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胡軍以後,王小陽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凌晨兩點了,客廳裡燈光昏暗,一個孤獨的人影坐在客廳一角的沙發上,昏暗的光線裡,一點火頭時明時暗,很是顯眼。
王小陽看着沙發上的人,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爸?”
王宏偉的頭髮已經半禿了,兩條眉毛也有些稀疏,與兒子的瘦削不同,他發福的臉盤渾圓,有一雙細長的眼,此時他的眉眼之間,明顯帶着一些凝重與疲憊之色。
很多人都只看到官員們露在外面的風光無限,又有幾個人瞭解這份風光背後的殫精竭慮與如履薄冰?
古往今來,官員或許是風險係數最高的職業之一。
看到兒子這麼晚纔回家,從沉思中走出來的王宏偉不禁雙眉輕蹙,沉聲道:“這都幾點了,怎麼纔回來?”
王小陽的臉色有些陰沉,道:“我回來的再晚,也還知道家在哪,你呢?”
王宏偉登時一滯,在兒子質問的目光中,一陣陣心虛。
他在外面包養了一個情人,已經有六、七年的時間,這在某個極小範圍的圈子裡是個公開的秘密,平常大半的時間是在情人家裡生活,一個星期也就回家一兩天。
不知王宏偉是怎麼處理的,王小陽的母親用沉默接受了這個現實,王小陽卻始終無法接受父親對自己母子的不忠,在初一那年得知這個小三的存在後,與父親大吵了一架,然後性格漸漸變得偏激暴躁起來。
他在一中的各種囂張跋扈與橫行霸道的叛逆行爲,未必不是潛意識裡一種對父親報復性的自毀傾向。
王宏偉重重的哼了一聲,重新拾起父親的威嚴,道:“馬上就要高考了,多少用點心,最起碼也要考上二本線,我纔好替你安排後面的事情。”
王小陽悶哼了一聲,算是一種默認。
經過幾年的時間,他的思想越來越成熟,雖然對父親包養小三這件事還是耿耿於懷,卻也看開了許多,尤其是他在一中幾年時間前後換了幾個女朋友後,在某個層面上漸漸開始理解父親的行爲。
而且王宏偉雖然回家的次數少了,但對他這個兒子的關心與培養卻從未有過改變或減少,反而因爲自覺虧欠還多了幾分補償的心理,這種關愛與耐心倒比原來更多了。
所以現在的王小陽在面對父親時,內心的隔閡並不太重,表現出來的更多的是一種少年式的賭氣。
王小陽悶頭向自己的臥室走去,腳步忽然一頓,轉頭看着父親道:“我們學校有個胖子,聽說是新上來的那個副府臺的兒子,這是真的假的?”
“高思陸的兒子?”王宏偉的反應極快,臉色驀然變得難看起來,蹙眉道:“你不會把人家打了吧?”
全身都在隱隱作痛的王小陽抿了抿嘴脣,故意揚聲道:“打了又怎麼樣?”
“你……你……”王宏偉指着兒子想發作,卻強自忍了下來,只是沉聲道:“打得嚴重不嚴重?天亮以後我帶着你去高副府臺家賠禮道歉去。”
挺嚴重的,胡軍的鼻子被打歪了,還掉了五六顆牙……
王小陽暗自吐槽着,嗆聲道:“不就是個撿漏上臺的副府臺嗎?一個在環衛局窩囊了兩、三年的前局長有什麼可怕的?”
高思陸當年從吏部空降高平不到半年,就被人從府城副秘書長的位子上趕到了環衛局,在當年這幾乎是整個高平官場的一個大笑話,即使算不上人盡皆知,也是某些圈子裡的八卦話題主角之一。
“撿漏上臺?”王宏偉氣樂了,他是第一副府臺林棟樑這一系的頭號干將,林棟樑在郡治石州府人脈廣闊,聽到了一些風聲,王宏偉自然也就知道了幾許內幕,不禁惱火道:“你小子知道什麼,郡裡的韓副郡守倒臺,以及這一次高平府的政壇地震,根源就是這個你看不起的高思陸,你老子我和林府臺能上位,還是借了人家的東風,我們才叫撿漏上臺你知道嗎?”
那個胖子的背景這麼橫?
王小陽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王宏偉作色道:“到底打得嚴重不嚴重,沒把人打壞吧?”
“根本就沒打。”王小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道:“剛纔故意氣你的。”
王宏偉知道兒子雖然叛逆,卻是分得出輕重的,不會在這種厲害攸關的問題上騙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沒好氣的揮揮手道:“趕緊睡覺去。”
王小陽進了自己的臥室,一頭倒在牀上,明明身體已經疲憊欲死,精神卻活躍的很,怎麼也睡不着,腦海裡始終糾結着一個問題……
明天怎麼辦?
那胖子肯善罷甘休嗎?
換了他是胖子會怎麼樣?
王小陽感覺口腔裡一陣陣發苦,這個問題幾乎不用思考就能得出結論,他肯定是帶着一幫兄弟上門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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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會不會叫一幫人堵我們?
臥槽,他特麼根本就不用叫人,一個人就夠了!
王小陽的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那個不願回想的恐怖場景,幽暗的街角,昏黃的燈光,一個龐大如山的身影,以一種詭異到近乎違揹物理法則的可怕速度,卷挾着一陣風飛撲過來,一股無可匹敵的恐怖力量將他整個人撞得橫飛起來。
這樣的怪物哪裡還用叫什麼人,他一個堵我們這一夥都有富裕啊!
當然,光是能打不是問題,王小陽有太多的辦法對付,問題是這胖子不但能打,還有個很厲害的老子,這就成了一個近乎無解的難題。
王小陽在牀上輾轉反側,越想越是頭疼。
第二天早上,高帥走進四班的教室,剛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前座的郭琦就轉頭湊了過來,低聲提醒道:“高帥,你小心一點,我覺得譚寧他們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高帥從來都不是一個招搖的性子,聽了郭琦的話並沒有把昨晚上的事情拿出來吹噓一通,只是笑着點頭道:“好的。”
郭琦一副仗義的模樣道:“萬一有事就說一聲,咱們四班的弟兄不會眼看着你受二班那幫人的欺負不管的。”
“好。”
兩人正說着話,王小陽忽然出現在四班教室的門口,對着教室最後面的高帥道:“高帥,出來一下。”
郭琦登時就縮了下脖子,他剛纔也就是過過嘴癮,借他三五個膽子也不敢跟王小陽這個兇名赫赫的一中大哥放對去,這會兒想溜又有點羞刀難入鞘,一臉尷尬的模樣。
高帥呵呵一笑,道:“沒事,你先忙,真需要你老鴨子出馬的時候,我一定叫你。”
郭琦如蒙大赦,嘴上卻還硬撐着道:“行,要是有事你只管招呼。”說完便轉回頭去,從書桌裡拿出一本英語的習題冊,悶頭做起習題來。
高帥不緊不慢的出了教室,猜想着外面站了多少人,要不要像昨天那樣上來就先發制人幹翻幾個再說,出了門才發現只有王小陽一個,不禁一怔,道:“怎麼個意思?”
王小陽沒說話,轉身向着樓梯拐角的角落走去。
哥是怪獸哥怕誰?
高帥臉上依舊帶着笑,跟在王小陽的身後慢悠悠的走着。
進了光線黯淡的角落,王小陽轉過身,陰影中瘦削的臉上頂着兩個醒目的黑眼圈,聲音也沒了昨日的囂張,低聲道:“我是來跟你講和的。”
幾乎整晚失眠的他最終決定無論怎樣也要想辦法擺平這件事,既然打不過,索性光棍一點主動上門來求和。
“講和?”高帥莫名的有一種荒謬感覺,敢情這小子還真當自己是黑道大哥了,想了想道:“到此爲止?”
王小陽點頭道:“到此爲止。”
“好啊。”高帥一笑,伸出了自己的手。
在王小陽的意識裡,勝利者從來都是盛氣凌人的得理不饒人,他自己就是這樣的,只不過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勝利的人罷了,爲此他在來找高帥之前,已做了足夠多的心理建設,以至於在他之前的所有想象中,有各種或激情或熱血或忍辱負重或巧舌如簧的橋段,唯獨沒有眼前這輕描淡寫的一幕,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識的與高帥握了一下手。
看着高帥收回手就轉身要回教室,王小陽忍不住開口問道:“就這樣?”
高帥轉頭,奇怪道:“還要怎樣?擺桌酒?”
“呃……”王小陽一時無語,總覺得這結果似乎有點太過平淡兒戲了。
高帥看着王小陽瘦削臉頰上的糾結神情,不禁一樂,指了指樓道牆壁上張貼的那張碩大的血紅“追命符”,念着上面的字道:“距離高考還剩四十八天。”頓了一下,又道:“學生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纔是本職,打架這種事,偶爾玩玩還行,認真就不好了。”
王小陽訥訥的道:“就這樣?”
“可不就這樣。”高帥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對了,玩指虎那哥們是叫胡軍吧,昨天下手重了點,有機會我當面跟他陪個不是。”
“哦……好。”王小陽點點頭,直到高帥消失在四班教室的門裡,才醒過神來,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好像用盡全力的一拳卻打在空氣中,差點閃了腰的感覺,忽然曬然一笑,一身輕鬆的喃喃道:“有病了吧,輕鬆解決還不好,非得捱上一頓打纔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