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兒使盡了渾身解數,卻始終難以攻破孔如風的防線,當她的攻擊尖銳如針的時候。孔如風的雙掌就像一對鐵砧?當遙兒的攻擊如鐵錘的時候,孔如風的雙掌就像一團棉花,大錘砸進棉花堆裡又有何用?
如果今天能殺掉這個強敵,歐陽玉衍便會少一份力量,她的醉人與她便多了一份安全保障,所以她從一開始就全力以赴,結果反而把她自己置入了險地。
孔如風的一雙手掌在外人眼中看着仍是輕飄飄的,翻上翻下,閃左拂右,就像一對蝴蝶,身在其中的遙兒卻似感覺到一雙沉重有力的鐵錘,她只要捱上一下,就足以被這雙鐵掌打個骨斷筋折。
“不好!”
沈人醉一直緊緊追隨着他們的身影,可是即便此刻不是夜裡,兩人不是在林中,以他的眼力也無法輕易看穿二人攻守強弱之勢的變化,直到此刻他才發覺不妙,急忙就想撲進林中爲遙兒解圍,可是哪裡還來得及。
遙兒一劍盪開,中門大開,只是剎那間的一個破綻,但她的身法已經不像開始那麼迅疾,無法用身法的靈動來化解這個破綻,孔如風一擡手,便向她胸口拍下來。
一掌拍來,重如山嶽,這一掌若是拍中,遙兒就會像當初在金古園被孔如風拍中的那棵大樹一樣,外表全無傷痕,五腑六髒盡碎,神仙也救不了。
孔如風一掌拍出,腦海中忽然幻現出一個人的身影:豹眼圓睜、赤髯如虯,身形雄壯,恃如山嶽,想到那個人,他拍出去的一掌倏地一顫,掌勢稍稍一沉,避開了遙兒要害,力道也收了三分。
他早已篤定遙兒必是那人的傳人,念及那段香火之情又怎忍殺害。可歐陽玉衍是他自幼看護長大,雖然歐陽玉衍視他如僕,他視歐陽玉衍實如親孫子一般,這丫頭是歐陽玉衍的心腹大患。他又如何能夠放過?
孔如風心中掙扎,這一掌便收了些許力道,想着把遙兒打成一個終身臥牀不起的廢人也就罷了。孔如風一掌印下,指尖剛剛觸及遙兒胸膛,勁道將吐未吐。忽然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一般,一跳便躍出一丈多遠,雙掌一錯,腳下不丁不八,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遙兒只被他的指尖按了一下,就像被一隻鐵錘砸中了胸口似的,“哇”地吐了一口鮮血。仰面飛了出去,身形還未落地,就被趕上來救援的沈人醉一把抱在懷裡。沈人醉惶急地大叫:“遙兒,你怎麼樣?”
遙兒咬緊牙關。將涌到喉頭的一口腥甜的鮮血硬生生嚥了回去,低聲道:“放心,死不了!”
孔如風盯着他方纔立身之處,那裡沒有人。再向前看,距他原來立身處一丈開外,一棵樹下正靜靜地倚着一道人影,冷峭頎長。那道人影緩緩從樹蔭下走出來,月光映在他的臉上,遙兒欣然大叫:“師父!”
來人居然是她的師父小曼!
就如孔如風方纔出現時,心底暗蘊的殺氣激起遙兒幾人心中強烈感應。彷彿感覺到整片樹林都猛烈地搖晃了一下,孔如風方纔比他們有着一道更強烈的感應,他感到有一道濃重、霸道的劍光向他的脖頸直斬下來。直到此時他才知道那並不是真的一劍,只是這位雍容精壯之人無形無質的一道殺氣。
來人目光如冰。冷冷地盯着孔如風。
遙兒大叫道:“師父,你怎麼來了?這個老頭子要殺我!”
小曼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人家若不是手下留情,你現在也沒有力氣大呼小叫了!”
遙兒吐了吐舌頭,沒敢繼續告狀。
孔如風微微笑着,道:“你可是……”
“是的!”小曼打斷孔如風直接說道。
孔如風苦笑道:“不知他老人家可好?”
“很好!”
“咱們兩人能不能不打?”
“可以!”
孔如風剛剛一喜。就又聽小曼冷冷地道:“你伸出脖子,讓我剁上一劍,不管你是死是活,咱們都可以不打了。”
孔如風苦着臉道:“這麼說,你架定了這個樑子?”
“廢話!我的徒弟,你想殺就殺?”
小曼“廢話”兩字出口,劍也出了手,他用的是一口短劍,只看到漫天劍光閃爍,一道劍光未滅,一道劍光又起,孔如風周圍銀光閃閃,光芒萬道,都要成佛了。
老頭兒的武功也真是了得,換一個人此刻怕不早被刺得千瘡百孔,老頭兒連蹦帶跳的,動作難看的像只大馬猴兒,全沒了方纔對戰遙兒時的優容風度,卻把小曼的劍式全避開了去,一劍都沒刺中。
老頭兒急退幾步,與小曼拉開安全距離,雖然竭力壓抑着自己的呼吸,胸口還是像風箱一樣急劇地起伏着。
尋常像他這麼大歲數的老人,能正常吃飯、能不用人扶着走路,就算是身體極結實的了,哪還有可能像他這樣動刀動槍。方纔陪着遙兒上竄下跳的,看着輕鬆,他的體力消耗也挺大,再被小曼這扯下滿天星河般的劍法一逼,呼吸就有些急促了。
孔如風雙眼緊緊盯着小曼,雙手探到了腰後,雙手再出現在身前時,掌中已多了一對弦月。兩彎弦月如鉤,就浮在孔如風的掌中,蔚爲奇觀。
“環?這樣的兵器倒是少見!”
小曼雙眼頓時一亮,那種見獵心喜的模樣,也是醉了。
遙兒和沈人醉這纔看清楚,並不是兩輪弦月浮在孔如風的掌心,而是一雙鐵環。烏黝黝的鐵環,外緣一側打磨成了鋒利的弦刃,其餘部分還是黑黝黝的,夜色下乍然一看,只能看到磨成鋒刃的一側,就以爲兩道彎彎的弦月浮在他的掌心上。
“師父,接劍!”
遙兒一見孔如風亮出了兵刃,生怕自己師父吃虧,立即把自己那柄劍向小曼擲去。小曼頭都沒回,只是反手一抓,堪堪握住劍柄,長劍一翻。一泓秋水橫在身前。
一手短劍,不過尺半,一手長劍,四尺有餘。看這模樣,小曼用的竟是雙股劍,而且一長一短,短者極短、長者極長。這兩個人的武器都很怪異,相應的武功自然也極怪異。
這是一場真正的高手對決。遙兒如果能清楚地看到兩人交手的全過程,與她的武學造詣必然是一個極大的提高,可惜夜色深沉,小曼和孔如風又是在林中較量,忽而陰影之下,忽而月光之下,兩人的身法招式又是極快,變招換招也是目不暇接,遙兒二人站在林邊根本無法看清,只當看了一場熱鬧。
這時的孔如風就像方纔的遙兒。以巧妙的動作和敏捷的身手舞動着邊緣鋒利的雙環,本來是一雙弦月,舞動起來就成了圓月,孔如風宛如在兩輪雪亮的圓月之間翩躚起舞。衣袂飄飄,明月飛環,極盡詭麗。
而小曼掌中一長一短兩口劍卻像是貫穿天際的兩道流星,鍥而不捨地追逐着那兩輪弦月,時而炸起漫天星光點點,劍勢凌厲、霸道,他的身姿似劍仙般優雅。可那一雙劍卻不見半點飄逸,反而霸道至極,威猛至極。
遙兒和沈人醉就站在林邊,緊張地看着兩道流星追逐着兩輪弦月。目不暇給之際,孔如風一聲大叫,舞動雙環急退,就見兩輪小小的明月護着他的身子冉冉遠去,片刻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林間只留下孔如風一聲讚歎:“好一個劍法!”
小曼立在林中,長劍微微垂下。一道血跡附着於長劍之上,像一道流動的陰影,飛快地移動到劍尖,隨即滴落草中,劍光雪亮,依舊是一泓秋水。
“哈!還是師父厲害!”
遙兒搶到林中,喜孜孜地道。
小曼冷冷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沈人醉喘息道:“他們是墨宗的人!”
小曼眉梢一揚,復又輕輕蹙起,他出身名門,見識何等不凡,只聽了一句話,他就曉得其中大有玄機,這些事情自然知道的越少越好,一聽“墨宗”四字,他竟沒有再追問下去。
這時候林中寂靜,來人也這般悄無聲息的退去了。
……
歐陽家宅院,正值深夜,房中卻燈火如晝,十幾根牛油巨燭,把室中照得通明一片。
歐陽玉衍赤着雙足,穿着一襲寬鬆的睡袍,在一塵不染、光滑如鏡的地板上走來走去。
玉殺四怪中的矮胖老者尤其寒跪坐在障子門口的位置,垂首不語。
歐陽玉衍臉上泛着青滲滲的怒氣,急急走了幾圈,陡然站住,向尤其寒厲喝道:“混賬!你擄來一個孕婦幹什麼,難道我歐陽玉衍改行做了擄人綁票的蟊賊。嗯?”
尤其寒據地回稟道:“大公子,小人以爲……既然殺之不得,她必定加強戒備,咱們再想下手可就難了,如今擄了她的朋友來,還怕她不乖乖就範麼!”尤其寒說到得意處,臉上也露出了陰狠得意的笑容。
“你……你……”
歐陽玉衍怒不可遏,顫抖着手指衝着尤其寒“你你”了半天,才恨恨地一拂大袖。轉身在几案後坐下,怒聲道:“你把詳細情形說與我聽!”
“是!小人趕到……啊!”
尤其寒忽地驚叫一聲,說道:“方纔大公子催問那孕婦來歷,小人忙於稟報,忘了一件大事沒說。大公子,你可知道……沈人醉……他還活着!”
“什麼?”
歐陽玉衍大吃一驚,猛地從几案後面探出大半個身子,驚問道:“你說誰活着?沈人醉?”
尤其寒忙不迭點頭:“是!小人當時也是大吃一驚,沒想到沈人醉沒有死在華山,反而和遙兒走到了一起,若非沈人醉幫着遙兒,小人也不會失手……”
“慢着!”
歐陽玉衍突然打斷了他,臉色變得陰沉起來:“你們……可被他識破了身份?”
尤其寒愧然垂首,道:“是!因爲見過我們的外人,都已經死了。不相干的人,見了我們也不知道是誰,所以……我們此去並未掩藏形貌,誰知道遙兒身邊偏偏就有一個認得我們身份的人……”
歐陽玉衍一屁股坐下去,素來挺拔的腰桿兒彷彿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壓着,不由自主地彎了下來:“怎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爲什麼!”
尤其寒愕然看着歐陽玉衍憤懣的模樣,不明白暴露身份而已,有什麼好希罕的。他只是個武技高強的殺手,殺人這種事他很在行,陰謀算計他實在不成,一時之間他根本想不到其中的利害。
如果遙兒只是一個純粹的官員,他或許會明白暴露身份的麻煩,因爲那會引來官府的通緝和追捕,但遙兒不是啊。
遙兒如今就是這樣的情形,她既然不敢動用官府的力量,就算讓她知道是大公子派人殺她又怕什麼?尤其寒根本不明白歐陽玉衍在擔心什麼,只好眨巴着眼睛,等着歐陽玉衍的解釋。歐陽玉衍並沒有解釋,她跌坐在地,癡癡想了半晌,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尤其寒舔了舔嘴脣,納罕地問道:“大公子,此事……有何不妥?”
歐陽玉衍從低笑變成了放聲大笑,才向尤其寒擺了擺手,惡狠狠地罵道:“滾!”
尤其寒眸中涌起一抹屈辱,卻不敢多說什麼,只好頓首施禮,起身拉開障子門退到外面。歐陽玉衍臉色一沉,眼中倏然掠過一絲凌厲的殺機,狠狠地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侍立在障子門兩側的兩個白衣侍衛本來直挺挺地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彷彿兩具陶俑。歐陽玉衍剛一示意,兩人便一起動了,一個陡然伸手,屈指如爪,扣向尤其寒短胖的脖頸。
尤其寒正低頭穿靴,全無防備,脖子被扣住用力向上一提,尤其寒不由自主地仰起腦袋,另一個人並掌如刀,狠狠地削在他的咽喉上。
“咔”地一聲,尤其寒的喉骨整個兒被擊碎了,他的雙眼猛地怒凸出來,喉中“咯咯”作響,他努力地想要扭過頭去,可是扣住他脖頸的那隻手就像扣住一隻幼兔的鷹爪,他的腦袋哪能移動分毫。
這時,那個指力驚人的白衣侍衛又緩緩擡起了另一隻手,五指箕張,按在他的頭頂,“咔喇”一聲,尤其寒如願以償地扭過了頭,但他的身子並沒動,只是腦袋像安了軸承似的扭了過去,直勾勾地看着沈人醉。
他想知道,大公子爲什麼要殺他,究竟是爲什麼!可他只看到一道孤長寂寥的的背影,那道背影正仰天望天,低聲呢喃:“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