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傢伙,如今命陣已經徹底激活運轉了,你以爲,憑你這些手段,還能抵抗天意嗎?”風引穹癲狂的笑聲停歇之後,便又是一聲冷諷嗤笑。
風引穹的話,無念並未做出任何迴應,可卻讓宣綾靖心中驟然翻涌起一股說不出緣由的擔憂,使得她的目光定定落在師父身上,久久打量,想要尋出個不妥之處來。
可無念自從風引穹出現後,除了閉上了眼眸,也並未再有其他異樣。
等等……
閉上眼眸?
師父爲何要閉上眼睛?
宣綾靖心口一震,視線便緊緊鎖在在了師父那緊閉的雙眸上。
聞人越察覺到她的視線,不由亦是注意到了師父的異樣,二人對視一眼,眼中全全洶涌着同樣的擔憂。
反倒是慕亦弦,此刻面色沉冷如夜,不動聲色隨着他們的目光打量了一眼無念後,便又冷厲寒冽地注視着風引穹。
但他剛剛看向無念的目光裡,竟再沒有先前的那一絲防備夾雜其中了。
只是此刻宣綾靖與聞人越全全注意着別處,並未發覺慕亦弦的異樣之處。
像是被無念不言不語的態度激怒,風引穹目光詭異又陰沉地掃過他們一眼,怒與忿交雜地重重冷嗤了一句,“那你們,就一起陪葬吧!”
言罷,風引穹與阮寂從便轉頭退出了此地,消失了蹤影。
宣綾靖緊驟着眉頭,直到風引穹離開,她才終於滿是擔憂地開口問道,“師父,您怎麼了?”
聞人越雖是不曾開口,目光亦是擔憂地瞧向了無念,而慕亦弦視線沉沉,似有波瀾起伏其中,難辨思緒。
“爲師無妨。”無念搖了搖頭,卻並未在此事上多言,反倒是忽然加快了幾分速度,聲音卻也沉重了幾分,道“你們聽我說,此地的命陣應該是徹底被激活運轉了,那會更加迅速的攫取你們身負的氣運、帝氣,用以削減封寂之陣的威力!”
“封寂當年便是利用了諸國帝氣與氣運所佈下的陣,只要帝氣、氣運不消,此陣威力便不會削減消亡,可如今諸國同亂,帝氣、氣運盡皆有所減弱,再攫取你們的力量攻擊封寂之陣,那此陣當真便會破除了。”
“可是……師父……”宣綾靖忍不住滿心疑惑的打斷道,“徒兒去過凝洄那處村落,不覺得他們是十惡不赦之輩,反倒是民風淳樸,爲何會被陣困在一方天地間……”
“越兒,你去過那村落之內爲師的書案,那應該看到其內的典籍了吧,那些東西若是傳入世間,依你所看,是福是禍?”
“這……”聞人越遲疑地頓了頓,那村落暗室的東西,無論是風水之術,亦或是陣術之道,均比當今世間流傳要高深太多,如若貿然出世,必定惹起各方忌憚亦或是…………
聞人越久久沒有回答,無念不由無奈地笑了笑,“據典籍記載,千年多前,凝洄一族,天賦異稟,不僅掌有背離常理的靈蟲之術,還掌有諸多超越尋常的陣術、卦術、風水之術。術法無罪,爲善者自爲善,爲惡者自爲惡……而凝洄族人妄圖以高超之術掌控天下,凌駕人上,手段血腥,霸道無匹,這種暗無天日,恐慌驚悸的日子足足過了五十年,終於出現了四人帶頭反抗,最終將凝洄一族困住在方圓之地以內,不得再亂平衡。”
“而這四人便是後來四國的創國者,故而,封寂之陣的力量,便是來源於諸國之帝氣與氣運。”
“這……”宣綾靖驚了驚,旋即卻是不由地嘆了嘆,“放到如今,卻不知該如何論是非善惡了。”
“師父,依徒兒在凝洄內所見,那村內之人似乎也並沒有多少人懂得陣法風水之事,如今想必也只剩典籍殘留世間,既然這些典籍是禍患之源,何不毀之,如此,凝洄一族現於世間也只剩如同常人而已了……”
無念無力地重重嘆息一聲,“若是如此簡單,爲師早便做了,何必等到今時今日……”
“那封寂之陣,經過千年帝氣、氣運的滋養,早已與天下蒼生息息相關,如果大陣被毀,天下運道將會瞬間陷入混亂之中,本已諸國平衡的帝氣、氣運將會或消亡、或改變,也許……羣雄遍起,天下大亂……”
“你們……願意看到天下戰火紛起,餓殍遍野,哀聲怨道,民不聊生嗎?我凝洄族人被困千年,也算爲千年之前的罪惡贖盡了,若非顧念蒼生世道,爲師我又何忍自己的族人繼續被困那方圓之地內?只能待諸國氣數盡的那一天,封寂自行散去了。”無念面上拂過沉沉的自責與哀嘆。
宣綾靖啞口無聲,本是伶俐的口齒,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蒼生無辜?
如今仍被困在陣內的凝洄一族,又何嘗不無辜?
可……若要他們取捨犧牲……
他們也會和師父做出同樣的選擇,哪怕對凝洄一族來說,他們纔是行的罪惡之道。
“噗!”忽然,無念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來。
宣綾靖與聞人越一驚,忙得關切道,“師父,您怎麼了?”
無念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近前,隨意擦了擦脣邊的血跡,才一邊一邊道,“無妨,你們聽爲師說,風引穹引你們來此,爲師何嘗不是將計就計,也將你們引來此地,靖兒,這一世的命劫,爲師無法再助你們了,但願你們能夠尋得善終。”
無念話音落下,才終於又緩緩睜開了雙眸,這一刻,所有看見那雙眼睛的人都生生一震,尤其是,慕亦弦。
因爲此刻,無念雙眸全然被染成了金色,金芒耀目,與慕亦弦曾經的模樣一模一樣。
而就在無念視線劃過慕亦弦與宣綾靖後,宣綾靖與慕亦弦忽然同時按住胳膊,只覺一股極其劇烈的之感從手腕內傳出。
一霎那,宣綾靖便已是滿頭冷汗,而慕亦弦有武功護身,倒還稍稍好些。
宣綾靖滿是疑惑,勉力地看着她師父,可慕亦弦卻是沉冽如霜的盯着無念,滿是沉冷的怒意。
就在那種之痛達到臨界之時,兩道光芒分別從宣綾靖與慕亦弦手腕內躥出,又迅速沒入了無唸的手腕之內!
“噗!”無念渾身一震,再次噴出一口血來!
宣綾靖啞聲地喚了一聲“師父!”,便脫力似的,被慕亦弦快先一步接在懷中。
聞人越懸在半空的手頓了頓,才又收了回來,關切地看向了無念。
無念掩了掩脣上的血跡,卻盤膝再次維持好打坐的姿勢,似在調息,面上卻是漾着慈祥和善的笑容,似乎閃爍着不捨,似乎又閃爍着解脫,嘆息着。
“想必你們也知道這是何物了,靈蟲之術。”
“其實,在越兒拿着燭心鐲來尋爲師時,爲師就察覺了一些問題,更是發現了東帝的狀況,所以,才暗中也有了計劃。凝洄一族的靈蟲之術,傳到而今,便只剩下了四隻,兩隻便是從這燭心鐲內鑽入你們體內的,還有一隻在老夫體內,另外這最後一隻,不,現在應該說一分爲二了,一半在東淵四公主體內,一半在東帝體內。”
“東淵四公主生母也是我凝洄族人,千年困陣,集全族之力與契合度,也只讓我三人成功脫離陣法,能夠自由出入。而四公主體內的那隻靈蟲會隨着後代傳承下去,老夫不知東帝與四公主曾經發生過什麼,讓四公主將靈蟲強行分離,將蘊含增強內息武力功效的一半轉入了東帝體內,而殘留在她體內的,則只剩下了吞噬生機的一半,當年,四公主知曉自己命不久矣,才求北彌先皇將她帶離了東淵。”
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無念絲毫不停頓地一直說道,根本不給宣綾靖等人插話的機會,宣綾靖只能越來越含擔憂之色地瞧着師父,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而聽師父提及她父皇與東淵四公主的事情,宣綾靖不由擰了眉,認真地聽着。
而慕亦弦更是劍眉緊蹙,渾身透着一股沉重的冷意。
無念卻並沒有絲毫停頓,繼續道——
“你們所見的極陰惡穴,其實……也只是爲了她體內的靈蟲,其間的事情,太多過往……哎……只要足足十五年,那靈蟲便會因無生機能噬,而徹底死亡,再無禍患之力。”
從無念口中聽到順帶一提的一句,宣綾靖心口一澀,不着痕跡瞥了慕亦弦一眼,卻見慕亦弦竟是神色沉冽如常,沒有半分變化。
可惜她師父卻並未細說,反而讓她越發疑惑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而聞人越倒是驚了驚,眉宇微微蹙了起來。
無念的聲音仍在繼續,“老夫知曉風引穹遲早會將你們引入此地,便也存了此目的,越兒拿來燭心鐲後,老夫就已經發覺了東帝的問題,而藉着風引穹,老夫正好確定東淵四公主的位置所在。”
“風引穹若要全面激活命陣,必須要東淵四公主體內的靈蟲的吞噬之力,才能更加霸道的攫取你們的氣息,所以,爲師也算是將計就計被他困在此地,等他引你們前來……東帝與四公主有一半靈蟲來自同源,會更容易觸動,而老夫,就是想用四公主體內的靈蟲之力,喚動燭心鐲內躥入你們體內的靈蟲,帶你們回到過往的一世,去看一看上一世的事情!雖然不能恢復記憶,但以東帝的聰明,應該足以判斷一切了吧?”
無念的這句話,讓宣綾靖渾身猛的一陣,不可置信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向慕亦弦,瞳孔縮了又縮。
剛剛……
剛剛在大紅冰棺那裡,她看到上一世的幻象之時……
慕亦弦也看到了上一世的事情嗎?
這一切,竟是師父有意的安排?!
在宣綾靖不可置信的震驚目光下,慕亦弦微微點了點頭,嗓音仍是淡淡,但卻明顯能聽出幾分柔和,“不錯,朕確實足以判斷了,其實……從南喬離開前,桑莫曾與朕說了一些關於雲夕玦與北彌長公主的事情後,朕便已經猜測之前的雲夕玦與現在的北彌長公主可能是同一個人,朕聯繫一切事情,大抵已經推斷出了一些荒誕的事情,您送的這一場幻境,正好讓朕推測的荒誕變得不再荒誕。”
“你——”
宣綾靖仍舊滿是震驚之色,盯着慕亦弦,久久不知要說什麼!
慕亦弦對視着她這番震驚之色,卻忽然,薄脣微彎,透出一抹淺薄至極,可卻柔和至極的弧度來。
他看着她,瞳眸裡全全清澈的倒映着她嬌小的身影,視線似有迷離又似有深情盪漾其中,薄脣輕啓,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入耳畔。
他說,“朕,找到你了。”
正如他所言,“……沒了過往,朕也會根據凝洄二字推斷一切……”,他當真推測出了這荒誕的一切,甚至……找到她了……
宣綾靖只覺耳畔剎那不聞外物,只剩噗通噗通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你們的事情解決了,老夫的一樁心事也了了。”無念欣慰地嘆息了一聲,忽的喚道,“靖兒。”
宣綾靖這纔不得不暫時壓下心頭的震驚與恍惚,強忍着滿心的複雜滋味從慕亦弦身上移開視線,“師父?”
“時限是靈蟲噬體的時間,現下爲師將靈蟲從你們體內強行剝離,雖不能直接破除此咒,但也能緩解一些,也許日後你們另有機緣能尋到方法壓制,只能看你們各自的命了。”
宣綾靖看着她師父說完這句話後,便徹底放鬆下來的神情,不禁心頭一緊,拂過一股說不出的痛楚。
可不待她開口,無念的聲音卻忽然由近而遠,飄忽地像是不存在。
“勿念爲師。”
“師父!”宣綾靖急喚一聲,可無念的身影卻已經迅速消失在了這間洞穴裡,唯留下兩枚燭心鐲在那空蕩蕩的石榻之上。
而就在無念消失的這一瞬間,地上以龜殼銅錢布陣的陣法也忽然被震的破除,一股比之先前更加明顯的攫取之力直從周圍包圍而來。
聞人越踉蹌地拾起地上的龜殼與銅錢,髮絲越發死敗了。
宣綾靖猝不及防之下亦是踉蹌一步,好在被慕亦弦穩穩接住。
先前暫時強壓下去的震驚與恍惚的心緒剎那又洶涌而來,宣綾靖神色一瞬怔住,不知滋味。
可就在這短瞬之間,不知何處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打鬥聲與連連的破陣嗡鳴聲,震得整個山洞都搖搖晃晃,灰塵簌簌往下直掉。
“快去找找,師父去了哪裡!”宣綾靖又驚又急,再也顧不得心口洶涌的酸澀滋味。
先前師父就幾次吐血,她很擔心,師父會做出什麼代價極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