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道人心道:若論拳腳功夫,尚有勝算,這劍法非我所長,他是東瀛第一劍客,名雖“一劍”,實乃“弈劍”,棋藝已然如此高超,那劍法固當更是精妙絕倫。這劍氣寒如此,實是生平罕見。當下笑道:“貴客遠來,承閣下看得起,要與貧道比試,原該傾力奉陪,只是這劍術非貧道所長,若以他物對敵,又未免不公,所以…”
黃龍道人話未講完,伊藤說道:“道長以拂塵對我長劍,未使不可!”
黃龍道人微一猶豫,點了點頭,從背上取下一柄拂塵,橫在胸前。伊藤躬身行禮,更不打話,一劍直直刺出,黃龍順手隔開,拂塵捲住長劍,向一旁帶去,拂絲竟未被削斷。
“我的拂塵極端柔韌,以柔克剛,在兵刃上大佔便宜,施主執意要比下去?”
伊藤冷笑一聲,說道:“那可未必!”長劍一震,甩脫了拂塵,攻勢愈加凌厲。只瞧得林朝英目瞪口呆,朝英心想:這外國人劍法詭譎,出手凌厲,招式雖繁,竟無一個虛招。不知師父傳下來的“素心劍法”敵不敵得了這等怪異劍法。想着不禁怦然心動,躍躍欲試。
數十招過去,黃龍道人被逼出亭子,圈着柱子一繞,又飛回亭中。伊藤劍法厲害,黃龍的拂塵也是當世少有,拂掃之間,夾帶着內力,吹得伊藤頭髮散亂。二人鬥了一陣,漸漸地移至雪地當中。大雪下個沒停,地上積雪此時已經厚逾一尺,淹沒了二人的足踝。揮劍拂掃之時,自然激得白雪飛揚,白毛漫天飛舞,煞是好看!
朝英怔怔地瞧得出神,忽地聽見伊藤大喝一聲“小心”,錚錚數聲響過,繼而是裂帛之聲。黃龍道人退在一旁,臉有愧色,黃色道袍的下襬已被削開了長長的一條口子。
黃龍道人嘆道:“比武之人施發暗器,原本尋常,閣下事先叫破,足見光明磊落,絕不是陰謀鬼蜮之輩,又承你劍下留情,貧道甘心拜服。想來當中有什麼誤會,待我與頭陀老弟盤查清楚,再來分說!”
原來二人鬥到緊要之處,伊藤長劍又被拂塵纏住,只得打出冷暖玉棋子自救。他卻事先提點,讓黃龍道人有所提防。黃龍道人揮掃拂塵回救,將七粒棋子一一打開,待得伊藤長劍刺進,不及救援。伊藤手下留情,只劃破了他的衣衫。然而勝負已判,黃龍道人是武林前輩,自然不再糾纏。
朝英拍手道:“道長的拂塵厲害,伊藤先生的劍法也是當世少有,但是二位兵刃極不相稱,真個要分出高低,委實難判。”
黃龍道人笑道:“姑娘,同是使劍也好,拂塵也罷,總之貧道是輸在這位伊藤先生劍下了。”
朝英向伊藤嘻嘻笑道:“先生,你用長劍勝了道長的拂塵,倒不能顯得外國劍道厲害。需得以劍對劍,方纔顯見真章!”
伊藤一劍的圍棋先前敗在她的手下,對朝英打心底裡佩服,當下問道:“姑娘有何高見?”
林朝英從馬上解下一口劍,說道:“小女子近日學得一套劍法,沒有朋友喂招,尚未使過,今日見先生劍術厲害,不知天高地厚,有心想討教幾招,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伊藤一頓,笑道:“姑娘請賜招吧!”
林朝英長劍一擺,向前斜地刺出,便是“素心劍法”第一式的第一個變化。伊藤叫一聲好,用劍隔開。
這半月來,在湖心小島,林朝英得胡歸親自指點,頗有成就。當下素心十二式依次使出來,中間毫無阻滯,威力非同小可。
伊藤越鬥越驚,想不到這女子年紀輕輕,竟會這等高明的劍術。他自負日本劍道天下無雙,而自己又是國中棋劍雙絕的大手,生平未有敵手,聽聞中土奇人異士甚多,不甘寂寞,這才遠赴中土。甫登大陸,聽聞江湖上有位叫劍魔的大俠,劍法超羣,天下無匹,便欲尋他比試,無奈久尋不見,轉而北上造訪少林神僧。偏生慧明神僧淡薄名利,不管伊藤如何挑釁,始終不肯出手,嵩山一行,伊藤也未見識到中原的絕頂武術,未免意興闌珊。後來聽聞少林寺中丟失了一件要緊事物,不知怎地,卻被黃龍道人一路追索,在這半山亭中相遇。
林朝英劍法越來越奇,竟將伊藤逼着倒退了數步。只舞得一旁的黃龍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心中暗暗稱奇。伊藤大喝一聲好,忽的向空中躍起,喝道“小心”,錚錚數聲,打出十多顆棋子,均被林朝英一一打落。
林朝英攻勢稍緩,伊藤踏前,忽地雙手一錯,左手裡竟多出一柄劍來。原來他這劍設有機括,大劍套小劍,劍中有劍,實是雙刃。伊藤暗叫慚愧,想不到對付中土的一個小姑娘,竟要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來。那劍魔,豈不是更加難敵?他這一分心,手上差點着了林朝英一劍,忙的收攏心神,小心應付。他不知這“素心劍法”乃是由胡歸將兩套劍法揉和而成,一是丐幫絕技“雁渡劍術”,還有一路柳家莊的“柳影穿花劍”,兩種劍法互爲陰陽,陰陽交合,再經胡歸完善,堪稱天下第一。
林朝英越鬥越勇,信心倍增。伊藤久鬥不下,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來,饒他是日本忍術高手,此時也不禁暗暗焦急。他這番遠赴異域,便是要揚名立萬,堂堂日本高手卻鬥不下中土一個乳臭未乾的姑娘,傳揚出去,豈不顏面掃地,非但自己一世英名盡毀,一旦辱及國威,更是萬死莫贖。不禁大喝一聲,雙劍一抖,加緊攻勢,分從上下兩路擊進,不時夾有棋子呼呼的破空之聲,均被林朝英一一化開。
黃龍道人大聲喝好,讚道:“閣下竟將圍棋融入劍術,暗器與兵刃交爲一體,今兒讓貧道大開眼見來。”
伊藤右劍化用圍棋中的進攻之法,長頂衝飛跳鎮斷跨擠逼點,十一路招式攻勢凌厲,劍氣縱橫。左劍化用守備之法,尖擋並爬關掛夾虎拆空封十一路招式將周身穴位封得密不透風。攻守之間,竟也暗合我中土陰陽生克之變,更兼時而施發棋子,這路“弈劍術”委實高明之極。
黃龍道人心想這女娃劍法雖然絕妙,但內力終究尚淺,時間拖得長了,只怕會有損傷。林朝英有恩於他,當下說道:“兩位劍法難分軒輊,我看今日點到即止,大家趁此景緻,坐下一起,喝酒賞雪如何?”
果然,時間一長,林朝英內力難繼,出手漸緩。伊藤跳開來,將左手中的劍往右手一交,“嚓”地一聲響,二劍複合二爲一。伊藤鞠了一躬,讚道:“林姑娘好劍法!”忽地心念一動,問道:“令師可是劍魔大俠?”
黃龍道人也哈哈大笑道:“姑娘劍術絕妙,貧道早該想到是劍魔的高足了!”
不料林朝英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小女子亦久仰劍魔前輩威名,可惜無緣拜見!傳我劍法的是丐幫的一位女俠。”黃龍與伊藤相顧駭然,不再多問。
黃龍道人走進亭子裡,從包袱中取出一隻三足銅架,兩大囊酒,四隻青瓷小碗,一個鐵皮酒壺。他將鐵皮酒壺擱置在銅架上,裡面倒滿酒,又向一個青瓷小碗中釃了些,放在銅架之下。黃龍取出火石,火絨,嚓地一聲,火石冒出火花,將火絨引燃了,又將火絨往小碗中一點,登時酒水着火,吐出淡藍色的火焰,空中夾雜着馥郁的酒香,四下瀰漫開來。
便在這時,只聽得山後有人喝彩道:“凌寒對飲,絕妙,絕妙。不過有酒無肉尚顯得美中不足,灑家來得倉促,不曾準備,路上打了一件東西,搭夥蹭杯水酒如何?”
林朝英與伊藤對望了一眼,心中暗暗讚道:這人說話內力深厚,不知是何人?
黃龍道人卻哈哈大笑道:“是頭陀老弟到了。”
說話間,山後轉出一個胖大頭陀,那人身材高大,一部長鬚垂到了胸前,好似經年不曾修理,頭髮凌亂,用一個鐵箍套了,身着一件邋遢衲衣,腰間懸着把寬面戒刀,一副齷齪裝扮。
那頭陀手提一隻獐子,幾步便來到亭中,將獐子往旁一扔,拍掉身上的雪花,在地上盤膝而坐。衆人再看雪地裡的腳印,約莫半寸深淺,其時積雪已深,堪沒小腿,頭陀身軀碩大,居然能踏雪無痕,這般輕身功夫委實厲害得很,伊藤不禁大聲喝彩。
頭陀瞧了他一眼,向黃龍道人道:“牛鼻子,我們幫着慧明神僧追索金佛,你怎地和他坐一起喝起酒來了?”又向林朝英望了一眼,續道:“還多出個小姑娘!”頭陀一邊說着,一邊抽出戒刀剝獐子肉。
黃龍笑道:“這位是貧道好友紫嶽頭陀,在恆山修行。出家人閒雲野鶴慣了,不拘俗套,有得罪之處,還望二位海涵!”
紫嶽頭陀嗔道:“偏生要你多嘴,誰敢怪我,我一戒刀劈了他。”
黃龍道人搖頭道:“老弟,你我三年不見,想不到你這火爆脾氣竟絲毫未改。”
頭陀不理他,徑自剝肉,眼睛卻呆呆地瞧着遠處,手中戒刀沙沙作響,將一塊塊獐肉飛快地卸了下來,部位拿捏得極是精準,毫釐不差。三人心中暗暗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