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子夜,濃夜如幕,黑沉沉的,本還高懸的明月也消失了蹤影,再無半點天光,整個村子各家燭火陸陸續續地熄滅,觸目而望,盡皆夜色。
聞人越從素鳶離開一直到此時此刻,都一直維持着原狀,倚躺在枯草上,一動也不動,不是他不動,而是他實在沒有氣力再動,連素鳶留下的乾糧他都絲毫未吃,只能閉眸休息,希望儘快恢復一些氣力,能夠去尋到雲夕玦所說的那處陣眼,從慕亦弦勢在必得的包圍下,逃出去。
而宣綾靖與慕亦弦也早從祖屋回到了落着鎖的那間茅屋。因着宣綾靖的有意避開,此刻他們雖然都在這小村落中,但卻完全是兩個方向,相隔不算很近。
而一從祖屋回到這地方,宣綾靖再也支撐不住地跌在了草墊上,當即也懶得再費力站起來,她往後挪了挪,倚靠在了牆壁上,面色慘淡毫無血色,額上虛汗冒個不停,渾身全然無力。
此刻,她雖然並未像慕亦弦那樣承受着劇烈的痛楚,可全然無力之下的虛弱施加在阿玦本就脆弱的身體上,讓她就連呼吸,都無比吃力。
先前在祖屋那兒,還是憑着一口氣頑強的撐着,可此刻,所有的氣力耗盡,別說是再站着,就連眼皮都宛如千鈞之重,艱難地睜着。
瞳孔漸漸無神,眼皮也終於不堪重負地合上,神思漸漸渾噩恍惚,到最後,終於徹底昏了過去,失去了控制,她的身子不由地隨着牆壁滑到下來,正好慕亦弦寬厚的肩膀上。
慕亦弦緊閉的雙瞳刷的一下睜開,看見肩上的那張蒼白脆弱的面頰,劍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淡然冷冽的目光凝視在那張面頰片刻,悄然劃過一絲迷茫。
——“阿弦,你到底怎麼了?”
腦海中突兀地響過一道聲音。
慕亦弦面色越發冷寂幽沉,一雙瞳眸如同浸染在了無邊夜色之中,深邃地難以觸摸到任何一絲情緒。
心,卻不可名狀地頓了一息。
一種從未有過的迷茫與疑惑,漸漸爬上了他素來沉冷淡漠的瞳眸上,渾身的經脈仍舊如同一般的劇烈痛着,面上的冷汗仍舊不停的幹了又溼,又幹,可他那雙如子夜暮靄的雙眸,卻沒有摻雜進半點痛色,全全涌動着怪異的神色。
就在這時,他右手忽然毫無徵兆猛的一下自己的左手上,並不是按在燭心鐲,而是素來被燭心鐲遮着的脈門處。
像是有一股內息匯聚在脈門附近,的胡亂衝撞,他脈門處附近,青筋暴露。
而他素來冷峻寂然的面龐,此刻眉宇隱約擰成一團,痛楚與隱忍交織間,似乎還閃爍着重重的茫惑。
痛楚交織間,他凝視着宣綾靖的視線忽然有些渙散,眼前似乎再次閃過一道模糊的紅芒,他只感覺自己素來沉寂無波的心竟再次被那一道不知名的紅色虛影所帶動。
完全莫名的痛楚席捲而來,他突然按住自己的頭,如墨的劍眉緊緊皺着,像是忍耐着比經脈更難忍的痛楚!
那一道模糊的紅芒一直在眼前反覆而過,可他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麼,只能感覺到有些飄渺,像是一片紗,碰不到握不住。
左腕上的青筋越發明顯的來回鼓動,像是憋着極大的力量,要生生衝破束縛着它的經脈!
慕亦弦面上的冷汗徹底變成了豆珠大小,一滴接一滴沿着他俊美的輪廓滑落,他面色冷厲,如同萬古寒冰,目色隱忍間反而透着更冷寂的寒意。
而他死死握在自己左腕上的右手亦是青筋暴露,力道越來越緊,掐着左手都有些發紫,可他絲毫沒有鬆手!
左腕上青筋鼓起竄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而他握在脈門處的右手越來越緊,神色冷絕,對自己都沒有半分惻隱。
竄動的速度達到極致間,慕亦弦整張冷峻的面頰亦是汗珠成串,滾滾淌下,嘴脣隱隱有些發白,就連氣息,都終於有些控制不住地亂了。
他面上的冷寂淡漠終於難以爲繼,整張面龐皺成了一團,隱隱發着顫,可見已經痛到了極致!
而他握在左腕的手更是用盡了力氣的顫抖,左手因着手腕處被絲絲掐着,漲得紫黑紫黑,異常恐怖!
就在慕亦弦都險些壓制不住這種奇怪的痛楚時,他腦海中一直反覆的紅芒陡然消失,而就在萬般靜謐間,腦海中,恍惚地似乎劃過一道朦朧到堪堪能夠辨清的聲音。
——“你有過真心嗎?!”
莫名的,有一種熟悉,熟悉到,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而就在這時,他左腕上在脈門處鼓動竄動的青筋終於停了下來,比之之前,剛剛那一陣竄動簡直就如同一刀一刀颳着他的骨頭!
脈門處的蝕骨之痛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消失,痛楚雖然恢復成了之前內息衝撞經脈的程度,可卻沒有讓他有半分輕鬆!
剛剛這一陣痛,實在是有些蹊蹺!還有那閃爍在眼前的紅芒到底是什麼,竟讓他生出那些奇怪的錯覺!
而且,他可以肯定剛剛的情況,絕對不是核心陣的影響!那錯覺,那紅芒,還未來這凝洄地界之前,就突兀的在欣沐軒門口出現過。
然而,還不等他細想,本是寂靜無聲的夜中,屋外,突然傳來一道輕緩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目的十分明確,徑直停在了茅屋的門口。
細碎的一聲動靜後,茅屋上的鎖在地,而緊閉了不知多久的門,終於吱吱呀呀地打開。
來人長髮擋住了大半的臉,提在手中的燈籠燭光昏暗,將他的臉都照的忽明忽暗,有些嚇人。
他提着燈籠照了一圈屋內,並沒有發現任何一人,最後,卻緩緩走到了先前宣綾靖與慕亦弦暫坐休息的炕榻上。
而此前,慕亦弦一察覺屋外有人後,便立即攔腰抱着昏迷的宣綾靖,從破洞處爬上了屋頂。
宣綾靖仍舊昏迷不醒,呼吸都極爲遲緩艱難,面色蒼白,尚不見明顯好轉。
而慕亦弦面上豆大的汗珠雖然消失,但仍舊沁着一層薄薄的冷汗,嘴脣的蒼白尚未從剛剛那一陣蹊蹺的痛楚中恢復過來,反而把他冷寂的神色襯得越發冰冷如霜。
而提着燈籠的那人沉默地站在屋頂的破洞下片刻,突然開口道,“擅闖念靈族,盜竊聖物,閣下想死想活?”
這道嗓音粗噶低沉,語氣卻平平淡淡,如同詢問無關緊要的問題,可話中透出來的認真,卻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慄的反應。
當然,慕亦弦並不在列。
而宣綾靖悠悠轉醒,神思迷茫間,剛好聽見這一句粗噶喑啞的聲音。
她先是掃了一眼四周,發覺此刻所處乃是屋頂,才立刻覺得不對,再回想起這一道聲音,她瞳孔暗暗猛的一縮。
這聲音……是上一世那古怪的祭司!
怎麼已經找到了這裡?!
她瞧了一眼明顯還未恢復的慕亦弦,暗下瞬間有些緊張,面上卻沉靜得毫無波瀾。
慕亦弦此刻神色冷淡寂然,並未回答,瞳眸中渾然天成的精光乍然浮現,如同刺破夜幕的星光,璀璨熠熠。
他無聲瞥了宣綾靖一眼,示意她留在此處,而後,他卻一人躍下了屋頂,再次了那茅屋之中。
宣綾靖神色隱約一急,忙得微微探首向內看去,屋內僅有一盞燈籠,火光十分昏暗,根本看不太清,只能依稀看見打在地上,被拉得長長的身影。
而慕亦弦剛一落地,不待那祭司先開口,他反倒嗓音如幽幽冷夜,帶着一股說不清意味的深晦,寂然開口道,“閣下所說的聖物,不知是何物?”
那祭司頭顱一擡,雙目陡然凝在慕亦弦被長袖遮蓋的左手手腕,一雙紅色的瞳孔,如同火焰熊熊燃燒。
卻根本沒有回答慕亦弦的意圖,整個人行動利落,直襲慕亦弦手腕而來!
而不必回答,慕亦弦也知道他所說的聖物究竟爲何!
慕亦弦雖然內息失控,但卻並非毫無自保之力,那祭司二話不說地襲擊,他迅速攔住,更是反手一抓,擒住了那祭司!
而等他正要逼問時,那被他抓住的祭司卻離奇從他手中消失,如同幻影,若非他剛剛真切抓到過,還真不知是不是陣法影響產生了幻覺!
慕亦弦不知,但宣綾靖卻看得清楚明白,這祭司,果然能夠控制這核心之陣!
剛剛祭司消失的情況,與陣外那致盲的傳送區域效果一致,但手段卻高明瞭許多,因爲,他可以隨意調動這核心陣內的陣眼至他自己腳下,然後藉助陣法之力,憑空消失,傳到了別處。
想清楚了那祭司消失的原因,宣綾靖正要與慕亦弦說,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低低疾呼了一聲“不好!”
她忙得跳下屋檐,腿上無力,一下子軟坐在地上,可此刻顧不得狼狽,用盡所有氣力,喊道,“殿下,快離開此地!”
喊完這一句話,就近乎耗盡了她堪堪恢復地一丁點兒體力。
慕亦弦雖然不知爲何,但此刻也毫不遲疑,應聲從屋內衝出,攬上跌坐在地喘着粗氣的宣綾靖,便用盡最快的速度往外衝去。
“快,離開的越遠越好!”宣綾靖被慕亦弦攔腰夾在胳膊下,極重的着,剛恢復一點氣力,就又急聲催促着。
而就在他們剛衝出茅屋的外的庭院,整個屋子突然毫無預兆地起了大火,火光沖天,照亮了半邊!
而這火,卻好似被什麼隔斷了一般,只在茅屋這一片區域裡燒着,就算旁邊離得極近的草堆,都完全沒有半點波及。今天的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