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祭司的驚急聲,一聲接連一聲響在耳畔,那聲音裡的恐懼與擔憂,直讓宣綾靖都心生不忍。
可風引穹卻充耳不聞,孑然一身地站在虛陣當中,目光淡漠地仿若再難激起一絲波動。
他雙瞳極度充血,面色更是詭異的漲紅,仿若下一刻,就會經脈爆裂!
他張合着脣,嗓音更是平淡的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我本以爲……無界是我族最後的希望,哪怕我再一次失敗了,總歸還能有所期待……”
“這世間,對我凝洄族,果然從沒有什麼公平可言,妄想求人,最終,也只能求己。”
連悠月眉眼裡不禁更染上了幾分慼慼的愧疚,聞人越安慰地撫了撫她的頭,卻聽她茫然又不安的問了句,“是我……錯了麼……”
“不是你的錯。”聞人越溫柔地回了一句。
可連悠月不安地咬着脣,眉眼脆弱又自責地微微仰視着他,嚅囁地道,“我上一……以前……好像……是可以帶他們離開的……”
聞人越眉宇微是一頓,疑慮在眸底飛快閃了閃,上一……?上一世?
旋即,卻又暫時壓了下去,繼續安撫道,“這世間……沒有誰有責任與義務去必須幫助誰。”
“那你爲何又不惜數十載性命要幫她……”
連悠月順着他的話,不假思索便是問道一句。
他的話,讓聞人越不禁一愣,“什麼?”
連悠月猛地一驚,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忙的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麼。”
聞人越眸底疑色一閃,見連悠月躲閃地深埋下了頭,不敢再看他的樣子,心中的疑惑不禁加深了許多。
連悠月……
和他上一世,認識?
但此刻的緊急情勢,並沒有充足的時間去讓他將心中的疑惑弄個清楚明白。
風引穹那處已然有一股極度可怕的氣息在洶涌叫囂,仿若一團厚重的陰雲正從天際向他們狠狠壓來,沒有留下任何的抵抗餘地。
而那祭司不知何時已經沒有聲響,不知是身體虛弱,氣力難繼,還是認定了無力勸阻風引穹……他此刻就呆呆地扶着陣壁站着,只餘視線還緊緊的盯着風引穹那處。
宣綾靖稍有恢復的面色,此刻又漸漸蒼白了下去,因爲,她已經再次激活了獻靈陣,準備抵擋風引穹的再一次攻擊。
慕亦弦雙眸金光大盛,仿若能夠刺透陰雲的太陽,唯有靠近他周身,才能感覺那鋪天蓋地的壓抑窒息的氣息稍稍稀薄些。
那可怕的氣息到如此境地並沒有即刻停止,反而仍在節節攀升,那一股氣勢,叫囂沖天,彷彿要拉着天也一起蹦碎!
風引穹就處在這氣息叫囂翻滾的最中央,衣帛都被氣刃隔成了一片片的裂帛!
他終是承受不住的噴出一口鮮血來,整個人氣力再難繼的半跪在了地上!
可縱然如此,他目光平靜而淡然,絲毫不管不顧自己的處境,手中操控着陣法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仿若看淡了一切生死,只餘心中僅有的執念!
他不瘋也不癲,就這麼平淡無波地繼續着。
瘋狂到極致,反而這麼詭異的靜了下來。
可從他這幅平淡無波中,卻更能感覺到他那再難動搖的堅決與死志!
自從第一口血吐出來開始,就仿若開了閘的洪水,他再難忍耐地一口一口接着吐着血,可他動作絲毫不停,絲毫不給自己留任何喘息之機,帶着飛蛾撲火的決絕,帶着同歸於盡的孤勇,勢要拉着封寂同他一起覆滅!
陣勢的壓抑的氣息,和風引穹那平靜的詭異的氣息交纏在一起,直讓整個祖屋陰雲密佈,仿若天要塌了!
聞人越已經眉心劇跳的開始落卦,可此時,那虛陣氣息的影響下,他竟是一連三次,卜出了空卦!
“他……在獻祭……”連悠月怯怯驚懼的聲音忽的響起,讓聞人越與慕亦弦的時間一瞬望了過去。
連悠月眉眼顫抖不止地盯着風引穹那處,卻忽然擔憂至極地掃了聞人越一眼,急的眼眶泛紅,惶惶不安地道,“這樣下去……長公主……會擋不住的。”
“你有辦法?”聞人越此刻顧不得繼續試探着落卦,忙的收起問道。
連悠月怔怔的瞧了瞧他,卻只能極度愧疚與自責地搖了搖頭,聲音裡也充滿了沮喪和無能爲力的懊惱。
“這個和長公主的獻靈陣不一樣……長公主那個陣,是由長公主所控制的,只是增幅封寂所用,所以我可以闖進去,可他的獻祭,是以他的全部所有爲代價,不只是術力,性命,還有一個人的天賦、氣運等等,就好比如果他有輪迴,下一世,下下世,他都不會再有氣運加身,不會有高於常人的天賦。”
“如此獻祭之下,虛陣並不由他所控,而是自行陷入了狂暴狀況,不分差別的攫取任何力量,不管是誰靠過去,對於陣法而言,都是可以攫取的力量。如果……我有上一……之前的能力……興許還能試一試……”
說到最後,連悠月已然沮喪的只剩低喃聲。
聽到最後一句,慕亦弦寒冷如冰的眸子裡隱約劃過了一道幽光,似有思量。
聞人越再一次聽見別有意味的“上一”二字,不禁蹙了蹙眉宇,但此刻不是神思的時候,他便也只暫且放在了一旁。
連悠月卻不知他們二人此刻的神色變動,只不安地咬着脣,清澈的眸子漾滿了自責與懊惱,“都怪我……如果我能幫他們……他也不會變得如此絕望極端……”
“……這不能怪你。”聞人越微是沉默,卻也知道這是風引穹執念太深,可他此刻思緒裡全全充斥着對宣綾靖的擔心,想不到太多的寬慰之詞。
連悠月感覺到他心不在焉,眉眼不禁黯了黯。
宣綾靖尚不知風引穹那處的具體情況,只能做足了她最大的準備,應對風引穹的攻擊。
而此刻,風引穹的狀況縱然已經極度狼狽,那虛陣的氣勢也仍在節節攀升,雖然還未向着封寂衝擊而來,可那氣息,都隱隱已經讓她感覺心口憋悶,呼吸艱難。
她面上再無半分輕鬆,目光沉冽地盯着風引穹的一舉一動,只是她眸子底卻隱隱流淌着一抹坦然。
這一次,若是真的堅持不住了……她也算和阿弦有過一個好好的告別擁抱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還沒有幫他找到解除靈蟲噬體威脅的辦法……
可慕亦弦此刻卻是面色冷峻,根本不願接受宣綾靖就這樣與風引穹同歸於盡!
他雙目在金色與黑色之間閃爍不定,仿若是他心底的不安與動盪。
風引穹面上的漲紅已然被蒼白與慘烈全全替代,他不停地嘔着血,鮮血將他面前的衣衫染得通紅通紅,可他那決絕的毫無波動的眸子,卻沒有絲毫黯淡虛弱,仿若就撐着一口氣,也要親眼看着封寂破滅!
而就在此時,“轟!”的一聲轟鳴聲忽然響在他們不遠處。
尋聲看去,就見那祭司噗通一聲無力的跌摔在了地上,而他周身的陣法,竟是已經不見了!
風引穹亦是聽見了這一聲聲響,看過來時,平淡無波的眸子裡終於飛快劃過了一絲波動!
他眼眸裡依稀閃着擔憂與不贊同,可他艱難的抿了抿脣,此刻的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張口說話了。
慕天城不安地將那祭司顫顫巍巍的扶了起來,那祭司面色灰敗的可怕,生機一瞬仿若消失了近半,眼皮都一撘一撘的仿若全憑毅力支撐着。
他艱難地擡手指了指風引穹的方向,慕天城懂了他的意思,踉蹌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向着風引穹走去。
那祭司全然無力,幾乎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慕天城那小小的身軀上,走了沒幾步,慕天城便撲的一下摔倒了。
他咬着牙爬了起來,又蹌踉地半拖半扶地帶着那祭司往風引穹那處走去。
走到離虛陣不足三步之遙時,他又一次撲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地,這一下,正好摔在石頭上,膝蓋一下子都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他的眼淚幾乎在眼眶裡打轉,卻還是抿着脣,想要再把那祭司扶起來。
那祭司卻忽然擡了擡手,示意他停下。
而後,那祭司就這麼半攤在地上,坐靠着慕天城,作勢就在拔手上的扳指!
“不……要……”
虛陣裡,風引穹忽然艱難的擠出兩個字來。
祭司在如此情況下破了他的陣,又要拔下扳指,這對於祭司而言,意味着什麼,風引穹再清楚不過!
可那祭司卻根本沒有停頓,反倒是深吸了一口氣,才又有力氣似的開口道,“雲繼,你母親的死,根本不怪你,她當年想出去,根本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就算你不拉着她,讓她走,她也會死在封寂的絞滅中……你爲她的死揹負了這麼多年的愧疚,也足夠了……放下吧……”
風引穹艱難的擡了擡視線,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去轉動頭了。
他動了動脣,又一口鮮血汩汩冒了出來。
而此時,虛陣的陣勢已然快要達到頂峰,只要風引穹生機一滅,虛陣所醞釀的陣勢便會徹底爆發開來。
那祭司見風引穹的狀況已經到了最後一線,手上的動靜再不遲疑,飛快地將那扳指向着風引穹丟了過去,同時說道,“你一直怪沒有人幫你,你父親不幫你,族人不幫你,既然你要執着下去,現在,我就幫你一把吧!”
那扳指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毫無阻滯的穿過了虛陣,落在了風引穹撐着地面的手旁。
可那祭司,卻應聲嗆出一口鮮血來。
他先前抵擋了反噬之力,本就已經奄奄一息,完全靠着百迴歸心陣和風引穹佈下的那個陣法維繫,如今,他自己強破了風引穹的陣,又將可以讓百迴歸心陣自動相護的扳指丟給了風引穹,無異於……尋死!
風引穹艱難的轉動着視線,看着手旁的扳指,死死的捏在手裡,少了反噬之力,才終於恢復了些許氣力,可他卻緊抿着脣,滿目沉痛與掙扎地看着那祭司,一字一字彷彿是用盡氣力地咬着,“爲什麼……非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