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尚鐵軍身份的超然，因爲案件在某些方面陷入了停滯，所以付正義才得以跟他一起進入了看守所，隔着那鐵窗見到了被關押在裡面的陽光福利院的院長李洋花。
一週前的那個傍晚，將湯米夫婦送抵招待所的李洋花衣着得體、意氣風發，晚宴上更是左右逢源、喜笑顏開，是被恭維、被羨慕甚至是嫉妒的對象。
可現在？
裡面坐在地上的那女人，形容枯槁、神情呆滯，雖然跟以前一樣的肥胖，可精神似乎已經垮了。
手裡抓着張李洋花全身照的尚鐵軍，扭過臉衝着劉大海愕然道。“爲什麼會這樣？”
將尚鐵軍手裡那張照片取回來夾進了卷宗，劉大海苦笑。“審訊員都換了好幾組了，可就是撬不開她的嘴……”
“就算沒有口供，一樣是可以判的呀，證據已經足夠了！”
“這案子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卻複雜的不得了啊！這婆娘藏的證據被找到了不少，可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她一定在川金縣之外還有一個很龐大且隱秘的關係網，那二十七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就是鐵證！那些孩子的手續都是她一個人搞定的，這些孩子只有去向、卻沒有來路，總不可能這二十七個孩子都是她從外面撿來的吧？所以我們認爲李洋花跟販賣小孩的犯罪團隊有密切關聯……”
“幹！這種人槍斃一百次都不嫌多！”
尚鐵軍說着就捲起袖子想要去開門，這可將劉大海嚇得臉都白了，趕緊一把將他拽住。“開什麼玩笑啊！這婆娘可是案子的關鍵人物，沒見裡面連牆面都是用海綿給包住的啊，她要是出了事我可擔待不起！”
拽着那門把手的尚鐵軍犯了倔，不肯鬆手。
捧着些文件站在一旁的審訊組組長，瞅了瞅尚鐵軍徒然開口道。“小尚啊，你想旁聽倒也不是不可以，可只能聽但不能說話，更不可以動手打人，能接受我就讓你參與這次審訊！”
尚鐵軍愣住了。
劉大海也懵了，猶豫了下才開口道。“程處長，這、這不和規矩吧？”
“我有了個想法，正好他們兩個都有用，聽我的試試看就是了，要是今天還撬不開她的嘴，那就只好押送到省裡去繼續審了……”
既然有機會能旁聽，尚鐵軍是一百個願意，拽着付正義便進了審訊室，按照要求坐在了最後一排。
被提審的李洋花，還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坐下來之後眼睛都不擡，就呆呆的盯着前面米許位置的那塊地板。
負責審訊的程處，慢條斯理的依照正常的方式詢問李洋花的姓名、年齡。職業、家庭地址等一系列的問題。
李洋花正常回答，語氣低沉但卻相當的配合，這可讓從劉大海處知曉直到現在都沒撬開這女人嘴的尚鐵軍火了，怒視着坐在他身旁充當記錄員的劉大海！
劉大海沒吭聲，只是將放在手邊封面上有編號的幾個文件夾移到了他面前，付正義瞄了一眼，見是前幾次審訊的筆錄，不過末端的審訊員意見欄裡都寫着：無有效口供！
程處開始正式訊問。“李洋花，昨天你還是堅持自己沒有做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單位、爲了福利院、爲了那些被遺棄的孩子，那你的道理到底是什麼？你不知道這麼做是違法嗎？”
“違法？我怎麼就違法了？那些只知道生、不知道養的混賬農民，生出女孩就丟了、就溺了、就賣了，我所管理的福利院是這些孩子們生存的最後屏障，沒有我所管理陽光福利院，這天底下哪裡還有可以容納上百個孩子的地方？指望民政局的那些官老爺們給撥款嗎？還是說，指望着那些沒有經濟基礎卻總是指望着‘養兒防老’的農民會明白道理……”
一套套的理論，一條條的道理，李洋花一開始說話可就停不下來了。
李洋花的語速並不算快，但她的說辭卻條理清晰！
這哪裡是崩潰，這根本就是因爲她真的不認爲自己做錯了，她是堅定的認爲自己將那些孩子們送出國是爲了他們好，是讓他們在投錯胎之後重獲了新生，額外獲得了一次重新選擇身份和未來的機會！
“你們知道出國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嗎？你們知道移民是何等的困難嗎？你們知道身爲農民的孩子會有多麼痛苦嗎？你們明白身爲一個農民的女兒是何等悲哀、悽慘嗎？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什麼都不懂！你們什麼都不關心！你們都是吃公家飯的，你們衣食無憂、你們根本就不明白現在的社會是個什麼樣子！被領養的那些孩子們，他們每一個都會感謝我，他們每一個都會真心實意的感謝我，因爲只有我才能夠讓他們獲得了新生……”
聽到了這裡程處終於忍不住了，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李洋花！難道被拐賣的那些孩子也要感謝你嗎？難道他們的家庭也要感謝你嗎？你知不知道，丟了孩子的家庭是何等的痛苦？要是他們能夠站在這裡的話，我相信如果不阻攔的話，這些人情願一口一口將你生吞嘍！”
“哈！來呀！只要他們還有理智，就應該知道我是爲了他們的孩子好！被領養走的那些孩子們，都將生活在幸福之中，他們每一個在知道是因爲我的原因而被領養走的，他們一輩子都會感激我的……”
狀若癲狂，但李洋花的眸子裡卻只有着鄙夷和藐視，彷如她所面對的是無知的白癡，自己所遭遇的是徹頭徹尾的冤屈！
聽着李洋花在瘋狂的叫囂和解釋，付正義覺得自己判斷出了她的心態，因此寫了個條子讓尚鐵軍傳給了審訊員程處，得到了對方同意這才徒然開口道。“李洋花！你真的是又可笑還可悲！你知道被你送去法國的那十二個孩子遭遇了什麼嗎？”
撇了撇嘴，李洋花不屑道。“可笑？可悲？在我的字典字絕對沒有這兩個詞！被送去法國的孩子一共有十九個，不是十二個……”
付正義低下頭裝模作樣的進行記錄。“哦，那也就是說十九個孩子中只有十二個被人體器官販賣團隊所領走，還剩下七個可能活着……”
不等付正義的話說完，臉色一變的李洋花猛地便想要站起來，可固定在地板上的審訊椅令她僅僅能夠稍微擡起些身來，於是她怒視着付正義喊了起來。“什麼？什麼！人體器官販賣團伙？”
“肝臟、腎臟、眼角膜、骨髓這些，每一個孩子都可以爲法國的人體器官販賣團伙賺取到兩、三百萬法國法郎，這個團伙的首腦交代，他派人過來領養一個孩子的費用只不過幾萬法國法郎而已，簡直是太賺了……”
“不可能！不可能！來自於法國的每一對領養夫婦都是我親自接待的！四姐送來的那些孩子們絕對不可能淪爲活體器官的供者，我不信！你說謊！”
聽到‘四姐’這個名字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嘭的一聲！
重重一拍桌子的付正義怒喝道。“李洋花！法國大使館的人都因此而過來調查了，你以爲你是在救那些孩子？你是活生生將他們推進了火坑，是你殺了他們，是你將他們推進了死亡的深淵！他們的冤魂不會原諒你的……”
李洋花的臉煞白，眼神也有些渙散了，她喃喃自語般的嘟囔起來。“不可能！不可能……四姐送過來的孩子不可能會這樣的，他們都很可愛的，沒人會捨得下手的……”
“不信？那我就讓法國大使館的人進來，你問她就知道了！”
說着付正義站起身來，出了審訊室便找來了索菲亞，將她所需要說的交代完，便讓她帶着那本領事館的證件進了審訊室。
印有法國國徽的證件，被李洋花翻來覆去的檢查。
板着臉的索菲亞按照付正義之前的交代，說法國警方破獲了一起人體器官販賣的案子，其中有十二個被活生生取出器官的孩子都是來自於這邊，所以她纔會出現在這兒的！
“不可能！不可能！那些孩子都不是嬰兒啊，他們都還小的很啊，不可能成爲器官供者的呀……”
“李洋花！你有沒有一點醫療常識？人體器官的大小跟其移植成功率是成反比的，供體的年齡越小，被移植者排斥反應就越是輕微，只要不超過十歲的活體供者，都是一座座可以移動的金庫，數十倍、數百倍的利潤，足以讓這些老外們趨之若鶩，難道你沒有發現來這裡收養孩子們的老外越來越多了嗎？難道你沒發現那對來自於加拿大的夫婦情願要身體有殘疾的孩子嗎？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因爲只要體內臟器是健康的，其他有任何的殘缺他們都是無所謂的……”
也許是因爲有關器官移植的那些說法，也許是因爲付正義所說的利潤，也許是因爲最後所提及的那對來自於加拿大的夫婦，總之當付正義的說完之後，李洋花便徹底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