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普通的雨水淋上一點對自己來說並不會有多大損傷,但雪凰畢竟屬火,對這水性的東西天生就厭惡畏懼。如今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淋了個透心涼,慌忙就想變出把傘來遮遮,誰知口訣唸了三四遍卻還是連朵花也沒變出來,頓時睜大了眼睛站在雨裡不敢相信。
元昊已自料到不好,這絕不是普通雨水,必有蹊蹺,此時在不知詳情的情況下倘若再由雪凰這麼傻愣愣的站在雨裡頭,定將對她造成不知後果的傷害。於是即刻變出了一把二十四節竹骨油紙傘,匆匆走上前幾步幫她撐了,將雨幕和她之間隔開,然後帶着她走向附近的一個歇腳路亭。
六角木亭飛檐翹角,落在亭上的雨水順着六個角以弧線飛出去,以至於圍着亭子的一圈地面也是淋不到雨的。
亭裡的雨聲比外面頓時輕了很多,元昊帶雪凰走進亭中,引她在凳上坐下,然後將油紙傘靠在肩上擋住了身後斜飛來的雨水。繼而面色凝重地對她說:“這場雨,大約是化蛇下的,化蛇現則其邑多水,它不僅能發大水淹沒整個城邑,所引出的水還能使性沖水的神仙修爲大減,你現在,恐怕已經與凡人無異了。”
雪凰驚慌失措地看着元昊,沒有了修爲,自己可還怎麼對付化蛇,不是就直接不戰而敗了嗎?自己不能拖累師傅,所以說不定,她還會有性命之憂。自己身爲丹穴山上堂堂的鳳凰一族,難道會這樣還沒打就被化蛇的一個小小法術害死?這種死法,也着實丟臉了些。
元昊像是可以從她變幻的眼神裡看出她的想法,擡了頭看向對面的雨中世界,霧靄沉沉得像是九重天上的仙霧。他的聲音聽上去也像雨一樣飄渺:“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陷入危險的,我不會丟下你。”
雨太大,雪凰又有些出神,並未聽得太清元昊所說的話,但看着他堅定認真的目光,便覺得心裡的不安害怕都不見了,神奇得讓她自己也不相信。她只知此刻,自己坐在師傅身邊,可以聞到他身上白檀香的氣味,可以看到他眼眸裡的深邃烏黑,這樣,她就可以什麼也不擔心了。雪凰在自己修爲完全消失的狼狽情況下,竟舒心的笑了一笑。
他低頭看了一眼雪凰,發現她居然在笑,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再又聽到了心臟位置傳來的異常節奏的聲響後,才忙反應過來讓自己鎮定,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平靜如往常地說:“你的修爲要到三日之後才能恢復,我在凡間也不能濫用法術,等到雨稍稍小下來,我們就先去找個地方落腳,從長計議吧。”
“是。”雪凰迴應,沒了平時裡的活潑有精力,倒也顯得柔弱可愛。
這場雨一直在紛紛揚揚地下,過了個把時辰也不見小下來,彷彿是江河裡的水統統都被傾倒了下來,沒有個盡頭。
最後是沒了修爲的雪凰御不住寒,對元昊說橫豎自己也已經沒了靈力,也不怕再淋一次,讓他趁着天亮趕快找個落腳地,否則若是到了天黑若是雨還沒小下來,自己不是要在亭子裡吹一夜冷風了。
事實證明,雪凰的話是正確的。當兩人找到一個土地廟時天也正好黑了,而外頭的雨還是在下,絲毫沒有變小的意向。
元昊走入土地廟後便變走了油紙傘,引着雪凰走到那土地的泥像前淡然叫了一聲:“土地。”
泥像立即光芒閃過,土地拄着柺杖轉着圈出現,見到兩人以後慌慌忙忙地彎腰行禮:“明望邑土地,參見太子殿下,參見上神,未曾遠迎,還望太子和上神恕罪。”
“不必多禮。”元昊溫溫的說,儼然一個和以待下的君主模樣,“本太子和雪凰上神來凡間有要事處理,今夜須在你這土地廟留宿一宿。”
“小神不勝惶恐。”土地剛直起一點的身體又彎了下去,比剛纔還要恭敬幾分,“只怕小神的土地廟簡陋,會委屈怠慢了殿下與上神。”
元昊脣一勾,沒一點傲慢之氣。對土地說道:“土地言重,本太子只是想尋個落腳的地方度過這一晚便夠了。”
雪凰聽着兩人文縐縐地互相謙虛,已然禁不住勞累寒冷打了個噴嚏又打了個哈欠,自己尋了個乾淨地方用衣袖擦了幾下坐下了,垂了幾下眼皮昏昏欲睡。
土地大約也是深知此地化蛇兇獸的厲害,看了雪凰的樣子就猜到了她的情況,額頭皺成川字型說:“上神大約是吃了那化蛇的虧了,現在修爲盡失,實在不適宜在這兒勉強一晚。”
土地廟由石頭造成,連扇可遮風擋雨的門也沒有,地方也不過幾尺,大半的地方已經被雨打溼,裡頭溼悶潮溼得很。雪凰坐在地上靠牆睡,衣角已被飛來的雨滴沾溼。
“小神知道殿下在凡間不宜使用仙法。”土地舉着柺杖微彎腰低頭,從衣袖裡拿出了幾塊碎銀子,“小神這兒有些香火錢,雖然不多,但也能讓太子和上神找一個客棧好好住一晚。”
元昊也知這樣的環境實在太過簡陋,但看着雪凰安好的睡顏,又不忍去叫醒她。他放輕了聲音說:“多謝土地好意,本太子明日便和雪凰上神找個客棧住。但是今晚,雪凰上神太累了,就讓她好好睡吧。”
“這……”土地猶豫,眉頭緊鎖。
“不要再說了。”元昊語氣雖平和,卻有了一些不耐煩,“你今晚就站在這門口設一道結界替她遮擋風雨。”
土地領命後再不敢過多推辭,順從地站到了門口,柺杖一橫設出了一道能夠擋雨的結界。
土地廟裡的雨聲聽上去像是漸漸小了,雪凰在這樣安靜,又沒有冰涼雨絲落到身上的環境裡睡得很好,舒服地不時發出一兩聲夢囈。
元昊站在她面前安靜注視,然後一步步走了過去,輕盈無聲。最後在離她只有半步的地方站定,緩緩低下了身子,目光裡如同有雨霧籠罩。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撩起她臉側一絲垂落的髮絲,髮絲已經被沾溼,骨節分明的手用食指繞過它,慢慢拂下去,溼發便立即變幹了,青絲烏黑,手指白皙,分外明顯的對比。
在只有祭臺上兩支紅燭的火光的夜裡,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對面的白牆上,隨着燭火的跳躍而或明或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