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那巫將軍如此剛愎自用,先是不敢任事,對他們通報的消息不予置信,以致貽誤了戰機,現在又以三軍統帥的身份親自上陣,以身涉險,遙兒不由大光其火。
沈人醉勸道:邊軍守將大都如此,識字不多,讀書很少,全仗一身武勇晉職受官。何況他先前不信你,臉上很有些掛不住,不廝殺一陣他如何肯走?
遙兒氣得口不擇言道:氣死老孃了,走!咱們也上,好歹把他囫圇弄回來,真叫他死在這裡,更加不可收拾了!
情人眼裡出美女,遙兒氣得罵人,沈人醉卻是愈覺有趣,他抿了抿嘴脣兒,沒說什麼,卻擋在遙兒前面殺向山口。
谷口大戰雙方已經迫近,變成了肉搏,兩邊加起來近百匹戰馬,把谷口陣地殺得雪飛揚、血飛濺,慘烈無比。
沈人醉提馬前衝,大喝聲中,一道劍光伸縮吞吐如靈蛇吐信,一劍點在一口刀的刀面上,叮地一聲盪開那口刀,手腕一翻,便斬向迎面而來的狄人手腕。
……
谷口的人已殺作一團,混亂不堪。
巫將軍,不要一錯再錯!你是軍中主將,如何確保……
噹噹噹!
遙兒一面說,沈人醉手中刀一面劈斬如電,一連盪開幾口劈向遙兒和巫將軍身上的兵器,沈人醉接口續道:把虎奔峽的五千守軍安全撤回王母衛纔是你的責任!
巫將軍殺得眼都紅了,他揮舞着手中帶血的鋼刀,大叫道:殺!殺光他們再走!
說罷一提馬繮,無畏無懼地再度衝向敵羣,遙兒恨得咬牙。無可奈何之下,只得隨着這莽夫繼續往前衝。
嗚……
谷口風雪激盪,箭矢破空,本就會發出呼嘯之聲,此時突然響起一聲箭嘯,聲音竟又大了數倍,那聲音十分怪異而尖銳。巫將軍聽了忽地一勒馬繮。訝然道:鳴鏑?
鳴鏑是狄人軍中一種特殊的箭矢,它既可以示警,也可以懾敵。還可以在萬馬千軍中有着指示目標、下達軍令的效果。
這枝鳴鏑從何而來?
只是一怔間,他就發覺不妙了。
谷口裡,忽啦啦又衝出數十騎狄人騎兵,個個張弓搭箭。箭矢如雨,且馳且射。一矢既發,後矢既至,雖只有數十騎,但是因爲箭如連珠的原因。竟彷彿數百人一同發箭,那箭雨頃刻間便覆蓋了山谷中齊軍這一面的陣地。
尤其是方纔那支鳴鏑,估計所用的弓至少是兩石力的弓。箭矢既勁且疾,一箭飛來正中一名齊軍的胸膛。嗚咽的鳴叫聲戛然而止,那枝利箭貫穿了那名齊軍的皮甲、衣袍,直沒至箭羽,箭簇從後背露了出來。
噹噹噹!
遙兒向巫將軍厲聲吼道:將軍還不快走!虎奔峽五千將士若無端喪命於此,王母衛若因守軍分散而失守,涼州若因此而被攻陷,你百死莫贖!
巫將軍被她吼得一個激靈,眼見谷口狄人兵像一羣螞蟻似的源源不絕,情知他們的大隊人馬很快就要壓上來了,也虧得這谷中狹窄,千軍萬馬擺佈不開,否則此時早像潮水一般涌出,只得恨恨地一撥馬頭,大吼道:咱們撤!
這時從谷中涌出來的生力軍已經看到了他們,更是注意到了巫將軍,因爲他那一身盔甲實在是太炫眼了。
這時候不管是遊牧民族還是中原軍隊,都少有重裝騎兵了,若馱乘重裝騎兵,機動性就嚴重製約了它的威力。
所以齊軍中雖然披甲率極高,卻少有巫將軍身上這樣拉風的一身鐵甲,那鐵甲不但式樣威田,打磨得更是鋥明瓦亮,彷彿一口鏡子似的,在今天如此明媚的陽光下閃閃發光,簡直就是一隻活靶子。
這簡直就是die。
那狄人人衝出山口,看見有齊軍在此也頗爲意外,再看齊軍不多,其中還有一位明顯是將領的人,雖不明白他們爲什麼以如此少的人數出現在這裡,卻知道機會難得,那方纔以兩石弓發射鳴鏑的狄人大將立即認扣搭弦,瞄準了巫將軍。
嗚……
這回他用的不是鳴鏑,但是箭矢又疾又快,還是發出了淒厲的破空時,遙兒只覺得耳膜一炸,一枝狼牙箭已經直貫剛剛撥轉了馬頭的巫將軍後心,遙兒幾乎是不假思索,立即一刀斬去。
那箭太快了,肉眼只能看見一抹虛影,她是憑着感覺一刀劈下去的。
刀如閃電,堪堪迎上那道箭影,箭被磕飛,這箭的速度和力量實在是大得可怕,震得遙兒手腕痠麻,然而她卻無暇顧及,因爲這人箭發連珠,又是一連三箭,竟向她和巫將軍、沈人醉三人同時射來。
三矢同至,目不暇接,遙兒雙腿挾緊馬腹,身形斜斜歪出,避過了射向自己的那一箭,揮刀劈向沈人醉身前,沈人醉剛剛圈馬回身,躲避不及,掌中劍想也不想反手撩出,鏗地一聲,劍應聲而斷,箭矢稍稍改了方向,向他面門疾射過來。
沈人醉驚得一閉眼睛,幾乎與此同時,一道雪亮的刀光從他面前劈下,將那一箭硬生生斬落,這時遙兒再想救巫將軍已經來不及了,巫將軍剛剛撥轉了馬頭,遙兒替他劈飛第一箭的舉動他都沒有看到。
巫將軍這人雖然莽撞粗魯,對部下卻極是關愛,不肯獨自逃生,他撥轉了馬頭,腰桿兒下意識地一挺,剛要召呼衆親兵一起撤退,一箭便從背後襲至,噗地一聲從護心鏡的邊隙插進了他的後心。
巫將軍啊地一聲大叫,被那箭帶得向前一撲,遙兒大駭,圈馬過來,一把扯住了他的馬繮繩,大叫道:我帶你走!
說罷以刀面狠拍馬股,催馬離去,沈人醉只管護在他的左右,一見他走也不遲疑。三人三馬便落荒而逃。
巫將軍雖不是一位足智多謀的良將,但他臨戰敢拼,體恤士卒,甚得虎奔峽守軍愛戴,在軍中威望極高,這些親兵更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一見將軍中箭。這些親兵都紅了眼。根本無一人肯退,紛紛撲上去,爲巫將軍爭取着逃脫的機會。
谷口肉搏到了白熱化的地步。狄人援軍依舊連綿不絕,一柱香的時間之後,最後一個死守谷口的齊軍也帶着滿身的傷痕和箭矢倒下了,谷口皚皚的白雪已經零落成泥。許多地方都有泛着暗紅色。
那個持兩石鐵弓的狄人大將催着戰馬,從遍地屍骸中緩緩地走出來。目光從地上一具具的屍體上緩緩掠過,望向遠處隱隱的三個黑點,冷冷一笑,吩咐道:速速通報大人。可加快前行!
他一手勒繮,一手將鐵胎弓向前一指,意氣飛揚地道:今天的午飯。咱們在虎奔峽吃!
……
巫將軍!巫將軍!
遙兒牽着巫將軍那匹馬,飛奔出數箭之地。暫時沒有兇險了,這才扭頭看他,只見巫將軍伏在馬上搖搖欲墜,臉色慘白如紙,口中也隱隱沁出血絲來。
他中的這一箭直貫肺腑,本就傷勢極重,如何還經得起如此的顛簸,遙兒雖然情急,卻也知道受些顛簸,說不定還有逃命的機會,此刻停下那纔是讓他白白送死,狄人來犯之敵幾乎全是騎兵,不會耽擱太久的。
可那粗大的箭矢貫入巫將軍的身體,這一番奔波,創傷越來越大,內腑都被攪得一團亂,眼看就要不支了。
遙兒見了不禁焦急,追兵馬上就到,這位虎奔峽主帥再有個三長兩短,那該如何是好。那時節講帥爲軍魂,實是不假,一個有威望的統帥如果暴死,真可以讓軍心士氣爲之崩潰,從而不戰自亂的。
可遙兒雖然焦灼,卻也無計可施,這時沈人醉突然向前一指,興奮地道:遙兒快看,那有輛車!
遙兒擡頭一瞧,果見一輛勒勒車正在雪地上費勁兒地前行着,旁邊還有一匹馬,馬上馱着一個牧人,護在那車的旁邊,有點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遙兒催馬趕近,沈人醉向孤竹一帶通行的方言問道:你們怎麼這麼慢?
那車上還有一個駕車的人,車轅上套着三匹駑馬。
伴在馬車旁邊的是個中年男人,遙兒和沈人醉說服他們部落速速遷往王母衛時,他們是見過這兩個人的,那中年牧人便答道:車子慢,我也急得很。
沈人醉探頭往車上看看,只見車上還有一個老人,兩個婦人,帶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沈人醉道:怎不騎馬?
那中年牧人道:我家沒有壯勞力,放不得馬,在部落裡專門販酒,不牧馬的,家裡養那麼多馬做什麼?
沈人醉看看眼見不支的巫將軍,說道:我把馬讓給你們,換你們的車!
這個……
那中年牧人猶豫起來,沈人醉道:你還遲疑什麼?
那中年牧人訕訕地道:車上……還有好多壇酒,我……
沈人醉聽了再往車上瞧瞧,後半部堆得高高的,中間和上面還塞着壓着氈毯和帳布,大概是怕顛簸中把酒罈子碰碎了,難怪他這輛車速度如此之緩,馱着這麼多酒能跑得快嗎。
沈人醉又好氣又好笑,喝道:狄人人馬上就追上來,命都快沒了,你還管酒!
那中年牧人慾哭無淚地道:姑娘,我家全賴賣酒爲生啊,這些酒要是沒了,我們一家就是逃出去也沒有活路呀!
遙兒一番爭鬥加逃命狂奔,男兒打扮早已經散亂,一頭秀髮胡亂的披在肩後。
沈人醉往懷裡摸了摸,還有幾粒金豆子在,沈人醉道:我這有些金豆子,再加上這三匹上等好馬,足以低得上你那些水酒了,你換不換?
說着伸手掏出一把金豆子攤在他面前,大概六七粒的樣子,在陽光下發出金燦燦的光。
那牧人看看他手中的金豆子,再看看那三匹雄駿強壯的好馬,微一估計,確實抵得了自己那一車酒,忙不迭點頭道:成成成,我換。我換!
當下,遙兒與沈人醉下馬,又把奄奄一息的巫將軍扶下來,那牧人全家人則離開車子,上了他們的馬。雖然這一家人或是老人孩子或是婦人,但是自幼在草原部落長大的人哪有不會騎馬的,他們騎上駿馬。向沈人醉道了聲謝。便催馬飛快地離去。
沈人醉一個箭步跳上車,將那氈布毛毯統統掀開,把一罈罈酒飛快地推下車去。等到那壓了半車的酒罈子全扔到雪地裡,沈人醉把氈毯皮褥子一鋪,便和遙兒把巫將軍擡上了車,此時巫將軍已然處於彌離狀態。人事不省了。
沈人醉看看深深插在巫將軍身上的箭矢,擔憂地道:遙兒。他只怕是不行了。
遙兒道:你託着他些,讓他少受些顛簸,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好!
遙兒說罷,放下車簾兒。雙手抓起馬繮繩,大喝一聲道:駕!便駕着那輛馬車在雪原上飛馳起來。
……
虎奔峽此時已亂作一團,三軍匆匆集結。一應輜重能拉的就裝載上車,不能拉走的也撒了引火之物準備燒掉。這副將林隨雪指揮起來倒也井井有餘。
只是巫將軍在虎奔峽一向是家長作風,體恤士卒不假,卻把這裡做了他的山寨一般,沒有人能拂逆他,連這位副將也是一直附從尾驥,無不從命,所以在軍中的威望遠不及巫將軍,等他集合了隊伍準備撤離時,手下的旅帥、隊正們就七嘴八舌,爭吵開了。
有人建議輜重先走,大隊人馬趕去接應巫將軍,有人建議全軍撤退,先撤到王母衛,還有建議拉上隊伍去前方雪原上打狄人人的埋伏的,這時候副將就彈壓不住局面了。
一堆將校爭執不下,把個副將吵得頭大如鬥,便在此時那虞人部落的族人慌慌張張、扶老攜幼地逃下來了,副將趕緊拉住幾個牧人詢問情形,這些牧人是趁着谷口兩軍交戰的當口逃出來的,哪知道那裡的具體情形。
副將一問,他們七嘴八舌怎麼說的都有,有的說巫將軍帶人大展神威,殺得狄人人潰不成軍,已牢牢守住谷口,有的說狄人人鋪天蓋地,足有數十萬人馬,巫將軍已經完蛋了,狄人人馬上就到。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摞下幾句話就匆匆逃命去了,聽得林隨雪和一衆將校愈發糊塗起來。有幾個旅帥、隊正血貫瞳仁,大聲咆哮着副將是窩囊廢、膽小鬼,他不敢去,就要拉着本部兵馬趕去救援,有的將領則慫恿副將趕緊下令,全軍撤往王母衛。
兩個裡一陣爭吵,整個虎奔峽大營就像菜市場一般亂成了一鍋粥。
這時候,遙兒趕着馬車也匆匆趕到了,虎奔峽守軍已經到了山坡下,各種裝載輜重的車輛橫七豎八地停在那兒,不同意見的將校帶着人圍着林隨雪爭吵不休,士兵們則抱着槍矛站在雪地裡無所適從。
遙兒老遠就聽見了那些將領的叱罵咆哮,急忙放緩了車速,掀開車簾回首問道:三軍已經亂了,能不能把他弄醒,叫他下個……
遙兒說到一半,聲音就停住了,沈人醉向他輕輕搖了搖頭,抽回探在巫將軍頸旁的手掌,低低地道:他死了!
遙兒心裡登時一沉,費盡千辛萬苦才把巫將軍搶出來,可他終究還是死了。
遙兒的焦慮和不安,不全是因爲他們巧費心思,歷盡艱苦送來的情報卻不被巫將軍重視,還因爲確定向晚亭爲攻擊目標正是她一手促成的。
雖然狄人人如果選擇叮鈴泉作爲攻擊目標,一樣會對邊疆百姓造成巨大的傷害,雖然那樣一來朝廷將面對更加困難的局面,而燕國也有可能插手,趁機把他們王相之間的矛盾引向大齊,可是目前這個地方畢竟是他選擇的。
她選擇此處,本來是因爲後方增援方便,緊急時還可以就近抽調兵馬,然而因爲巫將軍的狂妄自大貽誤了軍機,如果一個不慎對地區百姓造成巨大傷害,她實是難辭其咎。
遙兒擡頭看了看山頂,山頂築着三處烽火臺,今日天氣甚好,三處烽火臺都燃起了狼煙,狼煙滾滾騰空,雖然被風吹着,依舊久久不散,遙兒稍稍安心了些。
有這烽火,起碼王母衛方向的守軍可以提前戒備,而王母衛外遊牧的大小部落都熟悉這示警訊號,只要不太蠢,他們都會立即往王母衛撤離的,當然,如果碰到了方纔那家子寧捨命不捨財的主兒,那就實在沒有辦法了。
耳畔,衆將校還在爭吵不休,遙兒突然一陣無名火起,陡然轉身,立在車頭,大喝道:都別吵了!
吵得正歡的衆將領均是一怔,瞧她一身裝束,似是草原牧人,不男不女,一口中原話倒是字正腔圓。
遙兒喝道:狄人兩路大軍,分別取道向向晚亭進襲,如今一路軍已經抵達山口,你們還在這裡聒噪不休!還不馬上退守王母衛,等敵軍趕到,你們諸多步卒,豈不是要全部葬送在這裡嗎?
虎奔峽是駐紮在這裡的一支守軍,軍中多是步卒,實際上邊軍各處駐軍因爲主要職責是守,所以軍中大多都是步卒,需要出塞野戰時,會另外調派以騎卒爲主的軍隊,這些常年戍守邊防的士兵用到馬的機會比較少,不會在營中養着大批軍馬,徒靡軍費。
林隨雪正被手下那些不甚聽話的部下吵得一肚子邪火,見她一個外人也來吆喝,不由怒道:你是何人!
遙兒亮了亮他的腰牌,大聲道:羽林百騎禁衛江遙,奉聖諭北行公幹,打聽到狄人人的消息,特意趕來示警!
阿古旁邊那個樑四啊了一聲道:是他,他就是跟郎將說話的那個人!
一衆將校唿啦啦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道:郎將怎麼樣了,巫將軍他還好麼?
巫將軍,他……
衆人七嘴八舌,遙兒一愣,不知該怎麼辦?L
ps: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