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衆皆駭然,歐陽衛驚怒地喝道:“女娃!你太狂妄了,你敢跟歐陽氏作對?”
遙兒緩緩轉身,雙眉微微一揚,冷笑道:“誰說我要同歐陽氏作對?歐陽太公,當此案張揚於天下的時候,就算是你,或許已是目前歐陽氏家族輩份最長者了吧,也一定會被家族拋棄,你信不信?”
遙兒慢慢上前兩步,面向歐陽衛站定,身形屹立如山,剛纔還飛揚不可一世的歐陽老太公卻在佝僂着身子不斷地發抖。
遙兒慢慢地道:“因爲,不拋棄你,你的整個家族,都要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沒錯,女王不可能同所有的世家爲敵,可是要剷除一個世家,卻易如反掌!而且我可以保證,如果女王有一個充份的理由,有一個可以堵住悠悠衆人之口的藉口,她是絕對會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的。墨宗歐陽氏,將不復存在!”
歐陽衛身子一顫,嘴脣嚅動了兩下,突然有些瘋狂地嘶吼起來:“你不能這麼做!你……你不要忘了,你跟我們世家高門之間的關係。如果我歐陽家遭劫,你也休想落得好下場。”
遙兒輕輕拍了拍老頭兒的肩膀,拍得老頭兒身子顫了幾顫,遙兒似笑非笑地道:“歐陽老太公,你還真是老糊塗了,剛剛我還是外人呢,我還被你爺孫二人喊打喊殺的,怎麼一轉眼就成了我跟你們關係匪淺了?”
歐陽衛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
遙兒微微俯下身子,盯着歐陽衛的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問道:“我是你們的人,你信嗎?你知道俊下臣、仇神機那班酷吏在位時,整治過多少豪門世家、權臣勳戚、乃至王室宗親?要是反咬一口女王就信,你說他們還能風光那麼久嗎?”
“我……我們……”
遙兒笑了笑,輕輕點頭道:“沒錯!你有證據,就算沒有物證也有人證,不過……”
遙兒的雙眼慢慢地眯了起來,目光像兩柄狹鋒的刀。從她目中刺出來:“你真的有證據嗎?你覺得到時候誰會站出來替你證明?你以爲他們生怕女王不知道世家們正聯起手來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麼?哈哈,哈哈哈……”
遙兒大笑起來,笑得就像方纔的歐陽難一樣肆無忌憚,意氣恣狂。
可她有資格笑。因爲現在一言可決人生死的人是她。
只要她想,他現在就能毀掉一個千年世家!
證據?
哪有甚麼證據!
歐陽氏要是敢攀咬其他世家,馬上就得被所有世家拋棄,就算他有的是證據,都不可能存在了。就算他真有證據。不願把矛盾激化到你死我活的女王和衆世家也會很有默契地一起無視它、毀滅它,到時候不光女王想殺光歐陽氏,就是其他世家也會落井下石,叫歐陽家永不超生。
女王殺不光歐陽氏,改朝換代也滅不了歐陽氏,可要是其他世家均視歐陽氏如寇仇,歐陽氏就真的要被連根拔起了。這個道理,歐陽衛一直就很明白,他只是想嚇住遙兒而已,可是這個少女。貌似真的沒把歐陽氏這個可以輕易把人輾成齏米分的大世家放在眼裡。
歐陽衛臉色蒼白,又退三步,腰桿兒徹底佝僂起來,求援的目光只能投向李羨訶。
李羨訶暗自一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復又一想,還說什麼當初、今日的,前倨後恭、種種突變,也不過就是今時今日,剎那之間的變化而已。
李羨訶只能苦笑一聲,木屐踢踏。走到遙兒面前,低聲道:“小女娃,得饒人處且饒人,先前老夫所言。現在定然做得了數,退一步海闊天空,何必拼個兩敗俱傷呢!”
李老太公的歲數、身份、名望、地位,就算上朝見駕也不用參拜,女王還得賜他個座位,可他現在對遙兒說話已經近乎低聲下氣地央求了。遙兒卻依舊不爲所動。
遙兒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平心靜氣地道:“晚輩也還是先前那句話,我要一個交待!”
方纔聽李老太公低聲下氣說出那番話來,彌子暇恨不得都要替遙兒點頭了。如今一聽他這麼說,彌子暇急的不行,剛要開口勸她,忽然瞥見小弟由那船孃扶着,若有若無地搖了搖頭,彌子暇心中一動,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嗵嗵嗵!”
樓梯發出整齊的轟鳴,好象一記記戰鼓,重重地敲在衆人的心坎上。三個全身披甲的禁軍一前兩後手按刀柄,殺氣騰騰地走上樓來。幾十斤重的盔甲,再加上他們魁梧的身材,並不用刻意跺腳,那腳步聲就很驚人了。
三人踏上樓來,雙目威嚴地一掃,就定在盤膝而坐的遙兒身上。
中間一人抱拳說道:“末將奉命趕到,聽候欽差吩咐!”
這人全身甲冑,盔頂紅纓如血,胸前圓護爍爍,肩頭虎吞的護肩因爲抱拳的動作,彷彿猛虎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張了一下血盆大口。皮製塗黑漆彷彿玄鐵的護頰擋住了他的面孔,只露出一雙英氣勃勃的眼睛。
遙兒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睛一垂,忍不住又擡起來。
他知道這是虞七,只是沒想到一向吊兒浪當的虞七嚴肅起來,居然是這般的殺氣騰騰,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這才垂下眼簾,輕輕擺了擺手。
虞七三人向旁邊一撤,軍靴同時落地,“嚓”地一聲響,便跟樁子似的矗在了那兒。
遙兒“兵臨城下”,只要一個交待!
芙蓉樓里人滿爲患,卻沒有半點聲音,只有風從一排窗子吹進來,又從另一排窗子飛出去,帶得衣帶與髮絲飛揚。
遙兒盤膝於席,狀若入定,八風不動,鎮定自若。
遙兒早就開始做準備了,隱墨找到了她,她也與隱墨,與彌子瑕演了這場戲。
在遙兒看來,這個準備足夠了。歐陽氏縱然別有打算,也不大可能是想對她動武,頂多是與她結交別有目的,以防萬一的話。有隱墨的暗中支援就足夠了。
墨宗的根基並不在臨安,可是顯墨和隱墨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分別選擇了臨安和西域作爲他們的立足之地。
虧得遙兒多了這一重心計,隱墨雖然從未想過對她不利,可是如果他們發現在芙蓉樓上的是李老太公和歐陽老太公。堂堂墨宗的真正掌權者,他們還有沒有勇氣跳出來保護遙兒,真的很難說。
隱墨和顯墨他們的根就是墨宗,他們的宗主見了這兩個老傢伙,也得乖乖地站着扮孝子賢孫,他們還能做什麼?
如今虞七趕到,主動已經掌握在遙兒手裡,遙兒當然不急,她是一個人,對方動輒就是一個家族。她是一個熱血滿腔的小女子,對方是一生在名利場中打滾的冷血政客,說到投鼠忌器。
呵呵,誰該小心?
芙蓉樓上一直靜默着,盤膝靜坐的遙兒忽然笑了笑,說道:“現在,我還控制得住局面,可是我調動這麼多兵馬,瞞不了人,等一會兒臨安令如臨大敵地率兵趕到時。那就誰也無力迴天了!”
這句話就像沸油鍋裡滴進一滴冷水,平靜的場面終於騷動起來。
歐陽衛不能不讓步了。他狂、他傲、他目無餘子、他視人命如草芥,可他放不下的是家族、是榮耀、是權力、是千秋萬代的傳承,而這一切。今天一個不慎,都可能交待在他手裡。碰上遙兒這個不計後果的瘋女人,他也沒輒了。
他恨不得把遙兒碎屍萬段,可是理智告訴他,只能讓步,因爲遙兒賭得起。他賭不起!歐陽衛又向李羨訶望了一眼,他拉不下老臉,無法低下高貴的頭顱,只能求助於李羨訶。畢竟是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哪怕彼此不和,這些事還是可以相托的。
李羨訶嘆了口氣,舊調重彈地對遙兒道:“歐陽難名門子弟,雖然少年狂傲,可他這麼多年來未曾向人低頭也是實情,如今讓他向你敬酒陪罪,於他而言也是一個教訓。小女娃少年老成,何必與他針鋒相對呢?”
李羨訶又道:“再者,我就替歐陽家做了這個主,許你良田千頃作爲賠償,地方任你選,水田旱田,盡由得你決定。或者,徐南鹽場的一成乾股給你,如何?”
彌子瑕聽了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氣:“良田千頃,只憑這個,立刻就能成爲一方豪紳,就算子孫很能敗家,這筆錢也足以保得至少數代富貴,徐南鹽場,那是齊國南疆最大的三家鹽場之一,沒想到這家鹽場竟然是歐陽氏的!
一成乾股?那就是源源不斷、花不盡的雪花銀吶,只要歐陽家不倒,那麼他傳承多少年,就能依附於這棵參天大樹富貴多少年。”
彌子暇並非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可即便他是隱墨宗主,這筆財富於他而言也是一筆驚人的財富。這,只是道歉的一個誠意?墨宗這些老古董世家,千年底蘊積累,果然非同凡響,齊國貴族獲得田七娘造勢之功應運而起的一些豪門,與之一比,簡直就是一羣叫花子。
遙兒彷彿根本沒聽到,她向窗外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道:“這般陣仗,只怕兵馬剛一行動時就有人報到了臨安府,臨安府的人應該很快就到了吧。”
歐陽衛的心終於慌了,他焦灼地向李羨訶又投以求助的一眼,李羨訶把牙一咬,道:“罷了!此次西南邊郡亂事紛芸,不日女王必有舉動,到時大批官位空缺!只要今日之事揭過不提,你可自親朋友好友中選三個人報上來,有才名的可許他一個文官,無才名的保他一個武職,至少都是七品官,如何?”
土地,是立家立業之根本;鹽場的乾股,是享用不盡的搖錢樹;這還不算,又許她三個官位。大齊的官不好做,更不好升,多少人窮其一生,也難以入仕,入仕之後更難以升個一官半職。
就以那陳如之來說,他出身名門世家,又是進士出身,一身才學,可六十歲了還在縣衙裡做個從九品的小小縣尉,如今只要遙兒提出人來,哪怕根本沒資格做官的,也能幫她弄個官做,在場所有的人都想替她點頭了。
其實,李羨訶提第一個條件的時候,換個人就要忙不迭點頭了,可遙兒就是不表態,逼得歐陽家層層加碼,最終的條件竟如此豐厚,彌子暇兄弟簡直要對她釣魚的本事佩服到五體投地了。
可……遙兒坐在那裡,居然依舊不爲所動。所有的人都吃驚了,她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歐陽難怒不可遏地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就算你在外面有百萬雄兵,信不信我一聲令下,先把你誅殺當場!”
遙兒悠然道:“我信!可是就算我死在這裡,你殺得光我的人?只要我有一個人活着走出去,你就得拿整個歐陽氏家族陪葬!這個風險,你家太公不敢冒,李太公不敢冒,歐陽世家也不敢冒!”
歐陽難嘶聲道:“我現在就殺了你!”
“住手!”
歐陽衛一聲叱喝,轉向遙兒,強捺心中恨意,呵呵笑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老夫現在還真的有些欣賞你了。這樣吧,那土地和乾股,你也不用任選其一了,三個條件,都許給你。”
歐陽衛笑的歡暢,心中實已根極,只是他的城府夠深,只聽他爽朗的笑聲、看他慈祥的面容,可沒人猜得出他心中所想。
土地、財富、官祿……,還有一個千年世家的服軟低頭。可……遙兒微微一笑,只是微微一笑,道:“歐陽太公如此種種,足見誠意了……”
歐陽衛只道他已同意,笑得更加歡暢了,李羨訶和獨孤宇臉上也露出了輕鬆的笑意。是啊,富貴、名利,一個人一生的追求全都有了,而且歐陽家也不是好惹的,答應了擁有一切,不答應樹一強敵,她怎麼可能不答應?
誰料遙兒話風一轉,偏偏就嘆息着接了一句:“可是,這實在不是小女子想要的交待啊!”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