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袍人的嘲諷笑意下,在慕亦弦的冷漠淡視中,在素鳶的慌亂悲痛中,宣綾靖緩緩提步向着素鳶走去。
腳定,眸擡,目光沉靜如水,毫無膽怯地對視着黑袍人,宣綾靖淡淡道,“放開素鳶。”
那黑袍人眉梢一挑,嘲諷意味更濃地看向慕亦弦一眼,而後,推開素鳶的同時,一手向着宣綾靖挾制而來。
而就在這一瞬間,宣綾靖卻忽然猛地更是向前衝出幾步,撞向那黑袍人,而慕亦弦亦是飛速掠步,直向那黑袍首領身側的黑衣人襲去。
電光火石之間,黑袍首領猝不及防地跌退,而慕亦弦已然碰到了那罩在纖長身影之外的披風。
一切,似乎正如宣綾靖無聲告訴慕亦弦的那一句,趁亂搶人。
可就在這儼然就要成功的一霎那——
那被宣綾靖撞倒的黑袍人,卻忽然劍柄一撐,堪堪穩住身子,繼而劍鋒一挑,襲嚮慕亦弦抓取纖長身形的胳膊。
慕亦弦好似早有預防,另一隻手飛速一擋,立馬就要從另一黑袍人手中搶到,就在這時,藉着那被慕亦弦一擋的力量,黑袍人飛速後退幾步,堪堪停在寒潭邊上,竟是二話不說,劍尖飛速挑動,將寒潭之水有意地挑落在腳下冰面幾處。
慕亦弦已是與那攬着“宣綾靖”屍身的黑袍人交手,那黑袍人有所顧忌,只能連連後撤,卻三番幾次險些被慕亦弦得手,若非他以命相擋,只怕早已落在了慕亦弦手中,可此刻,他已然口吐鮮血,強弩之末,再無力抵抗。
就在慕亦弦將要抓住那纖長身影的那一刻,那黑袍首領挑動寒潭之水的動作終於停頓,而在那最後一滴寒潭之水落入地上凹痕的瞬間,明明已經近在慕亦弦手指尖,唾手可得的“宣綾靖”在慕亦弦視線中毫無預兆地消失的無影無蹤。
因爲,伴隨着黑袍人挑動寒潭之水落入凹槽,幻陣已然徹底激活,慕亦弦正在陣法範圍之內,而被另一黑袍人護着的“宣綾靖”的屍身,卻剛好停留在陣法邊界之外!
這一切,纔是宣綾靖的真實意圖!
原先不知這黑袍人是敵是友,宣綾靖本準備由素鳶挑動寒潭之水落入凹痕,只是如此,素鳶的舉動若是露出痕跡,勢必惹人懷疑,而知曉了黑袍人是友非敵,她才連忙改變計劃,藉着素鳶被制,悄悄告訴黑袍人陣法的佈置關鍵,由黑袍人來挑動寒潭之水,正好,讓素鳶置身事外,又能維持陣法的形成。
而在這一切發生之時,宣綾靖卻毫無察覺般的匆忙跑到素鳶身旁,看了看素鳶的傷勢,扶着素鳶退到了護着桑莫站在戰局之外的侍衛身旁,而後,就見到了慕亦弦茫然站在大約兩丈的範圍內胡亂走動。
宣綾靖故作茫然地看了看慕亦弦,而後就見那黑袍首領扶起那在另一名已經失去氣息的黑衣人手中的“她”的屍身,繞過寒潭,冷聲道,“已經被我困在了陣內,如果不想你們的殿下出事,立刻退開!”
出口處的戰鬥頓時僵住,黑袍人攬着那纖長身影飛速向出口走去,而出口處,慕亦弦的侍衛卻僵持地攔在門口,遲疑地看着那在寒潭旁側不知在幹什麼胡亂走動的殿下。
而後,又是遲疑地看向了尚未甦醒的桑莫。
僵持片刻,黑袍人忽的隨手拾起一把劍,極爲兇戾地直直朝着慕亦弦擲去,因着陣法的阻滯,殺意根本難以感知,臨到劍刃貼近,千鈞一髮之際,慕亦弦才堪堪躲開!
見狀,衆侍衛神色一凜,隱隱退後半步,那黑袍人立時再拾一把劍,作勢要繼續,威脅道,“退開!”
宣綾靖故作焦急地看向了那扶着桑莫的侍衛,低聲道,“桑莫公子什麼時候能醒?”
那侍衛顯然知曉此刻桑莫醒來才能解救殿下的危機,忙得滿含期待地把了把桑莫的脈象,而後卻是失望地搖了搖頭。
顯然,桑莫一時半刻根本無法清醒過來。
宣綾靖自是知曉桑莫無法清醒,否則也不會佈下此陣,故意一問,也只是未免惹人生疑罷了。
而此刻,在幻陣困住慕亦弦的情勢下,那黑袍人率領衆人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慕亦弦的一衆侍衛顧及殿下安危,只能半退半攔,黑袍人的離去之勢極爲緩慢。
宣綾靖心知那臨時佈置的陣法根本無法困住慕亦弦多時,眸底一閃而逝的急色,對視上那黑袍人,而後卻沉靜地道,“若放你離去,殿下該如何?”
“郡主你放心,只要我離開這山腹,必會告知破陣之法。”那黑袍人一手攬着“她”的屍體,一手舉着劍威脅着要嚮慕亦弦投去,腳下的步伐卻因收到了她那隱晦的催促之色,分明的加快了幾分。
隱隱,出口就在眼前,兩步之差!
黑袍人忽的拾起地上散亂的三四把劍刃,齊齊向着慕亦弦所在投去!
衆侍衛匆忙去攔截,趁着侍衛亂局,黑袍人一聲果決的“走!”,根本毫無多說破陣之事,僅僅下令所有存活之人飛速退去!
宣綾靖與素鳶緊急追出,只見慕亦弦的半數侍衛追趕而去。
素鳶輕輕咳了咳,按了按仍在流血的肩胛,眸光含憂地與宣綾靖對視了一眼。
宣綾靖不着痕跡地搖了搖頭,便飛速轉回山腹之內。
然而,就在她剛剛跨入之時,山腹之內,卻忽然傳來轟隆的震動聲,緊接着,便是一聲聲咔嚓,腳下的冰層竟然突然裂開數道縫隙。
不同於素鳶的驚詫,宣綾靖眉心一跳,儼然意識到了什麼,飛速擔憂地回頭看了一眼黑袍人一行離去的方向,但願他們已經擺脫了慕亦弦侍衛的追蹤。
再回頭,便見慕亦弦渾身獵獵殺意,雙眸如黑曜石般,閃爍着冷漠至極的光澤,再看不進絲毫人情,目光淡然如無物,一步一步踏向出口而來!
他竟然,以蠻力破壞了腳下冰層,不破陣,反而強行毀掉了陣法!
“追!”
淡淡的嗓音,如同九天神祗,冰冷而無情,冷漠而決絕,渾身鼓動的殺意,誓要誅殺所有生機!
身形飛速閃動,話音不落,人已追趕離去!
……
等宣綾靖與素鳶隨着護着桑莫的兩三侍衛按着最先追趕的侍衛所留下的痕跡指示趕到之時,已經大概是在小院以西的樹林盡頭。
夜色濃郁,寒刀冷劍反射着月光的清輝,依稀可見各方人影。
黑袍人一方僅剩的十餘人,淡淡的血腥味瀰漫在涼薄的空氣之中。
而此刻,打鬥短暫的僵持停止,慕亦弦的侍衛舉着火把半圍困住黑袍人一行,慕亦弦的目光寒涼如幽夜,漠然孤冷,緊緊鎖在被黑袍人護在懷中的纖長人影的脖間。
原來,在交手間,竟是不小心露出了那女子脖頸間的一粒渾圓剔透的掛珠來!
南海鎮顏珠!
火光雖是微弱,但此珠自身光澤瑩潤明亮,在夜色中,全全閃耀着晶瑩如海的靜謐藍光。
宣綾靖步伐停在外圍,目光怔怔落在那顆鎮顏珠上。
南海鎮顏珠,素傳有鎮顏凝神、蓄氣養元、趨病延壽之奇效,乃是東淵太后的貼身之物,怎麼會在“她”的屍身之上?
“祝勐!”慕亦弦森冷一聲,剛好解答了她的疑惑。
這黑袍人,竟然是祝勐,靜穆王慕亦臨的幕僚,祝勐?
宣綾靖驚疑一愣,便聽到黑袍人朗朗笑道,“好眼力!遠在即墨郡,盛都的消息倒是靈通!”言說間,方方取下了頭帽,散落下雪白的髮絲來!
正如之前盛都兩次所見,他垂落而下的髮絲,斑白而暗淡。可他此刻的聲音聽來雖有些低沉沙啞,但卻絕非年老之人,也不知究竟經歷過什麼,纔會年少白頭。
不過慕亦弦的挑明,祝勐的坦然承認,以及這少見的滿頭白髮,倒是讓宣綾靖按捺下了此人是否是師兄的猜測!
師兄正直年少風華,青絲如墨,斷不會有如此滄桑白髮。
看來等此事過後,還需尋個藉口去向連悠月探探師兄的蹤跡纔是!
宣綾靖心頭閃過此念,才又收束心神關注着樹林之間,目光怔怔盯着那湛藍靜謐的光芒,心底忽的拂過一絲猜測。
慕亦弦冷冷看着那滿頭白髮,瞳眸間卻悄然閃過幽沉思量之色,意味莫測道,“非本王眼力好,只是物證確鑿!”
祝勐顯然聽懂了慕亦弦所指的物證,朗聲承認道,“確實,我此番就是爲這南海鎮顏珠而來!”
而祝勐的坦然承認正好應證了宣綾靖心頭剛剛浮現的猜測!
祝勐之前在風水沙盤上那番莫名其妙幫助太后的舉動,果真就是爲了取信於太后,爲這太后的貼身之物——南海鎮顏珠!
“她”的身體生機已絕,若要保持不腐,恐怕需要置於之前那般冰寒之地,可若能在半月之內加上這南海鎮顏珠,便能保她的屍身不僵,完全如同活人一般,膚色光澤、柔軟細膩,從外看去,絕難看出此人已無生機。
爲了能在時日內取得南海鎮顏珠,趕上時間放在“她”的屍身上,纔不得已冒險將“她”的屍身暫時藏在這即墨郡麼?
祝勐是爲了南海鎮顏珠才遊走在東淵政局,祝勐手上又有師兄的五音鈴……
她一直知道師兄的身份,更知道師兄身邊一直有一股勢力在暗中保護着他,難道,祝勐便是師兄的人?
宣綾靖眉心怔怔地顫了顫,卻忽然難言的默默嘆息,師兄這般辛苦費心,又是何苦呢?
她的身體,早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