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被韋春春帶進二堂的,就是當初沈人醉和穆夫人在玉簟橋畔,曾經遇見過的那位程氏娘子身邊的半大孩子常之遠。
也難怪寇卿宮轉過來的這樁案子需要由來她審,在這樁“老嫗毆死兒媳案”中,常之遠和他的父親常林是人證。而在下一場“常之遠毆死西門藝案”中,他的父親是在場證人,他則成了殺人兇手。這兩樁案子又如何掰的開?
二堂裡就比在大堂輕鬆多了,這裡沒有“肅靜”、“迴避”的牌子,也沒有衙役喊“堂威”,更沒有那兩排杵在那兒,見人一見便先有些膽戰心驚的風火棍。
遙兒坐在案後,一見那戴着枷鎖的小小囚犯被帶進來,便微笑着說道:“本官今日所審,是令堂無辜枉死一案。常之遠,你當時目擊了所發生的一切,現在就一一向本官道來吧,不得有半句虛假!”
當散衙的鐘聲敲響後,遙兒還是同以前一樣,和那些胥吏公差們搶着離開了衙門。崔郎中卻是一如既往慢慢騰騰的,彷彿他有沒完沒了的行本案牘需要處理。不過,他今天的注意力明顯沒有放在那些案卷上,時不時的就會擡頭向門口瞧一眼,似有所待。
“來了來了!”
令狐獄闖進門來,興沖沖地說了一句,言猶未了,今日爲遙兒作筆錄的那名書令便急匆匆走了進來。
崔良玉趕緊迎上前去,溫和地道:“辛苦啦。”
那書令名叫韓荌煢受寵若驚地道:“爲郎中效力,心甘情願,何謂辛苦。”
崔良玉呵呵一笑,道:“來來來,坐坐坐,坐下說!”
他把韓荌煢摁坐在椅上,這才一撩袍裾,也在椅上坐了,沉靜地道:“說說看。她這一天,都忙了些什麼?”
韓荌煢微微蹙起了眉,沉吟了一下,才斟酌地道:“嗯……她這一天。就是在詢問過程,不厭其煩地問,反反覆覆地問,顛顛倒倒地問……”
韓荌煢說着,輕輕搖頭道:“卑職感覺她他定有所圖。卻不明白目的何在。”
崔良玉目光一閃,問道:“筆錄呢?”
韓荌煢道:“已被長史收起,卑職一直在做筆錄,手都快累折了,也沒騰出空兒來再謄錄一份。”
崔良玉道:“你且撿那能記起來的,與我仔細說說!”
韓荌煢依言描述起來,崔良玉在房中緩緩地踱着步子,認真地聽他敘述,聽了良久,忽然站住腳步。緩緩地道:“我明白了,她這是在誘供!”
韓荌煢一呆,訝然道:“誘供?怎麼可能!”
崔良玉笑了笑,對他解釋道:“本官所說的誘供,當然不是你以爲的平常那種誘供。而是說……”
似乎崔良玉也想不到該如何解釋,他斟酌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地道:“有可能,有一些真實存在過的情景,被常林和常之遠父子疏漏了,所以遙兒要把它挖掘出來。有一些拱詞。可能不是遙兒想要的,他要在這種反覆的詢問中,夾雜着自己的判斷和分析,既而引誘這對父子不知不覺間便按照她的這種傾向去回憶、去描述……”
韓荌煢吃驚地道:“這不是誘使他們說謊麼?”
“不不不。不是說謊!”
崔良玉微微一笑,道:“你要知道,同樣一件事,你不需要對事實真相做任何掩飾,只是用不同的語言去描述它,別人聽在耳中。心裡所產生的觀感就截然不同!遙兒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崔良玉長長地吸了口氣,又道:“還有一些,則是這對父子當時驚慌失措,已經完全忘記了的。當時那種情況,他們緊張驚怖之下,難免會忽略一些東西,而這些,就在他們心中成了一片空白,遙兒通過這種反覆的詢問,技巧地誘導,會幫他們補完這段記憶。”
崔良玉把雙手負到身後,沉沉地道:“因爲那缺失了的記憶,本就是他們無法記起的,所以當遙兒如此反覆、不斷詢問之後,在他們心中所幻生的情景,就會連他們自己都確信無疑那就是他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絕無虛假!”
韓荌煢怔怔地道:“她如此煞費苦心,到底想幹什麼?”
崔良玉搖搖頭道:“從你方纔所述,她誘導常林父子所努力記起的,都是對減輕他們罪責有利的,看來這個女子很有一些初出茅廬的勁頭兒,想要做個萬民讚譽的好官吶!只不過……”
崔良玉大皺眉頭,有些疑惑地道:“她這麼做,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她這是想幹什麼,難道想做上一次大清官,博一個女青天的好名聲,然後便掛冠歸去不成?”
韓荌煢把他了解到的最新情況迅速彙報了崔良玉,崔良玉和韓荌煢仔細研究了半天,也沒有弄明白遙兒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他決定再觀望一下,在他看來,這個問題根本就是無解的,兩大勢力得罪了任何一方,她這個新任寇卿宮司長史都很難收場。
……
晨曦斜照,夏侍郎一手負在身後,在一個幽靜的院落裡,悠閒地喂着他的那隻八哥兒。
廊下掛着一隻精緻秀雅的鳥籠,一隻通體黑色、喙足鮮黃的八哥兒用它有力的雙足抓着棲杆兒,鳥頸一探,便發出清脆的叫聲:“你好!”
夏侍郎用餵食稈挑起一抹拌了雞蛋清的炒米,遞到那八哥兒跟前,看着它一口吞下,眼角的皺紋都笑的柔和起來。
“侍郎!”
皮桓快步走進來,對夏侍郎道:“侍郎,遙兒今日升大堂問案了。”
夏侍郎不慌不忙地道:“哦,審的哪一樁呀?”
皮桓道:“審的常家老嫗毆死兒媳一案。”
夏侍郎呵呵笑道:“由她去。這件案子,現在還有誰關心呢。”
皮桓蹙額道:“此人能審什麼案子,根本就是胡鬧!”
夏侍郎撇撇嘴道:“俊下臣一個潑皮、侯思止坊間賣餅的,都能身着朱紫,成爲朝廷命官,一個女人做長史有什麼了不起的?咱們這位女大王,用人一向不拘一格的。”
夏侍郎說着,又舀起一勺鳥食,“啾啾”地逗那八哥吃食。
八哥在說人話,夏侍郎卻在說鳥語,倒也有趣。L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