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連預想過很多種可能的開頭，卻萬萬沒有想到，第一個自己表達支持卻是辛達上校。
這是一個身高中等，身形瘦削的中年人。或許因爲氣場有些陰鬱的緣故，總給人一種矮小句僂的感覺，不像個軍人，當然也不像是個光鮮亮麗的政客，而是個資深的老官僚，還是那種沒什麼幾乎是能力卻相當擅長辦公室政治的類型。
他的本職工作是國防委員會秘書處的一個科長，雖然穿的是軍人，但卻屬於內務部隊的編制，連制服都是黑色的，本質上更像是職業政客們安排在軍中的眼線。現在則是前線監察團的成員，說白了就是所謂的監軍了。
從事這種特殊工作，辛達上校自然便成了整艘伏羲號無畏艦上最不招人待見的一位。
好在，他本人也很有自知之明，在跟隨後續艦隊抵達之後，便完全把自己和幾個助手當成了傢俱。對任何事務都不會主動發表意見，哪怕是有人故意問也只是用擬聲詞迴應，甚至就連用餐時間都儘量和別的高級軍官錯開。
說起來，除了偶爾遇到的寒暄，餘連甚至都沒怎麼聽過這這位聲音。
現在聽起來，這位辛達上校的身軀雖然看着很瘦弱，但聲音還是蠻洪亮的呢。
果然，除了自己之外，每一個人都感到震驚。在場的軍官們紛紛看向了對方，就像是在打量了一個忽然開口說話的傢俱。
可是，辛達上校卻用力揮了揮手，又大聲道：“諸君，我們的戰友，在過去的一年中，已經取得了輝煌的勝利。現在，新大陸的‘破曉之龍’就在我們這裡！他已經引導我們取得了一個勝利，是時候走向另外一個勝利了！”
所以這個“破曉之龍”，到底是哪個中二病起的外號啊？餘連闔動了一下嘴角。一時間有點想要把這位辛達上校打死的念頭。
至於其他人，明顯也都露出了反感的神情。餘連甚至很清楚地聽到，米娜·華爾特上校已經呵呵地冷笑了一聲。
可不得不承認，辛達上校無論是語氣還是口音都還是很有感染力和扇動力的，而且內容總體而言也還是很政治正確的。此話一出，不說高級軍官是什麼反應，至少在旁邊做記錄的中下層軍官，一個個都露出了彷彿打了雞血一般的表情。
其中一個看着就有躁鬱症前兆的年輕軍官也跳起來，剛準備握拳喊幾聲口號，但被托維艦長冷冷地瞥了一眼，便又趕忙悻悻然地坐了回去。
而這個時候，左旅長和姆卡瓦參謀長已經進行了一個眼神交流。後者沉吟了片刻，輕輕咳嗽了一聲，方纔道：“閣下，請問，如果執行這個作戰計劃，就算是宮傲真的值得信賴，他已經成功完成了轟炸，掩護我們登陸成功。那麼，我們的作戰目標又是什麼呢？”
“閣下，我們目前還不知道目標要塞的規模，但既然是歷史悠久的超級恐怖組織，基地規模至少不會太小吧？”米娜·華爾特上校問道。
“把它考慮成把半個擎天堡的規模吧。”餘連笑道。
“那便不是我們靠自身的實力，可以執行戰術目標的了。”左旅長雖然長着一副武鬥派的樣子，但卻異樣冷靜，沉吟道：“下官的配下，一共有四個機步團，一個重裝甲團，以及一個支援團，算上各種輔助人員總共八千人。”
你這個旅都快頂得上別人的一個師了。餘連想。
“可如果執行登陸作戰的話，便只能是那四個機步團了，所有作戰人員加起來也只有四千五百人。不可能完全佔領要塞。”
“而且，既然是蛇的基地，應該會有相當強力的靈能者吧。如果貿然進入不熟悉的太空站內部，傷亡會非常慘重。”米娜·華爾特上校又補充了一句。
“諸位說得都有道理！可在下相信，司令官閣下已經有通盤考慮了。”辛格上校道。
要不是這傢伙滿臉的聲情並茂，餘連都忍不住要懷疑他是故意要把自己架起來了。
“登陸之後，以被擊穿的機庫爲預設陣地，制訂防禦圈。”餘連拉出了蛇穴的結構圖，標記出了無人機機庫的位置：“然後，以我方的晨輝智械爲先導，佔領要塞炮中控室以及無人機中控室。”
目前，艦隊的登陸作戰兵力，除了一個加強旅的海軍陸戰隊，還有五千套智能作戰機器人，正式標號爲“晨輝智能戰鬥機器人”。說白了，便是當初海軍節上的灰霧智械的山寨版。
……嗯，不知不覺中，藍星共同體已經有那麼一點點山寨大國的味道了。
當然了，如果說霞光級巡洋艦和薩拉託加級航母，姑且還算是山寨了原本百分之七八十的性能，藍標智械能有一半就不錯了。畢竟，前兩者是先代產物，後者姑且也能擔得起一個戰爭兵器的藍圖了。
不過，畢竟也是戰鬥智械，總也是聊勝於無的。
“……用機器人作爲先導嗎？”左旅長有些疑慮。
“反正是機器人，正適合在新的地形之下探路。”餘連道。
這個，用來填線的晨輝A型估計不論，但用於突擊的B型和火力壓制的C型的造價，可比一半陸戰隊員的撫卹金高多了。左旅長很想這麼說，但見餘連是這樣的態度，多少還是有些感動的。
“可是，下官聽說，這個恐怖組織是歷史悠久的秘密結社，掌握着許多啓明者黑科技。我們採用機器人突擊，有沒有可能被反控？”參謀長姆卡瓦問道。
左旅長雖然知道對方說得有些道理，卻還是忍不住投去了不滿的目光。
餘連卻搖頭道：“他們做不到的。”
有金哨子在，且讓蛇蛇們來黑黑看。
“何以見得？”姆卡瓦准將道。
餘連一直覺得，這位今年五十五歲的姆卡瓦准將，是個挺缺乏個性的老派軍官，但現在卻反倒是有點刮目相看了。
他端正了自己坐姿，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晨輝系統的中央控制端口，其實是直接綁定在伏羲號上的船載AI上的。前線指揮員的控制終端只能指揮自己配下的單位而已。環世之蛇或許能用特殊干擾手段剝離控制線路，但想要奪取控制權，除非是遠距離黑掉我們的旗艦。”
“真到了那個時候，下官會直接物理關閉船載AI的。船上數萬名精銳艦員，如實連手控操船都做不到，那還不如直接掉到反應爐裡去。”托維准將沉聲道。這位老水手是個刻板謙遜的人，但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上，也會有自信十足的一面。
餘連笑着點了點頭，接着道：“另外，我也會把控制端口的權限和我的個人戰術終端也綁定的。到時候，我會用靈能保護中控安全的。”
“靈能還能做到這個程度？”姆卡瓦准將大爲驚詫，忍住看了看米娜·華爾特上校。
“我只是個區區的三環。閣下卻已經是聖者了。”米娜上校道：“參謀長，二十歲出頭的聖者，放在全銀河的歷史上也都只有兩位數。完全可以放心的。”
見參謀長的臉上還掛着疑慮的表情，餘連便決定繼續一本正經的地（話說八）道：“其實，這個原理是來自共融星環的一些理念，他們算是靈能和科技結合的先驅者。首先……”
姆卡瓦准將卻露出了恰如其分地感動的表情：“閣下，您說了下官也聽不懂啊！”
那你還問？是要找茬是吧？
“理論上，司令官是沒有義務對部下解釋這些事情的。可是，您還是願意耐心地講解。”姆卡瓦准將停頓了一下：“閣下，指揮官的態度往往會決定一支軍隊的戰力和一次戰鬥的勝敗。因爲您的態度，我們都願意無條件追隨您的。”
餘連微微一怔，隨即肅然起敬。倒不是因爲對方說的話，而是說話的方式和態度。說實在話，奉承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有幾分意境了。
餘連以前覺得姆卡瓦參謀長是個沒個性的官僚，現在想想，卻是一位把沒個性化成一種個性的牛人啊！
這樣一來，比起辛達上校之前口號式的捧場，姆卡瓦准將便顯得高明多了。
果然，旁邊的辛達上校已經露出了震驚的表情，眼神中多出了幾分審視和敵意，就彷彿是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之敵似的。
其實真的沒必要。我只知道，你們都是身懷絕技的臥龍鳳雛，這便夠了。餘連想。
這時候，左旅長道：“若是能夠拿下要塞炮和無人機的中控，便能構成一個相對安全的突破點。帝國和聯盟的援軍應該會蜂擁而至的。下官推算了一下，我們或許只需要堅持60分鐘。如此一來，至少先登的榮譽便是我們的。”
從這話也能看得出來，這位身經百戰，粗中有細的老兵，或許是全艦隊中最靠得住的人之一，完全是可以和托維艦長並稱字面意義上的臥龍鳳雛的。
米娜·華爾特上校也點了點頭：“這樣在後續的戰利品談判中，我們便有優先權了吧？至少冒險者的規矩是這樣的。”
“……這可說不準。不過，外交官們確實會多一些籌碼，而地球那邊的大人們也會覺得面上有光的。本來這一仗，不少議員老爺是不願意在動兵的，可若是我們立下了輝煌的戰功，結果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姆卡瓦准將一副老江湖的樣子。
“普通民衆也是會面有光的。現在涌到了十字航道上的記者比商船都多。民衆不會在意誰損失最大，誰立功最多，只會在意誰是第一個登上去的。”辛達上校也補充道。
餘連不由得感慨，雖然這支艦隊中有不少臥龍鳳雛，但說到做正事的時候，至少還能讓自己換一種方式來思考問題。
餘連便又道：“如果大軍會我們攻下的機庫廢墟登陸，環世之蛇的人馬或許會失去戰意放棄要塞。從相反的方面逃離，要做好守備，截殺準備。”
“原來如此！這就是傳說中的啄木鳥戰術嗎？”辛達上校再次發出了浮誇的讚頌：“真不愧是被稱爲破曉之龍的名將啊！”
餘連被拍得坐立不安，是真的有點想把這傢伙丟出會議室了。
要知道，真要到了開戰，三國涌過去的艦隊一定會把蛇穴圍得隨水泄不通，根本不需要特意在哪個方面加強守備，他也就只是隨口提一下而已。
當領導的，總是要偶爾說一句正確的廢話，給手下人發揮嘛。
可是，我是讓你們發揮，沒讓拓展到那個地步啊！
餘連頗有些牙酸地齜了一下牙，板着臉道：“便諸君做好登陸計劃吧。宮傲大頭領會向帝國和聯盟提出同樣的提議，我們需要在此之前拿出計劃。”
總體而言，這應該還算得上一次正確的會議，一次成功的會議，至少沒有人反對。於是，大家便紛紛敬禮離開，忙碌了起來。
餘連當然也沒有歇着，而是拿出筆記本，開始整理自己對蛇穴所知道的一切的線索。
說起來，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蛇穴的位置被發現，但那時候已經是共同歷872年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共同體已經莫得了。帝國和聯盟的領導人已經換成了那兩個野心勃勃的女王，宮大頭領的十寶大船團已經變成了螺旋十字星雲最大的軍閥團體，受到兩大國的拉攏。
可是，同樣的，夏莉也不斷在勢力犬牙交錯的銀河熱點地區掀起了蟲災。
托米泰莉大可汗率領着浩浩蕩蕩的掠奪者艦隊殺出了銀心，將血與火灑向了宇宙的每個角落。
相比起以上的情況，環世之蛇妥妥都要成過氣反派了。
更何況，那個被發現的蛇穴也只是一個被廢棄了相當時間的空城，只能通過上面遺留的產物，方纔知道，這個淒涼的幽靈城，居然曾經是蛇的總部。
不過，在上一條時間線上，蛇穴被發現的地方卻是在環境更惡劣的深淵星雲中。卻也不知道，這麼一個移動要塞，是怎麼穿過那麼多密集的航路，躲過各國監控網絡的。
這也是讓餘連頗爲驚訝的原因之一了。
可就算是如此，蛇穴的考察工作也是由各方面的官方主導的，像是餘連這種通緝犯自然是登不上去的。不過，作爲一個優秀的海……遊俠，他總是有自己的渠道瞭解一下工作進度，對那個蛇穴內部的一些設定還是有些瞭解的。
有一說一，作爲一個靈能者，他對蛇的寶藏還是很有興趣的。可現在他首先是一個指揮官，優先要考慮的是如何在保證最小傷亡的情況下，爲將士們和國家爭取最大利益。
“……所以，這裡的B6區域，聯盟超凡管理局在第14份考察報告上說，是有個鍊金實驗室。設備雖然被挪走了，但靈性殘留還是很明顯的。我看看，距離我們的登陸點，直線距離不算太遠，確實有必要去探查一下。不過，首先還是得安全第一。”
“卻不知道蒼天聖玉的空間穿梭能否在蛇穴內部使用……但這必須要是主要戰事停歇的情況下，身爲司令官總不能擅離職守。”
餘連把可能發生的情況都做了一個評估，制訂了好幾套預桉——按理說，這應該是參謀部的職責，但自己真正最看重的參謀長人選，秋名山八幡畢竟不在。就連第二選擇的米希爾和羅澤也不在，便只好自己親自來了。
就在他剛剛擬定了一些初期預桉，把他從繁重工作中叫醒的，卻是亞妮的來電。
考慮到貝大小姐在這時候找自己，應該不會是私事，餘連還是接通了電話。
“他們來了。”貝倫凱斯特家的大小姐道。
“哦，蛇來了？在哪裡？”餘連發現對方的表情應該很澹定，但眼神中隱藏着不悅。
“在燦川星系……直接躍遷進來的。”
“那個自由貿易港？”
“對，就是那個自由貿易港。”
“那個你們在那裡投資了軌道商業區，帝國修建了太空別墅羣，堪稱銀河明珠的那個自由貿易港？”
“對，就是那個……等等，你這傢伙怎麼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給我注意一下表情管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