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知曉,祝勐此刻與慕亦弦協商,恐怕只爲了讓衆人注意力轉移,再按照她之前提議來個出其不意的偷襲!
慕亦弦本也該可以看出祝勐的拖延意圖,但此刻,慕亦弦卻神色難辨,淡淡問道一句,“你並未看見,能確定這就是你所要之物?”
慕亦弦的問題,莫名有些奇怪!好似是在提醒祝勐要確定交換之物一般。
宣綾靖暗暗蹙了蹙眉,立時有些好奇,祝勐若是聽命於師兄,已經費盡心思取得了南海鎮顏珠,斷斷不至於用“她”的屍體交換,但幾次提及,可想而知,慕亦弦手中應該確實有祝勐想要的東西。
是師兄想要的麼?會是什麼?
“聽音可辨,確是。”祝勐肯定應道一句,好似真得在考慮交換之說。
慕亦弦卻淡淡斂了斂眉峰,露出絲絲諷意,冷聲道,“本王可未看出你的誠意!”
祝勐攤了攤手,明白慕亦弦所指乃是他們一行拼死護衛“宣綾靖”之事,故作無奈,點了點身後的女子,道,“這是我的唯一籌碼,若任由殿下奪走,這筆交易,恐怕再無機會,殿下若想強取,我當然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頓了頓,祝勐掃了一眼周圍,再次提及交換之事,“可眼下,我方百人,若拼死一戰,殿下未必能夠稱心如意,既然殿下已無強取之力,武力不可取,何不協商一番?難道非要兩敗俱傷,雙方目的全全落空嗎?”
慕亦弦面色冷然肅殺,冷冷盯着祝勐無奈的模樣,似在思量,並未立即作答。因爲祝勐所言,確有其道理。
爲了不打草驚蛇,能夠誘出以北彌皇室蹤跡誘他前來之人,他臨時調動的黑鐵衛,堪堪千人,憑這千人,留下最初的數十黑袍人完全不在話下,但此刻,已經先後有兩波援力,且各個都是身懷武藝之人,加之一起,已有近百人!若他們拼死逃跑,確實有機會逃脫。
可就在慕亦弦沉默思量之時,祝勐以及他身後的二人突然身形一動,迅速向着桑莫襲去,而同時,桑莫身旁的黑鐵衛亦是迅速移動護防!
可祝勐不曾察覺,站在距離黑鐵衛不遠的宣綾靖卻是心神陡然一沉!
因爲,慕亦弦竟然早有防備!宣綾靖能夠明顯的察覺,黑鐵衛的防護舉動分明比祝勐的偷襲要先行一步!
料敵於先!
慕亦弦原來早就看出了祝勐的聲東擊西、拖延意圖!
就這短短的快先一步,祝勐的偷襲在擊敗護衛桑莫的三人之時,尚來不及挾持住桑莫,黑鐵衛的圍護已經近在身側,若是黑鐵衛能夠慢上一息,祝勐必然能夠按照計劃挾持住桑莫!
可惜計劃並未趕上變化,慕亦弦也不是善與之輩,尤其是在戰場用兵之上!
就在無法立即挾持住桑莫之時,祝勐竟然立下決判,劍鋒一轉,竟是橫架於她的脖頸之上!
宣綾靖面上一驚,心下卻苦澀地自嘲笑了笑。
她先前在山腹所言,絕對不摻半點虛假!拿她威脅慕亦弦,恐怕,真如她先前之言,只會有一個對敵有害的影響罷了!
恩將仇報的名聲?
在能夠手刃他早已恨之入骨,誓要處之而後快的仇人之前,慕亦弦絕不會在意,就如同他毫不在意東淵究竟何人稱帝一般,連東淵最高權勢都無所謂的人,又豈會極爲在意東淵以及他個人的名聲?
先前在山腹,他能聽之任之,其實,也不過是因爲她那一句提議,趁亂搶人,於他有利罷了。
果然,“小姐!”隨着素鳶擔憂地驚呼一聲,慕亦弦卻完全無動於衷!
祝勐挾持着她緩緩走回原地,慕亦弦淡淡地看着他的舉動,黑鐵衛的包圍姿態卻無半分放鬆!
宣綾靖怔怔看向慕亦弦,眼前的畫面,忽的有些重疊。
同樣是光影明暗,同樣是黑鐵衛圍困之態,同樣是她與慕亦弦面對面。
“本王說過,不喜受人威脅。”慕亦弦沉冷說道一句,星目閃爍之中,如夜幽深,全然是毫無動容的肅殺與冷冽,更宛如萬載冰原的冷風,死寂而透骨。
慕亦弦的漠然聲音喚回了宣綾靖有些怔忪的心緒,她的眸光漸漸沉澱下去,平靜的再無絲毫波瀾。
可慕亦弦卻忽的感覺心微微一悸,那明明被劍架於脖間,卻毫無絲毫恐懼與怯懦的少女,漾着一雙宛若看透一切的雙眸,好似已然知曉他不會受制於人。
那雙眼,如秋水澄澈,又如月華靜謐,淺淺流轉的光澤,似無奈,又似悵然,融在無邊夜色中,宛如要漸漸消散的夢幻。
可就在這朦朧虛幻之中,他竟然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一種荒唐至極的熟悉感……
心,莫名一滯!又是那一股難以捉摸的感覺,細微又無跡可尋。
慕亦弦如子夜沉寂的瞳眸間泛過極淺的波瀾,又被他迅速斂盡,無論何人,也不能阻止他誅殺北彌皇室!
墨眉深鎖,寒冽間殺意愈演愈烈。
“殺!”簡短的命令,如同地獄判官的勾魂之音,明明面對着前來幫他救桑莫的恩人被脅迫的情景,卻無情而決絕的毫無遲疑。
他對北彌皇室究竟是如何滔天的恨,讓他可以不顧一切阻攔?
宣綾靖不知,但她卻心知,沒能挾持住桑莫,這一場血戰無可避免了。
隨着慕亦弦這一聲冷厲的“殺”,樹林間的血腥味在刀刃相擊間愈發濃烈起來!
愈演愈烈,慘烈難言!
可祝勐就這樣挾持着她,冷冷與慕亦弦隔空對視,就在二人也要動手之時,一道虛弱的嗓音突然響在嘈雜的打鬥聲中。
“這是怎麼回事?”
桑莫竟然在這時醒了過來。
“郡主?殿下?”桑莫疑惑地看了看被人挾持的宣綾靖,又瞧了瞧渾身肅殺冷冽刺骨的慕亦弦,緩緩挪步到了慕亦弦身旁。
慕亦弦冷冷睇了一個眼神,並未解釋,反是看向祝勐身後被人護着的女子,簡短道,“北彌餘孽!”
桑莫一驚,頓時明瞭了眼前這一副完全不顧月寧郡主生命安危的情況究竟爲何!
他虛浮的視線有些遲疑不定地滑落宣綾靖身上,面上滿是猶疑不安的欲言又止,先前控心之陣,若不是郡主及時將殿下帶入陣內,恐怕就算他找到了陣眼,在心力耗盡之下的他也根本無力打破山壁,郡主於他,可謂是救命之恩!
可現在,他了解,殿下誓要誅殺之人就在眼前,多年宿怨終於有機會得報!殿下絕不可能會爲了這“救命之恩”生生放棄……
可是……
桑莫囁了囁脣,終於還是頂着虛弱的嗓音遲疑道一句,“可郡主她……”
可桑莫還未說完,便被慕亦弦不容置疑的冰冷嗓音打斷,“北彌餘孽,本王絕不會放虎歸山!”
話音不落,更不待桑莫再出言勸阻,慕亦弦身形如同閃電,直衝祝勐而去!
“叮!”兩人劍鋒一合,清脆的金屬聲響在宣綾靖耳邊。
就在祝勐躲不開的危急一招時,宣綾靖突然感覺一股推力狠狠將她往前一推,猝不及防下,腳下一崴,她竟然直直向着身前的慕亦弦撲去!
慕亦弦劍勢剛一收而出,凌厲寒光刺目生痛,本是衝着祝勐而去,可祝勐這一推,竟然將她推向了慕亦弦的劍刃!
若她躲不開,慕亦弦不收劍勢,她勢必會撞在劍鋒上!可他若收了劍勢,哪怕有一絲動搖,祝勐便能躲開這一擊!
桑莫虛弱至極的一聲驚呼,素鳶更是惶急地撲向這邊而來!
宣綾靖硬生生極其艱難彎子,只想在撞上之前避開脖間要害。
慕亦弦幽眸寒冽深邃,面色冷峻不變,襲向祝勐的劍勢更是沒有半分停滯,卻在那人撲來的千鈞一髮之時,瞳眸毫不自知地微微一深!
就在宣綾靖以爲避不開,劍鋒勢必會劃傷她的額際之時,卻突然,感覺一陣極其貼近的冷風劃過她的髮梢,迅速而過,竟然分毫未傷!
宣綾靖瞬間怔住,!
顧不得被慕亦弦剛一接住又迅速推開斜倒向地的身子,眸光怔忪難明地追隨着慕亦弦挺拔的身影。
就在剛剛那一霎那,慕亦弦竟然將劍微微上挑了半寸,也正是這半寸之差,她才能毫髮無損!
那無情而決絕誓不動搖的慕亦弦,竟然在這關鍵時刻,動了惻隱之心?
宣綾靖難以言說這一刻心頭的複雜,甚至毫不自知自己眸底情不自禁的一絲竊喜,可還來不及掩下,又猛然狠狠一震!
眼前血色忽的閃過!
慕亦弦,受傷了!
祝勐竟然以她爲賭,就賭慕亦弦這一刻的惻隱動搖,趁着慕亦弦接住她的那一瞬間,藉着她人影的視線阻擋,躲過了慕亦弦上挑的攻勢,轉而刺傷了慕亦弦接住她的左手!
難怪慕亦弦又迅速推開了她……恐怕是爲了抵擋祝勐的襲擊!
因爲慕亦弦的這一阻攔,宣綾靖跌倒在地時並沒有感覺到很重的痛楚,便被飛速撲來的素鳶關切至極的扶了起來。
宣綾靖顧不得安撫素鳶的擔憂,眸光緊緊鎖定着交戰的二人!
情不自禁的擔憂目光下意識地看向慕亦弦受傷的左手,光影交錯間,她本就氤氳着複雜之色的水眸忽的狠狠一縮,心口都難以控制的生生窒息!
這一刻,讓她難受窒息的,不是慕亦弦手腕上的血痕!
而是——他那被劃破的衣袖下,依稀露出來的金屬光澤!
古樸、神秘,繁複的雕花紋刻極其清晰!
僅僅局部,也能讓她完全辨認!
胸腔的震動,直讓宣綾靖大口大口,心疾的痛楚更是突如其來地襲來,涔涔冷汗瞬間爬滿了她的額頭,可這一刻,她完全顧不得心口蝕骨難忍的痛楚,只能聽見自己惶惑而又茫然,不敢置信地驚呼,“燭心鐲!”
祝勐與慕亦弦同時生生頓住,目光循聲轉向了宣綾靖。
可這一刻,宣綾靖根本感覺不到旁人的注視,只能感覺到心口那的跳動與窒息。
這……怎麼可能!
這可是三年前!
慕亦弦的手腕上,怎麼會戴着燭心鐲?
他們的……定情信物——燭心鐲!
“噗!”喉嚨腥熱一涌,眼前便劃過一抹暗紅的血色!
宣綾靖不知自己這一刻心疾的發作有多麼,也不知身上與心上的痛楚又有多麼難以忍受,她只能感覺到自己腦海裡嗡嗡亂響成一團,將她帶入越來越昏沉的迷茫中!
依稀,似乎有人又拽起了她,依稀,似乎又有冰涼架在脖間,依稀,聽到有人在交談……
依稀……
這所有的一切,只是她奢望彌補一切欠債的幻想,只是一場幻想可以重來的夢,而現在,燭心鐲的意外出現,正在敲醒她的奢望!
否則,明明該在慕亦弦登上帝位後,他們一同出遊才偶然得到的燭心鐲,怎麼會現在就在慕亦弦的手腕上呢?
奢望的夢吧……
宣綾靖的最後一絲意識裡,只剩將自己從頭至腳生生淹沒的自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