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背在身後,默默的看着底部被火焰燎灼着的大甕。
起先楊榮還能聽到盧燕飛的慘叫,到了後來,慘叫聲越來越虛弱,等到蒸騰的白氣瀰漫開來時,慘叫聲止住了。
甕內的水“咕嘟咕嘟”的沸騰着,楊榮微微仰起頭,嗅着空氣中瀰漫開來的肉香,臉上現出一抹滿足的神色。
宅子外面,幾個衙差探頭探腦的向院內張望,一個穿着墨綠色官袍的中年人夾在這幾個衙差中,渾身微微發着顫,也偷眼看着院內的楊榮。
楊榮回過頭,朝那中年官員招了招手。
見他招手,官員微微躬着身子,快步走到院內,渾身顫巍巍的雙手抱拳向他問了一聲:“敢問閣下可是忻州都部署楊榮將軍。”
“正是本將軍!”楊榮抱着拳很隨意的給官員回了一禮,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滿的對官員說道:“在你們縣內有人與遼國人勾結,身爲地方官,你竟是半點也不知情,你這官可真是要做到頭了!”
“下官該死!下官該死!”楊榮說話的時候,語氣並不是很重,卻還是把知縣嚇的滿頭大汗,知縣一邊擦着額頭上的汗珠,口稱該死,一邊向楊榮問道:“敢問將軍該如何處置這些人?”
“主犯已然伏誅!”楊榮瞥了知縣一眼,不緊不慢的對他說道:“剩下的這些人尚未查清是否與遼國人勾結,本將軍急着返回忻州,不便在此久留,此處便交由你等處置!”
“下官遵命!”知縣可能是被嚇的傻了,竟連楊榮的身份也不考究,連忙應了一聲,目送楊榮領着衆人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陳尚家的宅子。
經這一耽擱,衆人離開繁畤的時候已是上午時分,雖說一路上都是快馬加鞭,可還是到了深夜,衆人才進了忻州地界。
忻州城已是不遠,但是要繼續趕路的話,等他們趕到忻州城,應該已經到了夜半十分。
半夜趕回忻州城,以楊榮的身份,雖說不會遇到太多阻礙,但叫開忻州城門,再進入忻州大營終究是有些麻煩。
思忖了一下,楊榮決定在定襄城外,一個叫做牧馬村的村子暫且借宿下來。
牧馬村臨近牧馬河,因河流名稱而得村名。
村內百姓很是淳樸,楊榮一行人進了村子,找了幾戶人家,一提借宿,這幾戶人家都是欣然允諾。
村民們的淳樸讓楊榮感受頗深,借宿這種事若是放在一千多年之後,恐怕纔剛張嘴,別人就會把房門給關個結實。
楊榮和耶律休菱借宿的是一戶只有一個三十多歲女人帶兩個孩子的人家。
兩個孩子是一男一女,大約都有六七歲的模樣,見了楊榮和耶律休菱,怯生生的躲在村婦身後偷眼望着二人不敢出來。
剛一進這戶人家,楊榮就朝屋內看了看。
若是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戶人家,那是再合適不過了,分成裡外兩間的房子,只有裡間屋擺着一張殘破的木牀。
木牀的下面塞着一隻木箱子,箱子裡裝着的應該就是他們娘仨的全部家當。
“大狗、二妮,家裡來了貴客,今晚你們跟娘在堂屋睡!”把楊榮和耶律休菱讓進屋內,女人抱出了一張破草蓆,往堂屋的地面上一鋪,招呼着兩個孩子跟她在堂屋裡睡。
“大嫂,家裡就你們娘仨?”與耶律休菱一同從裡屋走到外間,楊榮像是很隨意的向村婦問了一句:“你們家大哥呢?”
“地震的時候死了!”村婦摟着兩個孩子,坐在草蓆上,提起她的男人,眼神裡流露出幾分悲慼,對楊榮和耶律休菱說道:“若不是官兵來救了我們娘仨,一家人此刻應該在陰曹地府聚頭了!”
“唉!”楊榮嘆了一聲,擡頭看了看這間土坯壘砌的房子,向村婦問道:“這房子是官府幫你們建的?”
“是啊!”女人點了點頭,提起官府,村婦臉上帶着無盡感激的對楊榮說道:“聽說是新到州里的一位大將軍讓人給咱們送的銀子蓋房,若不是有大將軍,我們娘仨此時恐怕早就凍死在外面了!”
聽了村婦的話,楊榮心內莫名的感到一陣難受。
鄉野小民的要求也太過簡單,有個地方住,有口東西吃,他們也就滿足了。房屋倒塌,官府幫他們建兩間土坯房,就能讓他們感激涕零時刻不忘。
在這兩間小屋的外面,還有一間緊緊只夠一個人橫跨兩三步的茅草小房,楊榮知道,那裡是這娘仨的廚房。
既然來到這裡,自然要看看百姓們過着怎樣的日子。地震重建的時候,他被朝廷派到了夏州,與黨項人作戰去了,老百姓在過什麼日子,還真是沒有認真的看看。
走進廚房,楊榮伸手揭開鍋蓋。
雖然廚房裡很黑,可楊榮還是隱約能看到鍋很乾燥,根本沒有用過的痕跡。
“大嫂,你們晚上沒吃飯?”從廚房走了出來,楊榮蹲在村婦和兩個孩子的面前,對村婦說道:“孩子們都還小,正長着身子,可不敢讓他們餓着啊!”
“今天沒有挖到野菜……”村婦低下頭,抿了抿嘴脣說道:“官府給送的糧食都被保正收了去,說是忻州軍營要糧,村裡人想着,要不是軍爺們來救人,這會村裡恐怕已是沒了活人,保正說軍爺們要,自然是都交上去了!鄉親們每日都去挖野菜,這陣子野菜已是快要挖完了。”
“呵!”聽了村婦的話後,楊榮冷笑了一聲。
他雖然是不管軍需發放,但他很清楚,軍營裡的糧食全都是朝廷撥發的,還有賑災時他們拿出了一部分,後來忻州府庫也如數奉還了,至於向老百姓徵糧,這種事忻州大營是從來都沒有做過。
“公子爲何發笑?”聽到楊榮冷笑,村婦擡起頭,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向他問道:“莫非小婦人說錯了什麼?”
“沒有!”楊榮笑了笑,站起身走出房門,從馬背上拿下個布袋,又折回了屋內。
從布袋裡掏出三塊硬邦邦的餅子,楊榮把餅子塞進了村婦的手裡,對她說道:“大嫂,我們在你家寄宿,也沒別的給你們,你和孩子們吃完餅子去裡間屋睡吧!我二人在外行走慣了,只要有個屋頂遮風避雨,對我們來說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使不得!”村婦先是接過餅子,隨後又塞回給楊榮,對他說道:“村裡人家,有客人借宿也是慣常了的事情,萬萬不敢收公子的東西。”
“吃吧,我們還多着!”楊榮笑了笑,又把餅子塞回到村婦的手裡。
一旁站着的耶律休菱也對村婦說道:“大嫂,這點東西對我們來說算不上什麼,你們先吃着,我們若是想要,回頭到了鎮上,還是能買的到。”
聽他們這麼一說,村婦才接過餅子,把三塊餅子分給了兩個孩子。
“對了,大嫂,你們蓋房子的時候,銀子是不是都分撥給你們的?”看着正啃餅子的母子仨人,楊榮席地坐了下來,向那村婦又問了一句。
“沒有,銀子都是保正掌管着!”村婦啃了一口餅子,擡頭看着楊榮說道:“保正說了,銀子不多,要想讓所有人都住上房子,就要把銀子放在他那裡一起用,誰要是不答應,誰就不用蓋房子了。”
“有這種事?”楊榮皺了皺眉頭,心裡犯着疑惑,嘴裡不經意的咕噥了一句。
忻州受災,朝廷撥發了兩千萬兩銀子。
整個忻州也不過就那麼點大,一個村子少說也能分到七八千兩銀子,若是按照這個數額,牧馬村的村民們不可能只住這種土坯房屋,至少蓋出來的也是青石的小瓦房。
這個村子有貓膩!
村婦的話讓楊榮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他最恨的就是那種趁機發國難財的人渣。
若是那個保正真的剋扣了銀子和糧食,楊榮就一定會一查到底,哪怕他後面站着的是當今宰相,也一定要向宋太宗說個清楚明白。
“大嫂,若是不夠,我這裡還有!”見兩個孩子狼吞虎嚥的把一塊餅子吃了個精光,還吞嚥着唾沫看着他們母親手裡剩下的半塊餅子,楊榮伸手又拿出了兩塊餅子,遞到兩個孩子手裡。
餅子不是很大,楊榮清楚,若是人餓的慌了,絕對不能讓他們吃的太多。可兩個孩子每人吃上兩塊,對他們並不會造成什麼傷害,所以纔會又拿出了餅子。
見那兩個孩子伸手又接過了餅子,大口大口的啃了起來,村婦瞪了他們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沒皮沒臉,怎能老吃公子的東西!”
兩個孩子被她罵的低着頭,手裡捏着已經啃了幾口的餅子,竟是真沒敢繼續再吃。
“吃吧,吃吧!沒什麼的!”楊榮笑着伸出手,朝兩個孩子瘦小的手臂上輕輕拍了拍,對他們說道:“好生吃,把身子養好,將來長大了才能報答幫助過你們的官兵叔叔,是不是?”
“嗯!”兩個孩子點頭應了一聲,怯生生的看了看他們的母親,見母親沒再說話,這才飛快的啃起了手中的餅子。
娘仨吃完後,楊榮說什麼都不讓他們睡在堂屋的地上,爭執了好半天,娘仨才進裡間屋去了。
楊榮則把他外面的衣服脫下,鋪在席子上,讓耶律休菱睡在衣服上,以免半夜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