友去了,你到底在什麼鬼地方閉關,怎麼還耳聽八方的?”

“阿響啊?我找她做什麼,她窮得叮噹響還得拖家帶口,自己都吃了上頓沒下頓……哎,這不重要。”

周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奚平:“……”

唉,還是得交代。

奚平當年先是在西楚,把懸無項榮和濯明等人挨個迫害了一遍,反正那幾位死得死、逃得逃,就算看見了,也暫時沒法找他的麻煩。然後他自我反省了一下,也覺得不大成體統,畢竟靠造謠報仇的升靈可以說是開天闢地獨一份了。

再這麼下去,百年後師父出關,頭一件事就得把他打出師門。

於是他將“花邊草紙”這種聽着都髒耳朵的神物強買強賣給了三哥,自己根據阿響的線索,帶着化外爐心火跑去了百亂之地,尋找秋殺當年苟過的秘境。秋殺留下了不少瀾滄舊典籍,在野狐鄉里跟着一幫邪祟“自學成才”的“太歲”總算有機會惡補玄門正統了。

不過那秘境畢竟是被秋殺破開過一次的,除了奚平,也有別人垂涎——沒多久,那三個差點建國的百亂升靈也循着一些線索摸了進去。

周楹道:“我說怎麼四大仙山圍剿下,居然還讓那三個邪祟跑了,原來這裡面又有你的事。”

奚平謙虛道:“舉手之勞,不算什麼。”

周楹:“……”

這狗東西就是能把一切冷嘲熱諷理解成是對他的稱讚。

“倒也不是衝他們,昭雪人的千日白被阿響宰了以後,這麼多年過去,百亂之地的勢力割據基本穩了,那三位要是因爲得意忘形一次沒了,其他邪祟爲了上位能把腦漿打呲出來,百亂民們更沒好日子過了。放心,我沒露面,也沒留下痕跡。”奚平道,“不過那秘境徹底暴露在人前,肯定沒法待了,我也沒辦法,只好跟着那三位回了家。”

周楹下意識地偏了一下頭,懷疑是自己醉雪釀醉得耳鳴:“你只好什麼?”

奚平狗——因爲凍上了,搖了一半的腦袋和尾巴只能彆扭地偏着,用落枕的姿勢說道:“我去他們老巢蹭靈石了。真身躲在轉生木種子裡,在其中一位的秘境裡找了個牆角紮根。這些升靈的大邪祟,太有錢了,攢那麼多靈石,救命之恩不得以身相……不是,涌泉相報嗎?”

周楹手僵似的,緩緩摩挲起自己手心,以防他忍不住一巴掌把那狗拍扁了,語氣還算冷靜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奚平得意洋洋:“我埋的樹種都長一人高了。”

周楹:“百亂之地那幾位升靈高手孤陋寡聞到這種地步,難道沒聽說過不馴道已經有主?”

“當然聽說了,方圓二十里的轉生木都讓他們薅了,”奚平道,“我又沒說我是轉生木,他們以爲我是一棵歪脖子散葉楊。”

“散葉楊”是一種常見的樹,木質跟轉生木差不多,也軟塌塌的不成材。這種樹好養,而且名字吉利,能叫人聯想起“開枝散葉”,家有新婚夫婦的,一般都愛在院裡栽上幾棵——不像“轉生木”,只能讓人聯想死球再投胎,牌位專用。

唯一的問題是,散葉楊之所以叫散葉楊,是那樹葉會像花一樣分瓣,非常別緻,轉生木那傻大憨粗的爛葉子跟人家一點也不像。

“那有什麼難的,”奚平道,“我真身就在樹身裡,長了新葉我自己剪成小花不得了。反正我們軟糟木的樹幹都差不多,他們不是木匠也看不出來。”

周楹:“……”

有個升靈說要“閉關”,既不封山也不做陣,每天在別人院裡聽人家牆根剪自己的葉……還一片一片剪。

他修行個屁!

周楹剛喝的兩杯雪釀直接從七竅裡蒸出去了,眼不花耳也不聾了,一巴掌把那狗拍成了蒸汽。

濃郁的雪釀香味頓時薰得人要窒息,白令早有準備,把自己貼在了窗戶外面,輓聯似的與不遠處的白紙燈籠遙相呼應。

轉生木裡傳來奚平的聲音:“嘖,要不也得打坐日課,修葉子跟打坐有什麼區別,不都是磨心練志嘛。三哥你拘泥了不是,唉,一看就是平時也不用功。”

白令怕主上一怒之下再把盆景薅了,玄隱山不允許金平重地長轉生木,到時候又得讓他跑窮鄉僻壤的棺材鋪裡找,忙從窗外插話道:“那世子在百亂之地,可聽說什麼要緊的消息了?”

“對,都是三哥打岔,”奚平道,“成勢的邪祟們準備跨國結盟。”

周楹一頓。

“上次以爲百亂之地三不管,那三位仁兄腦子一熱就去挑釁了仙山,差點入土,這回算知道厲害了。而且最近有可靠消息,出了上回的事,四大靈山好像準備聯手把百亂之地清一次……”

“慢着,”周楹打斷他,“此事我都沒還沒接到消息,可見還是內門機密,怎麼傳到你們耳朵裡了?”

他說到這,想到了什麼,眉梢輕輕一動:“是南蜀凌雲內門傳出來的?”

奚平毫不意外,三哥猜不出來纔不正常。

除已經滅國的南闔,主流上,四國對邪祟的態度都是很明確的,手段不同而已:崑崙的“重典”就是鎮壓,直接砍死;玄隱的“重典”文雅不少,會先給邪祟冠上十惡不赦之罪;三嶽因懶政,長期與邪祟共存……不過那也只是內政問題,打心眼裡,他們是不把邪祟當人看的。

唯獨南蜀的情況有點複雜。

蜀國有兩族,一個叫“修翼”,一個叫“蜜阿”。

修翼人擅長驅使大獸——金甲猙那種,蜀國皇族李氏就是修翼人。修翼人拜的是南蜀凌雲的開山老祖天波真人,身形與楚人、宛人相仿,相貌和鄰國楚人有點像,只有他們自己能看出區別。

蜜阿人則更擅丹毒之道、煉器之道……常常豢養一些不起眼、但有特殊用處的小獸,據說有的蜜阿修士還能溝通草木。他們多半身形矮小,偶爾有個子高的,骨架也都非常纖細,長不開似的,顴高眼大。蜜阿人內部還有不同部族,血緣龐雜得外人根本弄不明白,只能看出他們髮色與瞳色有些區別。蜜阿人也崇拜天波老祖,但只是將天波真人當成個開國前輩,不同的部族各自有信仰,花、草、山水都可能是他們拜的神。

主島上修翼人口稍多,南海三島上則幾乎全是蜜阿人。修翼人自以爲是蜀國主流,認爲蜜阿是不開化的蠻族,歧視蜜阿;蜜阿人覺得自己纔是南蜀正根,修翼人是外國流進來的雜種,敵視修翼。

南蜀不存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情況,他們就一條行事規則:我族人有理。

然而這次真沒理了——南海出的邪祟升靈就是個蜜阿人,非常神秘,自稱“王格羅寶”。

天理與族理狠狠撞了車:是應該幫靈山除魔衛道呢,還是在一衆修翼面前袒護自己族人,捍衛蜜阿的聲名?凌雲仙山裡的蜜阿人兩種意見攪在了一起,“漏水”是正常的。

“王格羅寶牽的頭,原話是‘把揹負着大山站起來的民間鬥士聯合到一處’,給他找得到的大邪祟都發了請柬,我也有——他們埋在蜀北一棵轉生木根裡了。”奚平說道,“五月初,就在南海秘境,我估計很多人都會去。”

與其他在仙山壓迫下苟且偷生的邪祟不同,南蜀這位王格羅寶背後很可能有凌雲仙山的蜜阿人,這人的資源和野心不可估量。雖同爲升靈,但魍魎鄉里的鄉巴佬升靈跟這種人物可不能相提並論。

周楹道:“你在想什麼?”

“我想看南海秘境長什麼樣,有沒有辦法弄到個類似的。”奚平道,“這些大邪祟都有秘境,就我沒有,無渡海跟三嶽山都不是我的地盤,天天到處蹭飯,邪祟的臉都被我丟光了……”

“說人話。”

“林大師快把真正的導靈金做出來了。”奚平沉下聲音,“剩下幾步,他自己打磨了成千上萬遍,不敢隨便出手,怕引出異象,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陶縣固然好,但畢竟人多眼雜——三哥你以後想做點什麼不方便的事也可以去,省得連使幾塊靈石都有八百個人盯着。”

周楹先是一愣,隨後垂眼道:“把你自己那點破事擺平就不錯了,少管我。白令,侯爺年紀大了,不必費心應酬那些閒人,請他老人家到客房休息……把這盆草搬過去。”

奚悅試着在侯府栽過轉生木,隔日就接到了龐戩的暗示,過幾天果然發現樹沒種活。侯府園丁摸不着頭腦,這種隨生隨長的樹怎麼到了金平倒水土不服了?百思不得其解很久。從那以後,奚悅就知道轉生木在永寧侯府是種不活的,也再不敢隨便把木牌從芥子裡拿出來。

唯有在有頂級靈感的莊王府,那些視線不敢刺探太過。於是這些年天生冷淡疏離的周楹就像轉性一樣,好起了走親戚,逢年過節必去母舅家拜會,也時常請侯爺來小坐。

只是坐,花盆裡的“樹”和袖中木牌是不敢隨意開口的……畢竟凡人在仙長們面前是透明的。

白令依言將轉生木盆景送到客房,回來見主上對着杯中殘留的雪釀發呆,便輕聲說道:“內門想讓主上築基的事,屬下沒對世子多過嘴。”

“嗯,”周楹道,“他不好好閉關到處打聽事,應該也猜得出來。”

還自作主張地替他找起退路來。

周楹隨即似乎略帶些不耐煩地擺擺手,點了點一桌狼藉:“把這東西收了吧。”

永寧侯府不摻和軍政大事,衣食是從來無憂的,仙丹要多少有多少,侯爺身體還算硬朗,吃得飽睡得香,就是左邊膝蓋陰天下雨容易疼。

奚平趁他小睡,小心地將一縷細如蠶絲的靈氣穿入侯爺膝蓋骨中,替他驅寒健骨,也想他娘。

他倒是偶爾能見侯爺,卻很少能見崔夫人,深宅婦人不能總拋頭露面,奚平甚至不方便讓三哥給她帶一盒胭脂……她也早就不用胭脂了。

默不作聲的陪伴中,永寧侯睡醒了午覺,只覺全身煥然一新似的,每寸筋骨都年輕了起來。

他像是沒醒盹,靜靜地在小榻上坐了一會兒,注視着窗外退下去的陽光,不知在想什麼,直到門外守着的小廝敲門問侯爺要不要伺候。

侯爺這才應了一聲,整理衣冠,淨手喝茶,去見莊王。

臨走,他似乎不經意地輕輕一拂小桌上的盆景,廣袖過處,留下了一個小小的錦鯉荷包在花盆裡。

細密的針腳和配色一看就是崔夫人的手工,荷包裡有一枚平安符。

128.永明火(十)105.化外刀(十二)69.不平蟬(三)155.風雲起(十三)168.鏡中花(十一)186.聖人冢(十二)172.鏡中花(十五)159.鏡中花(二)59.山陵崩(十一)166.鏡中花(九)5.夜半歌(五)75.不平蟬(九)121.永明火(三)134.永明火(十六)227.有憾生(三十九)11.夜半歌(十一)196.有憾生(八)240.尾聲(八)183.聖人冢(九)159.鏡中花(二)115.化外刀(二十二)99.化外刀(六)103.化外刀(十)81.不平蟬(十五)85.羈旅客(二)171.鏡中花(十四)195.有憾生(七)77.不平蟬(十一)87.羈旅客(四)86.羈旅客(三)83.不平蟬(終)21.龍咬尾(九)16.龍咬尾(四)68.不平蟬(二)106.化外刀(十三)138.永明火(二十)16.龍咬尾(四)30.龍咬尾(十八)177.聖人冢(三)62.山陵崩(十四)60.山陵崩(十二)157.風雲起(終)129.永明火(十一)14.龍咬尾(二)123.永明火(五)132.永明火(十四)210.有憾生(二十二)190.有憾生(二)2.夜半歌(二)203.有憾生(十五)242.尾聲(十)125.永明火(七)217.有憾生(二十九)239.尾聲(七)92.羈旅客(九)56.山陵崩(八)73.不平蟬(七)81.不平蟬(十五)126.永明火(八)236.尾聲(四)104.化外刀(十一)81.不平蟬(十五)162.鏡中花(五)176.聖人冢(二)215.有憾生(二十七)33.瓊芳瘴(一)43.魍魎鄉(六)11.夜半歌(十一)40.魍魎鄉(三)30.龍咬尾(十八)108.化外刀(十五)48.魍魎鄉(終)214.有憾生(二十六)228.有憾生(四十)224.有憾生(三十六)146.風雲起(四)106.化外刀(十三)133.永明火(十五)173.鏡中花(十六)213.有憾生(二十五)125.永明火(七)34.瓊芳瘴(二)219.有憾生(三十一)220.有憾生(三十二)77.不平蟬(十一)228.有憾生(四十)12.夜半歌(終)212.有憾生(二十四)237.尾聲(五)178.聖人冢(四)239.尾聲(七)51.山陵崩(三)205.有憾生(十七)22.龍咬尾(十)90.羈旅客(七)222.有憾生(三十四)72.不平蟬(六)68.不平蟬(二)235.尾聲(三)225.有憾生(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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