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沉,臨近午時,都尚無一絲陽光,反而沉壓壓好似要下暴雨。
一夜淺眠思量,宣綾靖沉默坐在窗前,心神莫名沉甸甸,如同今日天色一般,總感覺慕亦弦那頭似乎醞釀着什麼駭人的風暴。
清合殿內力試探、阮寂從的調回,再加上萬佛寺那般將計就計似的大火,略略一思他引蛇出洞的目標……
九伶樓遮掩痕跡的本事她是知曉的,但看慕亦弦這番舉動,必是已經知道了祝勐消失在西殊邊境之事。
如果慕亦弦真得因爲祝勐消失在西殊邊境之事而起疑於西殊使臣,那必然會追根溯源而上。
即墨郡那晚,可不只有祝勐那一撥人,還有……九伶樓的一衆。
既然他已經在調查祝勐那一方,恐怕也不會忽略另一方……
味同嚼蠟地用完午膳,宣綾靖總感覺心頭縈繞着一股莫名的忐忑與不安,懸在半空無處着陸。
宣綾靖看了看衾香與素鳶吩咐着侍女收拾午膳殘羹,緩緩走入裡間的梳妝檯前。
鏡臺裡的自己,眉心輕蹙,眸光閃爍不定。
宣綾靖擡手按了按額角,才讓忐忑的心神緩緩沉澱下來!
這種不安,她只在前世策劃離開東淵時纔有過。
而那時,她不自覺擔心是什麼呢?阿弦會發現她的真實身份,真實目的?!
對!
宣綾靖一怔地定睛看向鏡臺中的自己,現在心緒的忐忑慌亂,一如當時的心境!
清透的眸光一分一分沉澱而下,清冷中又透着絲絲沉靜,宣綾靖緩緩從梳妝檯中取出一枚玉佩,執在手前,瞧了片刻。
直到素鳶走進裡間,問道:“小姐,您可要準備去書房了?”
宣綾靖回過神來,這纔想起晨起時,她就已經吩咐過午膳之後要用筆墨畫畫,讓侍女們在皎卿閣收拾出一間書房來。
“先不去了。”
宣綾靖若有所思回了一句,緩緩轉過身來,素鳶的視線正好落在她白皙的手上。
“咦,這不是那日誰遺失在府裡的玉佩嗎?”素鳶很熟悉這枚玉佩,那日小姐正是讓她收拾的。
“不錯。”宣綾靖點了點頭,透過絲質帷幔往外間看了看,才緩緩遞到素鳶手中,“你先隨身收好。”
素鳶瞧着小姐有些鄭重的神色,接過玉佩點了點頭,才收在了懷中。
宣綾靖眉眼微展,起步往外走去,錯身素鳶而過時,她嗓音壓至氣音說道一句,“這是尉遲的。”
素鳶瞳眸一睜,微閃疑色,小姐既然知曉是何人的,那日管家拿來詢問時,卻爲何沒直說。
可宣綾靖已經走到了外間,素鳶瞧了瞧仍在收拾屋子的侍女與候在門口的衾香,終不便多問。
宣綾靖踏出門外,徑直朝一處走去,候在門外的衾香恭敬跟隨在後。
素鳶也忙得加快幾步跟上,可看着宣綾靖走的方向,素鳶心頭不由又是一愣,這不是正是早晨小姐才吩咐收拾的書房的方向麼?小姐先前還說不去了,怎麼現在又往那邊走着?
顧及衾香在場,素鳶也只好將疑惑都壓在脣邊,嚥了下去。
剛到書房,宣綾靖還未推開門,便見另一處轉角,管家正大步向着她而來。
宣綾靖不由停了步伐等候,管家近前,便立即奉上一封請柬,道,“郡主,這是前些日子楊國公府送來的帖子,當時郡主不在府上,郡王便吩咐先收下,等您回府後再交給您。”
“什麼帖子?”宣綾靖隨口問道一句,便拿過請柬瞧了起來,蹙眉道,“楊國公的壽宴請柬,送到郡王府自然該交到爹爹手中,怎麼送來給我?”
管家回道,“郡主您放心,楊國公府送了兩封請柬,郡王一封,郡主一封,說是郡主如今已另有封號,該到的禮儀自然要到的。”
宣綾靖這才點了點頭,將請柬交到衾香手中道,“素鳶隨我從北彌而來,尚不瞭解楊國公喜好,衾香,壽禮之事就交由你提前備好了。”
“是。”衾香恭敬接過請柬,應道。
“郡主無事,那老奴就先下去了。”見着宣綾靖已經吩咐妥當,管家行了行禮,便退了出去。
宣綾靖這才推開書房大門,裡面本是一間空置的雜房,現在倒也佈置的像模像樣了。
一推開,還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宣綾靖走到書案前,瞧了瞧案上備着的宣紙,不由地蹙了蹙眉,“這宣紙怕是小了些。”
衾香連忙回道,“郡主,奴婢們也不太懂書畫,備的紙是直接在郡王府尋管家取的。”
“不怪你們。”宣綾靖淺淺笑了笑,這事倒還真怪不得這些宮女。
她早聽阿玦提過,雲凌老將軍喜愛收藏畫卷只是沿襲了瀾夫人的喜好,本身對丹青墨寶沒有絲毫擅長。
所以,這整個郡王府備用的宣紙怕是都是書信大小的紙張。
這書信所用的宣紙,寫信尚可,繪製大型陣圖以及術式推算,就實在太小了。
宣綾靖無奈地搖了搖頭,卻又暗暗一笑,才略帶幾分嘆息道,“衾香,你可知曉盛都何處有賣好一些的筆墨紙硯的地方?”
衾香回道,“奴婢以前曾陪儺娘姑姑出來置辦過,知曉在離王府不遠處的那條街道里正好有一家書畫舫。”
“宮裡都用那兒的紙張,想來應該是好的。”宣綾靖滿意地點了點頭,“書畫舫,等會你帶我去瞧瞧。這府裡宣紙都是書信用,是得挑些作畫用的。”
“是。”
“那你先去將請柬放回臥房,再幫我將衣櫃裡那件狐裘的披肩取來。”宣綾靖接着吩咐道。
“是。”衾香應了一聲,隨後道,“今日天陰,不知何時要下雨,郡主可要準備車馬?”
宣綾靖頓了頓,而後道,“備兩把傘,走走吧,且當散步了。”
“是。”衾香這才恭順退下。
素鳶終於尋得時機,微微鬆了一口氣,走近幾步,疑聲道,“小姐,您要做些什麼?”
宣綾靖神秘一笑,卻閉口不言,大步走到書案後坐了下來,執筆、落筆,飛速在宣紙上寫着什麼。
“恐被調查,小心行蹤,近日切勿聯繫外力……這是——”素鳶僅僅看了開頭幾個字,神色立時凝重僵住。
宣綾靖頭也不擡,直到徹底停筆,將紙上未乾的筆墨吹了吹,才折起來又交給素鳶。
素鳶神色凝重地接過,與玉佩一同藏在了懷中,這一刻,她終於知道小姐將那玉佩交給她意欲爲何。
看回想着小姐在紙上所寫的那一句話,素鳶卻更加不解而擔憂了,完全不知小姐從何得出的結論。
將東西收好,素鳶才小聲問道一句,“小姐,您要我做什麼?”
瞧着素鳶緊張而慎重的神色,宣綾靖兀的輕柔一笑,道,“不必緊張,放鬆些,其實也沒什麼問題,或許只是我太過敏感而多慮了。”
可素鳶神色絲毫不變,不由擔心起日後的處境來。
宣綾靖又是安撫地笑笑,才道,“沒事的。等會我隨衾香出府之後,你便拿着那枚玉佩,以我的名義去一趟靜穆王府,只說上次靜穆王、北曄、連安王和西殊使臣來府後,府裡丫鬟拾到了一枚玉佩,當離開的急,沒來得及處理此事,如今回來了纔想起來,特意讓你去各府都問問,想要物歸原主……然後,將那封手書交予尉遲……”
“是。”素鳶點頭。
“還有……”宣綾靖忽的想起另一樁事來,不由接着道,“若有機會與尉遲單獨相處,就問問,上次讓他辦的事情,如何了。”
“嗯。”
而後,宣綾靖又附到素鳶耳邊小聲叮囑了一些事宜。
不久,衾香已然拿着一件披肩回到了書房,站在門口,恭敬回稟道,“郡主,請柬已經放回了您的臥房了。”
宣綾靖瞧了一眼素鳶面色擔憂的神色,知曉素鳶因爲那封手書之上的事情,只得睇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才轉而看向門口,道,“嗯,那就出府吧。”
宣綾靖起身走向門口,衾香忙得將披肩爲她繫上,二人才向着府外而去。
而看着小姐與衾香離開後,素鳶亦是出府而去。
……
宣綾靖其實大略知曉衾香所說的那處書畫舫所在,但未免不必要的麻煩,便故作不知地有着衾香引路。
隨着衾香走了一兩盞茶的時間,便到了那書畫舫所在的街道。
只是今日出府,卻再沒聽到任何有關楊菁闕的謠傳,想必是傳入了楊府耳中,已經派人壓了下來。
書畫舫所在的街道是東西走向,其盡頭正好連着另一條南北走向的主街,而恰恰,這東西走向的盡頭處,正對着九伶花奉閣的半個大門。
宣綾靖不着痕跡地瞧了一眼九伶花奉閣,正待收回視線,眸光卻陡然凝住。
尉遲曄!
尉遲竟然就在剛剛走進了九伶花奉閣!
宣綾靖神色暗緊,立時不着痕跡地到處隨意轉了轉視線,卻將臨街容易藏人之處都細細瞧了瞧,這東西向的街道並無暗中查探之人。
只是另一條街道,她卻不便去看。
“郡主?”衾香微微喚了喚看着不知何處出神的宣綾靖,神色間仍舊不卑不亢,絲毫沒有探究之色。
“便是這處嗎?”宣綾靖不動聲色回過神來,視線微微掃過匾額,點睛文墨軒。
“是。”
宣綾靖神色微沉地又是瞧了一眼九伶花奉閣的方向,見着隨後而入的一人,眼眸陡然沉了沉,雖是普通人的裝束,但那人是——阮寂從!
她的擔憂,果然應驗了!
宣綾靖默默嘆了口氣,只在心頭期待素鳶能趕上,而後踏入了文墨軒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