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遼軍手持長弓,一支支箭矢全都瞄向了擁擠在狹窄通道上的馬賊。
坐在洞窟中朝山下望着的楊榮緊緊的攥起了拳頭,他渾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着。
他知道,馬賊們完了,像這樣毫無章法的衝下去,根本不可能對遼軍造成多大的衝擊,無非是像一羣被狼羣逼急了的羣羊,鼓起勇氣做出最後的衝鋒,卻終究逃不脫全軍覆沒的命運。
蝗蟲般的箭矢朝着馬賊們飛了過去,擁擠在狹窄通道處的馬賊成片成片的栽落馬下。
楊榮的拳頭緊握着,豆大的淚珠滾出眼眶,“啪嗒啪嗒”的落在胸口的衣襟上。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坡下那血腥的場景。
身旁傳來輕輕的呻吟聲,楊榮連忙睜開眼向身後看去,只見閻真揉着腦袋,正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山下的喊殺聲越來越小,閻真也坐了起來,她用力的甩了甩腦袋,當她看到擋在洞口的楊榮時,嘴一張,就想高聲詢問馬賊們的下落。
楊榮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滿臉痛苦的向她搖了搖頭。
看着一臉痛苦的楊榮,閻真的眼睛瞪的如同鈴鐺一般,她用力的打開楊榮捂着她嘴的手,衝到洞口,趴伏在地上朝山下看去。
在遼軍挖好的深坑一側,躺滿了馬賊和駿馬的屍身。
所有的屍體上,幾乎都插滿了箭矢。
黑壓壓的遼軍緩緩的朝前推進着,黃七一手持着他從代州帶回的長劍,一手扶着被箭矢射穿的左腿膝蓋半跪在地上。
喬威死了,所有的馬賊都死了,衝下山的三百多人,僅僅只剩下他一個。
坐騎被亂箭射死了,衝下山的所有人馬中,只剩下黃七和幾匹渾身插滿了羽箭,一時還沒死,正倒在地上掙扎的馬匹還活着。
他擡頭朝正向他逼近的遼軍看了一眼,嘴角漾起一抹怪怪的笑容,嘴脣噏動了幾下,好像在念叨着什麼,卻沒人能聽清他在說些什麼。
“只剩下你了,還企圖頑抗嗎?”蒲魯谷和赫爾布托騎着馬,一前一後從遼軍隊列後面走了出來,看到黃七手持長劍,半跪着擋在狹窄的入口處,蒲魯谷眼睛微微眯了眯,對他說道:“若是你願投降,我可饒你不死!”
“投降?”黃七緩緩的擡起頭,朝身旁馬賊們的屍首看了看,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隨即冷哼了一聲說道:“我黃七頂天立地,豈是你們能俘虜的?”
他的左腿上插着一支箭矢,右胸也被箭矢貫穿,在笑的時候,一口鮮血噴涌了出來,使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猙獰。
蒲魯谷眼角微微抽搐了兩下,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黃七。
黃七突然發出了一聲大吼,半跪在地上的左腿猛然蹬直,拼着最後的力氣,怒吼着朝蒲魯谷和赫爾布托衝了過去。
在他起身衝出的時候,蒲魯谷身後衝出了數十騎遼軍,這些遼軍列着一字長隊,手持長矛向黃七迎了上來。
煙塵過處,黃七倒在了枯黃的草地上。
渾身鮮血的他仰躺着,一雙眼睛至死也沒有合上。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湛藍的天空,靈魂從軀殼中解脫,離開了軀體,懸在半空看着他和兄弟們剛剛戰鬥過的地方。
趴在洞口的閻真,渾身劇烈的顫抖着,她的嘴巴大大的張開,正要發出尖叫,楊榮趕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閻真,你聽我說!”楊榮把嘴脣貼到閻真的耳邊,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道:“二當家他們希望你活下去,纔會如此不顧性命的衝下山,若是你被遼軍發現,他們會死不瞑目!”
閻真緊緊的閉上了雙眼,眼淚早如斷了線的珠子,順着臉頰滾落。
數百名遼軍踏過馬賊們的屍體,朝着山坡上走了過來,他們一邊走還一邊尋找着什麼。
楊榮很清楚,他們是在尋找還有沒有活着的馬賊。
“不要做傻事!”嘴脣貼在閻真的耳邊,一隻手捂着閻真的嘴,在輕聲說這句話的時候,楊榮能感覺的到,他的身軀也在微微顫抖着。
搜山的遼軍越來越近,他們能清晰的聽到遼軍戰馬的響鼻聲和那一陣陣“的的”的馬蹄聲。
一個遼軍從洞口經過的時候朝洞口的亂石看了一眼,不過他好像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一抖繮繩,又扭頭走了。
山坡已被大火燒成了一片焦土,放眼看過去,有沒有活物一覽無遺。
沒過多會,上山的遼軍開始朝山下退去。
到了蒲魯谷和赫爾布托面前,領隊上山的軍官雙手抱拳對他們說道:“啓稟兩位將軍,山上一片焦土,並未發現活人!”
“看來都死光了!”赫爾布托扭頭看了蒲魯谷一眼,對他說道:“我二人也可以回去向大王覆命了!”
蒲魯谷冷着臉,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山坡,他的眉頭緊皺着,向那遼軍軍官問道:“確實沒有活人了嗎?”
“卑職等仔細查勘了數遍,確實一個活人都沒有了!”遼軍軍官低着頭,語氣異常堅決的應了一聲。
“走!”確定了山坡上再沒有一個活人,蒲魯谷掉轉馬頭,率先朝着馬邑城方向去了。
望着撤走的遼軍,一隻手還捂在閻真嘴上的楊榮,眼神中如同要噴出火焰一般。
爲了能夠活下去,他才建議閻真把馬賊們帶出寨子,沒想到,僅僅只是數天,這羣馬賊就全都死在了這裡。
閻真的身軀在顫抖着,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溫熱的眼淚順着臉頰,滾落到楊榮捂着她嘴的手上。
遼軍撤走了,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草地盡頭。
楊榮和閻真坐在洞窟裡,倆人都沒說話,閻真就好似傻了一般,呆呆的坐着,一雙眼睛無神的望着洞窟的頂板。
坐在洞口,楊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山坡下靜靜躺着的馬賊屍體。
三百多名馬賊,三百多匹健馬,靜靜的躺在枯黃的草地上。
西下的斜陽給大地染上了一片橘紅的顏色,天空也被斜陽的光芒映的一片通紅。
這是血的顏色,是山坡下那三百多名馬賊的鮮血,將整片天空、大地染紅。
看着那些靜靜躺在地上的屍體,楊榮無奈的嘆了口氣,一陣強烈的無助感,讓他感到心頭如同被針扎過一般,一陣陣的刺痛。
他甚至沒有辦法爲那些馬賊收屍,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曝屍荒野。
或許他們還算不上是戰士,可他們的所爲,卻要比尋常的戰士還要更勇敢一些。
明知必死,前進無畏!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山坡下一片寂寥。
晚間的風兒,比白天越發刮的緊了,風兒擦着洞口的亂石,發出一陣“呼呼”的響聲。
這響聲就像是行軍的號角,在召喚沉睡山坡下的勇士們快些醒來。
快些醒來,策馬揚鞭再上征程!
楊榮閉上了眼睛,自從喬威帶着山賊們殺下山坡,他眼眶中就一直在滾動着淚光。
“我們該走了!”仰頭看了看漆黑的夜幕,楊榮吸溜了一下鼻子,擡起手臂擦了擦眼角的淚光,伸手拉住閻真的胳膊對她說道:“宋軍就在長城對面,他們在等着我們。”
在楊榮的拉扯下,閻真站了起來,跟他一同走出了洞窟。
“把衣服換了!”出了洞窟,楊榮脫下身上的衣服,遞到閻真手中。
閻真手裡捧着他的衣服,一雙沒了神采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你身上的遼軍鎧甲不僅對我們沒有幫助,還可能讓我們死的快些!”見閻真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楊榮皺了皺眉頭,對她說道:“快些換掉,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裡!”
雙手捧着衣服,閻真並沒有任何的動作。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在如今的形勢下,活着和死,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
寨子毀了,所有熟識的人都死了,唯一還留在她身邊的,只剩下楊榮一個人。
見她沒有動手換衣服,楊榮站到她面前,伸手幫她解起了皮甲。
“你要做什麼?”當他開始幫閻真解開皮甲的時候,閻真一把推開他,睜圓了眼睛,滿臉驚慌的向他問道:“你想要對我做什麼?”
“快把衣服換了,趕緊下山!”被推的向後趔趄了幾步,楊榮擰着眉頭,語氣裡帶着幾分焦躁的又催促了一句。
閻真這纔回過神來,將身上的皮甲脫下,穿上了楊榮遞給她的衣服。
倆人悄悄的摸下了山坡,在從那些馬賊們的屍體上踏過時,楊榮緊閉着雙眼,不忍去看那些曾經熟悉的臉龐。
早上他們還是鮮活的人,可如今卻已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楊榮並沒有像閻真那般感慨,他很清楚,眼下他和閻真最該做的,是趕緊離開這裡,趕緊翻過長城,找到潘惟吉和潘惟清。
喬威和馬賊們拼了性命,無非是要用他們的死,印證他們對閻真一家最後的忠貞。
他們把閻真託付給了他,他不能讓他們失望,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閻真死在這裡,他必須帶她離開!
離開遼軍挖開的深坑,楊榮拉着閻真,快步朝着長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