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東淵,百迴歸心陣外。
這一日,天有些涼,還飄着朦朧淅瀝的雨花。
宣綾靖早在等候阿九和聞人越前來赴約的時候,就已經親自返回了無睨山一趟,將他們師父的靈體請到了此處。
此刻,阿九與聞人越尚未到,宣綾靖與慕亦弦站在臨時搭建的草亭中,草亭中央放着的,便是無念老先生的靈體,四周則是驚楚帶着黑鐵衛守着。
南海鎮顏珠散發着淺淺地幽藍光澤,靜靜掛在無念老先生的脖子上。
宣綾靖定定望着那南海鎮顏珠,不禁有些出了神。
這一世,她第一次見到南海鎮顏珠的情景,還當真讓她難以遺忘,因爲,那也是她發現阿弦手上有燭心鐲的情景。
初來此世時,她滿心只餘無奈跳崖時的掙扎與不捨,更是揪心於阿弦的自欺欺人與痛楚矛盾,那時,她便想,哪怕是重活了這一世,她與阿弦便是隻做完完全全的敵人,也好過再重蹈覆轍,生不如死。
卻沒想,那意料之外的燭心鐲的出現,卻將她故作的冷漠與堅定全然打破。
再後來的這些事,哪怕是時至今日,她都感覺好似一場夢,真真切切的美夢,讓她歡喜,讓她珍惜。
可一想到這場美夢,全全是阿越師兄犧牲了自己爲她所造就,她心口忍不住酸澀的難受。
自從聽到阿越師兄曾有一絲殘念留在這一世,她心中不禁更有了一個抹不去的遺憾,如果那時她是清醒的該有多好,讓她再見一見阿越師兄,該有多好啊……
想到這些,宣綾靖眉眼間不禁浮現了一抹傷感,卻在下一秒被眉心處的一抹輕柔溫涼喚回了神思。
擡眸,對視而上的便是那一雙深邃卻又濃情的黑瞳,熠熠如星,眼波潛藏於眸底深處不露於表,顯得總是那般孤寂淡漠,疏離傲然,卻總在對上她時,情不自禁流露出那一絲絲柔情與溫暖。
“阿弦……”宣綾靖忽的感覺有些累,順勢靠近了慕亦弦的懷中,聽着那一聲一聲貼近的心跳聲,她才感覺心底稍稍平靜些。
慕亦弦知曉她在傷感什麼,只好輕輕摟住了她,道,“他爲你的犧牲,我們自該銘記,自該愧疚,卻萬萬不能心懷悔意,爲他不值,因爲,這是他心中最有價值的事情。”
“我知道。”宣綾靖悶悶回了一句,“我只是在想,沒能見到阿越師兄最後一面。”
“他見到你了,對他而言,便夠了。”慕亦弦輕輕拍着宣綾靖的背,輕聲安撫道。
宣綾靖神情一黯,心底不禁更加複雜,她自是明白慕亦弦這句話的意思。
她被困山腹時,那般拼命地勢要堅持到最後一刻,所求的不也是再多看阿弦一眼嗎……
同樣的心境,她又怎會不懂阿弦此話的意思,可正是因爲明白,她才更加難受……
阿越師兄對她……她無論如何,也難以回報……
“阿靖!”就在宣綾靖神情黯然之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夾雜着十足的欣喜的聲音。
宣綾靖一聽便已知曉了來人的身份,不禁飛快整了整面色的神情,才漾着一抹笑意回過頭來。
“阿九,你們到了。”來人正是赴約而來的阿九,寧姝淺,當今南喬帝后,還有兩年過去了,仍舊對阿九寸步不捨得離的南喬君上,聶君厝。
宣綾靖瞧着聶君厝握着阿九的手,眉黛間不禁浮出了幾分打趣之色,迎上去道,“本宮可不記得,有邀請南君啊……南君這不請自來,怕是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聶君厝絲毫不臉紅,反倒是改牽手爲抱,伸手攬在了阿九的腰間,甚至,還“囂張”地挑了挑眉。
等到慕亦弦也隨之走了過來時,聶君厝才總算意識到了自己也是一國之君,恢復了不少威嚴之色,與慕亦弦互相拱手見了禮。
宣綾靖早在南喬時就已經見識過了聶君厝的“厚臉皮”,不禁笑了笑,沒再接話,反倒是目光在阿九臉上打量了會。
兩年未見,阿九爲了人母,有了感情的滋潤,面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不少,不再是那般冷冷清清了。
宣綾靖不禁也爲阿九找到了歸宿感到開心,見慕亦弦和聶君厝淺淺交談着什麼,她才引着阿九前往停着師父靈體的草亭中走去。
聽阿弦說,在她昏迷的這兩年,阿九也早已回無睨山看望過她,祭拜過師父,所以此刻,倒也不再像當初初聞師父離世之時那般悲慟難忍。
她們二人靜靜站在她們師父的靈前,神情不由還是黯淡了下來。
只要看着師父,她們腦海裡就不禁回想起當初無睨山學藝之時的歲歲年年,點點滴滴,師父那時的慈笑和藹,記憶猶新,可人,卻已不再。
二人一同說着笑着回憶着當初的愉快幸福,說着說着,不禁眼眶都紅了。
而阿九卻忽然跪在了無唸的靈前,重重叩了九首,才神情認真的道,“師父,您放心,我們都會好好活下去,這個世界,只要我們還活着,就絕不會亂!”
宣綾靖眉眼間拂過一絲瞭然,不禁也跪在了靈前,重重叩了首,許諾了和阿九一樣的話。
是了,如今這天下,只要他們還活着,這四國,絕不會出現戰亂……
師父爲護天下運道而亡,哪怕是爲了師父,他們也不會讓天下出現戰火。
……
及至晌午,霏霏細雨停了,聞人越才終於及時趕了過來。
他自是先給他們師父叩首見了禮,才問起百迴歸心陣的事情來。
宣綾靖也不賣關子,見人到齊,便直接將人一起帶入了百迴歸心陣的外陣之中。
讓阿九、聞人越和聶君厝暫且先等着後,宣綾靖和慕亦弦便如當初的辦法一樣,一人踩着外陣陣眼,一人踏入了陣內,尋找着內陣的陣眼來。
她傳信給阿越師兄和阿九時,只是大致推算出了陣眼的位置,而這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位置自是有稍許變動,她還未細測,不過陣眼移動的規律她差不多已經全部瞭解了,要尋到內陣陣眼,自是不難。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宣綾靖便點了點慕亦弦的手心,示意她找到了。
二人退出來後,宣綾靖便先指點着聶君厝和阿九激活了陣眼,而後,才又指點着驚楚帶着幾名黑鐵衛擡着師父的棺木也進入了陣眼之中,最後,他們三人才一起消失在了陣眼之內。
再次出現在凝洄族,眼前的一切景象並沒有什麼變化,反倒是有些村民看到忽然出現的“大批”人馬,不禁防範地高呼了起來,“有人闖進來了!快,通知祭司大人!”
宣綾靖一行沒有動,不一會兒,那熟悉的祭司便在衆人村民的引路下,徑直趕到了此地。
看到是他們時,那祭司不禁頓了頓,才道:“原來是你們,再次入村,是有什麼……”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便停住了,因爲,他的視線落在了那一副棺木上!
因爲有着南海鎮顏珠,棺木並未封上,祭司一眼便看到了棺木中的人,自然明白了他們此行的目的。
不由得,那祭司的面上滿是感慨,“終究還是……回來了,落葉歸根啊……”
見那祭司已經明白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宣綾靖正要開口讓那祭司提供一處地方,卻哪知,那祭司已是率先開口道,“這邊走吧。”
說着,那祭司吩咐了那些村民先行回去,才引着他們向一處走去。
走了沒一會兒,聞人越便發覺,這條路好像是他當初躲入的那間地底有暗室的屋子附近。
回想到當初暗室裡所見,聞人越不禁指着那茅屋的方向開口道,“那裡以前,是師父的居所嗎?”
慕亦弦的目光卻忽然看向了另一處方向,那方向正是當初他們初入這凝洄族時,他與阿靖所躲的那間屋子,目有回憶之色。
而那祭司順着聞人越的手瞧了瞧,才點了點頭,神情間感慨不禁更深了些,“是啊,那是這老傢伙以前的住所……可惜了,已經荒廢了三十多年了……”
聽到荒廢了三十多年,宣綾靖不禁斟酌了片刻,纔開口道,“我能問問,師父的夫人,是如何離世的嗎?”
因爲,她聽阿弦說,當初在這凝洄族中,這祭司曾爲了勸阻風引穹,提到過他母親的死。
那祭司卻忽然沉默了下來,一直再無聲響。
宣綾靖以爲他是不想說,便沒再追問。
一路忽然無話沉默了下來。
直到到了一處比較偏的邊界,那祭司才終於又開了口道,“就在這裡吧。”
說着,那祭司似乎動了動手上的扳指,而他們眼前本是空曠的一片地方便忽然出現了一片墓地。
幻陣障眼法。
宣綾靖自是一眼看出了原因。
那祭司卻忽然徑自往裡走了走,走到了一處無字碑前,才道,“這裡吧,瞳月去世前叮囑過,她的墓,若未能與他合葬,便永不刻碑,如今,也總算心願落定,可以安息了……”
聞言,宣綾靖一陣感慨,不知師父這一段情究竟是怎樣的,這位名叫曈月的夫人又是如何的一位重情女子……
她腦海中更是忽然想起了那一句古話來,墓碑無名,魂難安息,黃泉難尋,便是說,若是墓碑無名無姓,哪怕是死了,魂魄也不得安息,甚至連黃泉路都尋不到,只能孤零零地在人間遊蕩。
師父的這位夫人怕是愛師父至深,纔會留下這樣一句遺言吧,哪怕是先走一步,哪怕是魂不能安息,無處着落,也要等到師父,珍惜最後的相伴機會,一起走那本應是陰森孤冷的黃泉路嗎?
若真如此,怕是這黃泉路,也是溫暖美好的吧。
宣綾靖不禁感慨地笑了笑,忽的想到她與阿弦多年以後,似乎也可以效仿一番,最後的路,也要一起走,也許下輩子,離得近,又走到一起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