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個人都有童年回憶。
施轉木馬上的快樂，騎在父親肩上看世界的興奮。
只要有呵護你的父母，絕大部份人都擁有美好的童年回憶。
可是人類一般上不能回憶起三歲以前的記憶。
如同被女巫施過了遺忘咒，這時期的記憶像傾倒進黑夜中的墨汁，從我們腦海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它們是一些什麼東西？能想起來嗎？
有着什麼形狀？顏色？味道？
它們能夠被找回來嗎？
有人通過催眠能想起三歲以前的記憶。
於是我們相信，或許三歲前的童年記憶只是一個在大腦迷官裡走丟了，認不得路回家的小孩。
又或許很多年後的某一天，不小心碰開記憶迷官中一扇隱閉的門，這個小孩又會蹦跳鮮活地從門內跑出來了。
爲什麼還是小孩？
——因爲記憶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02：
九天過去了，半個身子伏在桌子上的康立天，正在神情頹靡地把一朵菊 -花的花瓣逐片逐片撥掉。桌上還放着一塊把自己照了又照的鏡子。
這九天來，任憑康立天想破了腦袋，他也想不出，一朵菊-花、蝴蝶、人類和雪花的結晶有着什麼共同特徵。
他把問題用短信發給雲飛陽、路小凝和賈博識，結果他們都愛莫能助。
一個是植物，一個是昆蟲，一個是……好吧，人類算動物，一個是非生命結晶體。
難道要說它們都是地球上的東西嗎？
那還不如說太陽系！
完了，難道他康立天永遠要待在這鬼園子裡澆花種草了？
任憑他百般試探哀求要更多提示，白老大嘴像縫了針線般，半句話也不肯透露。
惟一值得安慰的是，九天前栽種的那蘭花，不僅莖葉出落有致，開出了蓓蕾，看樣子，今晚就會開花了。
只不過看着它左右對稱的層疊式肥厚單片的葉子，康立天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行，沒時間想別的事情了，得抓緊時間想出答案！
規律？規律？這白瘋子一直在說的規律是關鍵詞嗎？
胡說八道！一朵花又能有什麼規律？
康立天氣餒地把雙掌合在菊-花莖上來回搓轉着。
正面看着來回旋轉的菊-花。本來光禿了一半花瓣，左右不對稱的菊_花，在快速旋轉中又成了一個完美對稱的圓盆。
慢着！會不會……？
康立天突然有了些想法，爲了予以證實，他慌忙拿起鏡子照着自己的臉，在鏡子前，他慢慢地將自己的頭作垂直順時鐘方向的旋轉。可是脖子歪到45度時就已經是極限了。
最後他乾脆把鏡子擱在地上，頭上腳下的靠着牆壁倒立起來。
從鏡中的影象看到，他又再次對稱了。
在心中驗證着糊蝶和雪花的形象。
對了！應該就是這個特徵！
他決定今天留下來，等蘭花一開，他就抓住白老大說出他已經發現的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然後，馬上從這鬼園子逃之夭夭，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03：
康立天是被一股濃郁的香氣弄醒的。
睜開雙眼，他發覺四周月華如洗，整個園子正浸浴在銀色的月輝下。
天空的一輪明月正高高掛起。
從躺椅中坐直了身子，發現身上竟然滑下一件毛毯，看來是白老大怕他夜裡睡在戶外着涼，悄悄給他蓋上的。
這時他纔回想起來，入夜之後，他拉上一張睡椅，把那盆新品種蘭花搬到空曠的露天院子中守候，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那股芳鬱的香氣又若有若無地向他嗅覺襲來。
這股香氣？似曾相識……有種沁進記憶深處去的感覺。
蘭花！
他轉過身來，月華中，一盆藍色的蘭花赫然綻放着。
幽香正是發自冉冉盛開着的蘭花。
淺藍色的花瓣在月光清風晃動下，像個熠熠生輝起舞的精靈。
花終於開了！
只是，看着眼前的蘭花，他記憶的閘門突然被打開了，往事如一瀉而出的洪流，滔滔地把他淹沒了。
那個在康立天腦海迷官中走失了的小孩又回來了。
他想起來了，眼前的這種蘭花，這種花香，他曾經見過，也聞過。
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書房裡的蘭花。
還有當時父親細心打理那株蘭花的專注神情，和握着他的小手觸摸花瓣的一幕。
他突然想知道這株蘭花叫什麼名字？
“這株蘭花的名字叫寄風蘭。”
不知什麼時候，白老大已經站在了他身後。
康立天沒有轉過頭去，維持着雙眼直勾勾注視着蘭花的恣態，他問：“當年那7歲的小孩就是我父親？”
“是。”說完，白老大吁了一口氣。
“你父親是我教導過中的孩子中最聰明的一個。似乎任何問題也難不倒他，是個曠世天才。”
父親原來曾經在白老大手下學習過。
白老大考驗他的事情，原來父親都經歷過。
康立天知道真相後，霎時間，感覺臉上有東西掉了下來。一摸，發現原來是自己溼粘粘的淚水。
含着眼淚，他幽幽地道：“菊_花……雪花……蝴蝶和人的共同特徵是兩側對稱是嗎？”
白老大渾身一震，他沒有料到康立天十天內就能自己找出答案。
白老大沉默了一會，嘆了一口氣後說：“你可以離開這裡了。”
“我不走。”
“爲什麼？”
“告訴我，第三件我需要完成的事情是什麼？”
康立天轉過身來，用堅定的眼神看着白老大。
白老大看着眼前那雙倔強堅韌的眼神。
他以爲自康寄風之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他人身上的眼神。
他彷彿又看到當年的康寄風站在他眼前。
04：
我的名字是白天易。
三十歲時已經是普林斯頓大學數學系的終身教授。
我很愛我的妻子，可是，她在我女兒兩歲時就去世了。
女兒名字叫白初夏。長得活潑可愛。妻子過世後，她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因爲不想讓她孤獨地成長。後來我陸續領養了兩個小男孩。
雖然我從不讓他們叫我做父親。但我都很疼愛他們。
他們一個名叫康寄風，一個名叫元千山。兩人都很聰明伶俐。可是康寄風的天賦尤其令人驚歎，三歲時，已經和數學天才高斯一樣無師自通，在幾秒鐘內用簡易的方法算出了從１加到100的總數。小學時，他已經精通了高中程度的微積分和幾何原理。任何複雜的數學問題，落在了他眼裡，彷彿就變成了加減法般容易的問題。
我知道，只要經我悉心栽培，康寄風就會是另外一個如伽羅瓦般百年難遇的數學天才。17歲時，他那雙能洞悉一切現象背後運轉規律的眼睛，已經令我感覺到——總有一天，他能遠遠地超越我的成就。
雖然那時，我已經是兩屆數學界菲爾茲（Fields）獎的得主。
康寄風沒有令我失望，他有一種天賦，總是能在最複雜的現象中發現最簡單的規律，之後他在數學上的成就，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可是後來，我們決裂了，是我親手把康寄風逐出了家門。
原因是，初夏和他戀愛了。這是我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我不希望我女兒嫁給一個數學家。
一個數學家絕對無法帶給妻子幸福！
尤其是一個天才數學家。
我就是最好的證明。在我妻子最美好的歲月，我卻沒有花多少時間陪伴她，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了數學，只要埋頭鑽進數字和運算符之中，我可以如癡如狂，日以繼夜地工作，總是在爭分奪秒地搶着趕在其他人之前試圖證明出那些千年百年的數學猜想。
我們明白，正是這份癡狂，這份執着，使我們出類撥萃，使我們成爲這領域的“神”。因爲我們知道，不堅持住這份執着，我們將什麼都不是，從生到死，一如螻蟻，僅讓生命庸庸碌碌地走了一遭。
但是……我們心裡也明白，代價將是——永遠不會享受到一個攜妻帶女在野外野餐的星期天。永遠沒有時間在晚餐後抱着妻子孩子一起窩在客廳沙發追看電視連續劇。永遠不會在書桌前耐心地教導女兒一字一句地念字母表。
這些最基本的天倫之樂。不可能再有。
但這是一個天才數學家的宿命——舍數以外，再無其他！
作爲我的妻子，每天守着我往往徹夜不歸的房間，我知道她是如此地孤寂，但是她卻從來沒有過一句怨言。可是當我知道妻子只剩下三個月的壽命時，所有悔恨傾刻涌上我的心頭。捂着她在病牀上的手，我痛哭失聲，我很後悔沒有再多的時間陪伴她。
我不想女兒再重蹈妻子的命運。
可是我最終無法阻止他們，他們還是不顧我的反對結了婚。
在一個我缺席的婚禮上。
從此，我和他們斷絕了關係。但是我知道，他們後來有了兩個孩子，一個名叫康立天，一個名叫康立凡。
後來發生無數意想不到的變故，我完全失去了他們的消息。直至一個月前，我在普林斯頓接到了王鵬的電話。
於是我趕到了蹈仁。
現在佇立在我眼前的，就是我的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