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聽見後方有嘈雜聲響起,夜無仇隔着人羣一眼覷見身着大紅喜袍,頭戴新郎官帽的秦恆施施然緩步而來。燙金紅毯喜色盪漾,節奏明快的步伐富有標誌性的興奮,當秦恆的藕絲步雲靴踏在場地的中央,另一邊一聲嗆啷一聲鑼鼓聲響,隨着一句嘹亮的拉着長韻兒的“新娘到”,全場翹首以盼,所有的目光緊緊盯着緩緩現身的新娘。
雲煙霧靄,月暈殷浸。在朦朦朧朧半遮半掩的月輝傾灑下,夜色極大限度地彰顯它固有的靛藍色的神秘,在視覺上勾起衆人對美的遐想與嚮往。在這樣的景色鋪墊下,新娘的出場無疑是令人引項關注的。
只見彤霞赧彩,奕奕照人,一纖纖窈窕身影自屏風後緩步而出,夜無仇登時凝住呼吸。
倩影輕愁,魂銷目斷,大紅蓋頭下的人兒真是朝思暮想的佳人,這讓夜無仇不覺時間頓緩出神忘我。
藍如玉的一出現,頓時光彩照人,其所散發出來的氣質七分莊重三分憂愁,讓人爲之癡迷不已。
“氣質絕佳,只是不知道這樣的女子生得一副怎樣姣好的面龐。”在夜無仇的前方,沉月閣的蓉蓉與其師姐說道。
師姐亦是語氣驚豔,她嘆道:“蓉蓉,自此之前我一直認爲你是美到極致的,可如今一看,縱是你的姿色,亦是略遜一籌哇。這跟容貌沒有關係,單純的氣質便能動人心魄沁入心裡,這秦恆當真有福氣了。”
“是呀,怪不得一向眼高於頂的秦恆竟然毫無預兆突然宣佈成親,看來是有原因的。”
“只是這婀娜女子到底是誰呢?以其名動京城的姿色,怎麼從未聽說過呢?”蓉蓉的師姐喃喃自語。
與此同時,不光光是沉月閣的二位議論紛紛,在場的衆多或大或小的勢力的鬥士武者盡在竊竊私語。正趁這光景,慕容沉痾連忙拍了拍夜無仇的肩膀低聲道:“別出神了,要想搶親還得你出面,你這樣混混沌沌的單憑氣勢就弱了三分。”
夜無仇悻悻地點了點頭,他揉了揉麪孔打起精神來,在他出神的體感漫長實則一剎的時間裡,他的心中兀自萌生出退意。他暗自懊惱,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對藍如玉忽然有種霧裡看花的既視感。
他腦袋裡靈光明明只是一閃而逝,但卻真的好似一眼流年。
好像在哪見過。
在哪裡呢?是極寒的黑夜冰原?還是神聖的教廷旁的龍穴?是一片無極虛空的死寂的魔都,還是萬木重生的精靈森林?
矮人,龍族,精靈,魔種,騎士。
術士,道家,玄學,鐵血,征途。
以及,藍如玉。
……
種種陌生卻又耳熟能詳的字眼齊齊涌入他的腦海,鬱結的思緒好似一潭靜水,輕輕一點,漸起微瀾。
“問世間風從何起,不過是一場姻緣如一夢,看不清彼此,終究淪爲傷心人。”
“你不是他。哪怕有過心動,卻終究不是。”
“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不是你,全是他,你於我而言,不過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複製品。”
語言似刀子,鋒利的讓人心如刀絞。
夜無仇淚眼婆娑,驀然恢復了意識,回到現實中來,他輕輕將眼角的淚珠拭掉。
雖說很莫名其妙,但夜無仇情難自禁真切感受到如鯁在喉的悵惘。
印象若流水,潺潺悄無痕。山溪過澗,一念萬仞,須彌芥子,無爭無恨。一切順其自然,夜無仇在冥冥之中感受到的情緒,除卻漫過頭頂有如溺水的哀傷,怕是再無其他雜質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恍惚間看見了什麼,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瞬間飽經風霜。意識的流動,形而上的主宰之手,讓你所察所體會的,不問太多,際會到了,自然渠成,儘管這件事宏觀看起來,過於莫名其妙。
這個時候,新娘嫺靜的身影已經與秦恆匯爲一處,秦恆面露微笑,微笑中夾帶着甜蜜與幸福。注意到這一點的夜無仇心“霍”的下沉。
因爲蓋着紅蓋頭,看不清新娘此時此刻的表情,但從她糾結在身前的雙手,想來她的內心並不平靜。
藍如玉到底怎麼想的,看她的樣子也不像被強迫成親的啊?夜無仇感覺自己的心在墜落,至於終要墜至何處他不知道,他只感覺如果任憑自己的負面情緒上漲,自己的心終將沉入深淵。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他害怕自己費勁心力亦或無比堅信的東西,突然裂出罅隙,他害怕自己的自我懷疑,他害怕自己的動搖。
或者換一種說法,心靈的寄託之於不僅僅是夜無仇,更是任何人,都是偉大的庇護所。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那又能指望何處是故鄉呢?而懷疑,確是天崩地裂顛覆世界的存在。
月老稍顯冗長的誓詞已經宣讀,煙花滿天,五彩繽紛,彼岸勾勒着萬千燈火,長河盪漾着迷離夜色,郎器宇軒昂,女風姿綽約,良辰美景,引人傾慕,當真是一樁美事。
衆多勢力的武者因得了南華宗的冰原雪蟾的好處,暫且都將各自的鬼胎打消,懷着簡單的誠意,意欲見證一樁良緣。
可惜,如果秦恆不是從夜無仇身邊將女孩擄去,如果夜無仇沒有誤打誤撞的俘獲秦羽,那麼這場盛宴一定會成爲美談。
“拜堂!”一句高亢的語氣將夜無仇驚醒,他登時明白,如果再不出手,那麼這幾拜拜下去,那麼形式上,藍如玉就是秦恆的人了。
雖說沒必要像世俗那般墨守成規,可白玉無瑕,誰忍心其上有一點點的不完美?這只是題外延伸的一句,話說夜無仇眼睜睜看着秦恆欠身微笑向藍如玉伸出手掌,夜無仇不敢去想也不願去靜觀藍如玉是否會接受,他悠悠長嘆,揚聲道了一句“且慢!”
全場本是喜氣洋洋悄無聲息的,如此不合時宜的一句此時突兀出現,衆人盡皆愕然看向這邊。
新娘子聽聞這個聲音,身形驀地一震,旋即將紅蓋頭掀開一角向外看去。
“爾等何人,有何指教。”秦恆在短暫的驚疑之後恢復氣度,他笑容可掬道。
在全場的注視下,夜無仇緩緩起身,輕嘆了一句:“藍鏢頭,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