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疏

“讓三奶奶受驚,屬下死罪。”

丁銘單膝下跪,垂首認罪,曉萱一身狼狽的跑過來,看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線複雜的光,隨即跪在他旁邊。

若胭大驚,這對小夫妻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今夜要不是他們倆,後果不堪設想,立此大功,本該重賞,怎麼反而有罪了?忙將二人扶起,“好好的這樣下跪,倒像我是個恩將仇報、是非不分的惡人了,我若沒有你們倆保護,生死難料……”

正說着話,曉蓉踉踉蹌蹌的跑過來,意欲下跪,若胭止住,將她扶坐在椅子上,觸手溼膩,定睛一看,只見她肩頭染紅鮮血。

“你受了重傷。”若胭驚呼。

人影連閃,門外跪了數人,皆是一般裝束。

若胭知道他們和丁銘、霍巖一樣,都是過來援助的,感慨的輕嘆一聲,道一聲謝,令衆人起身,又親自到大廳,說了些感激之言,讓曉萱去沏了茶來給大家解渴,回頭一看,霍巖依然扶着初夏,小心翼翼的護着她坐下,看她昏迷,手足無措之態,若胭心一動,掉過頭去,故意視而不見。

“丁銘,你們怎麼過來了?三爺吩咐的?”

丁銘垂首道,“是的,主子讓屬下這幾天多注意侯府周圍情況,昨天下去,屬下本來是守在門外的,不想突然發現可疑人物往西而去,就追了上去,不想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

曉萱目光閃爍的望着若胭,欲語又止,丁銘悄悄拉她衣袖,微微搖頭,示意她不可說話。

恰在這時,牆頭人影竄進,又進來幾人,竟將這大廳擠滿,行過禮後,若胭忍不住詫問,那後來之人稟道,“那些亡命之徒不止打着劫持三奶奶的主意,還意圖綁架六小姐。”

“歸雁如何?”若胭聞言大驚,立時問道。

那人答道,“三奶奶放心,六小姐自保足矣,她身邊的曉菱等人皆不可小覷,我等又趕去及時,六小姐毫髮無傷。”

若胭長鬆一口氣,看看天色,經此一戰,已微見曙色,遂道,“一夜苦鬥,你們辛苦了,侯爺夜襲之事,終究不可宣揚,趁此天色未明,還要勞煩大家善後。”

大家依命,拱手而出,不多時就將院內外的屍體清理乾淨。

丁銘與霍巖沒走,曉萱進屋幫曉蓉處理傷口,丁銘就站在門口等候,低着頭不知想什麼,臉色蒼白,眉頭緊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霍巖則紅着臉爲初夏抹藥,初夏先是被那惡人狠推一把,後背撞在桌子角,接着又被踢了一腳,正中心口,往後歪倒時,又額頭磕着桌腿,此刻鼓起一個大包,又青又紫,甚是駭人。

若胭靜看霍巖笨拙、仔細的將藥膏往初夏額頭抹,脣角不自覺的露出個笑意來,霍巖正心中不安,有種做賊的感覺,悄悄的回眸打量若胭的神色,恰好見她在看自己,嚇得手一抖,幾乎要鬆開初夏倉皇避開,卻又怕初夏摔倒,到底不敢挪動,卻也不再抹藥,訕訕的捏着藥膏,結結巴巴的望着若胭,“三奶奶……初夏……受傷了……我給……我給她抹藥……我沒有輕薄之意……沒有……”

若胭忍住大笑,使勁抿緊脣,忽瞟一眼丁銘,也正搓着手,呆立在門口,頭也不敢擡的等着曉萱出來,再禁不住,噗哧笑出聲來,沒想到雲懿霆手下的這些殺手,殺人的時候狠辣利落、面不改色,一旦遇上喜歡的女子,就一個個變得這般拘謹無措,也當真有意思。

霍巖見她笑,更是無地自容。

丁銘也尷尬的笑一聲,又想到什麼,悶悶的垂首。

“霍巖,既是救人就救到底吧,幫初夏抹好藥才能走。”

霍巖一怔,赧着臉應下。

卻又忽聽大門外傳來急促的喊聲,“若胭,若胭。”是雲歸雁的聲音。

丁銘看看若胭,得到她的示意,穿過庭院去開門,雲歸雁風一樣捲了進來,拉着若胭左看右看好一陣,這才嘆氣道,“好了,你沒事就好,嚇死我了。”

若胭想起不久前被惡人抓住,險些失身被辱,也感概萬分,不便與她細說,強顏一笑,指着丁銘和霍巖到,“放心,有他們在,怕什麼。”

“也不知怎麼,天子腳下竟然這麼亂,居然有強盜敢襲擊侯府,真是活膩了。”雲歸雁柳眉揚起,英氣逼人,凌厲之色顯現眼底粉面,轉又得意一哼,“若胭,我告訴你,遇上我,也是他們倒黴,我可不手軟。”

若胭失笑,果然雲歸雁是不知實情的,只當是強盜搶劫,沒有追問她是否傷了人命,反而更生遺憾,若是自己能有云歸雁一半的本事,也不必如魚肉般任人宰割了,也大可和她一樣,傲然冷笑,“誰敢惹我,留下性命來。”

殺人這種事,雖然血腥可怕,有時候,也的確迫於無奈。

若胭心想,若是自己會武功,今夜也絕不會手軟。

“若胭,你臉上怎麼了?”雲歸雁驚呼,瞪大了杏眼。

若胭訕訕的擡手撫臉,卻又露出手上的紅點,其實此時紅點已消退不少,遠不如昨夜駭人,稀稀落落的幾點散開,執拗的不肯消失。

雲歸雁跳起來,扳過她身體在朦朧晨光中細細端詳,扭頭朝內室喊,“曉萱,這是怎麼回事?昨夜那些強盜還下了毒?”

“哪有什麼毒,過敏而已。”若胭笑着拍她。

曉萱正在爲曉蓉包紮好傷口,聞聲疾步走出來,若胭示意她別管,“先照顧好曉蓉和初夏。”

霍巖彆扭的看她一眼,輕聲道,“曉萱,初夏……”

曉萱一怔,隨即微笑,與曉菱等人一起扶了初夏回房。

霍巖就低着頭,一聲不吭。

雲歸雁只管盯着若胭的臉,困惑不解,怎麼季節更替之際,若胭的皮膚會這麼大反應嗎?

兩名傷員俱已安置妥當,此時天色已亮,丁銘與曉萱低語幾句,便與霍巖離去,若胭想起雲懿霆曾提及讓霍巖接替曉蓮去查什麼事情,前幾天又見他和雲懿霆低聲說了什麼,雲懿霆顯見是不欲與自己明說,自己不如直接問霍巖,話到嘴邊又咽下,既然雲懿霆不想讓自己知道,自己何必背後探究。

這一夜,總算過去了。

“走吧,去向母親請安。”

若胭輕輕吐一口氣,拉着雲歸雁起身,到院子裡,看到一片狼藉與斑斑血跡,吩咐曉萱留下照顧兩人並收拾院子,猛地想起迎春,驚問,“迎春怎樣?一夜未見她,是否出事?”

“三奶奶放心,昨天晚上曉蓉就點了她睡穴,奴婢剛去看過,還正睡得香呢。”曉萱答道。

出了瑾之,初秋的晨風吹過,沒有了炎夏的燥熱,帶着絲絲縷縷恰到好處的溫軟與清爽,若胭自覺如劫後餘生,尤其感覺天高氣爽,視野開闊。

“不知母親那邊如何,有無強盜襲擊。”想到和祥郡主,若胭惴惴不安。

雲歸雁皺眉,微微搖頭,正要說話,就見曉芙迎面而來,稟道,“奴婢從存壽堂回來,看上去無任何打鬥痕跡,應該昨夜一切安好。”說話時,面色微慍,不知爲何。

“怎麼了?有話直說。”雲歸雁顯然也看出她神色有異,詫問。

曉芙輕輕咬脣,不作聲,雲歸雁越發的擰眉,還要追問,忽見遠遠的雲歸雪和雲懿諾迎面走來,看方向,正是從存壽堂出來的,頓時明白些什麼,曉芙也瞟了那兩人一眼,低聲道,“奴婢聽到二夫人對七小姐說了句話,說,這一夜可算過去了,平平安安就好,天亮了,你們回去吧。”

若胭頓覺心寒,和祥郡主這話再明顯不過了,她也預料到宮中出了事,唯恐京城生變,故而將兩個親生孩子留在身邊,整夜相守,至於其他兩個周氏的孩子,便不必關照了。

親疏、血緣之別,立時分明。

若胭心忖,如和祥郡主所料,昨夜的確不寧,可幸自己身邊有曉萱和曉蓉,更有云懿霆早已安排好的人手,這才得以保全,那麼何氏生死如何?她有孕在身,連跑也跑不動,似昨夜那樣的惡人,只需一個,便可頃刻將霽景軒殺盡。

如今天已亮,霽景軒那邊毫無動靜,不會出事了吧?

若胭心猛地一縮,不由的拉緊雲歸雁,她雖不喜何氏,卻沒有盼她死的心思,何況她腹中胎兒無辜。

若胭心急,正要出言過去查看,卻見雲歸雪遠遠的朝這邊一甩手走開,雲懿諾獨自快步走來,面色亦慚亦喜,行禮道,“三嫂,六姐姐。”

“四弟,近來還看地理書籍嗎?”若胭笑問,對這個弟弟,她是從心裡喜歡的,明知昨夜之事與他無關,必是和祥郡主強行相護罷了,何況,就算他知情,又能幫什麼忙?此時相見,不便問他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只好扯了個讀書的話題。

雲懿諾尷尬又感激的看她,顯然也驚愕那幾顆突兀的紅點,想問又不知如何發問,臉色卻更不好看了,低下頭去,輕聲道,“多謝三嫂關心,還讀着。”匆匆辭去。

“走吧。”若胭拉了拉有些不悅的雲歸雁,忽見霽景軒方向傳來動靜,一看,只見雲懿鈞和何氏雙雙走出,安然無恙。

無事便好。

若胭安慰自己,心裡到底有些不舒服,存壽堂離得遠便罷了,雲懿諾自然聽不到動靜,可是霽景軒與瑾之相距甚近,中秋之夜,雲懿鈞胡爲,何氏哭鬧聲都能擾若胭清夢,昨夜瑾之刀劍激鬥那麼久,難道霽景軒就一點都沒聽到?若是何氏獨自在家,弱女子膽小怕事,爲孩兒着想,不敢出頭也算得個理由,可是雲懿鈞也在家中,他身爲長兄,怎麼能明知有惡人夜襲二弟卻無動於衷?

此時可見,親疏遠近,與血緣無關。

許是有感應,雲懿鈞和何氏一出門就朝若胭這邊看來,雙雙愣住,忘了邁步。

若胭苦笑一聲,罷了,即便是長兄,也是要先顧全自身與妻子的,兄弟性命又在其次。

雲歸雁也不笨,她的雁徊樓和瑾之一樣,昨夜也被襲擊,此刻看到長兄長嫂安然而出,心裡也覺酸澀,一咬脣,低下頭。

兩人只做不見,匆匆往存壽堂去,不想在門口就被祝嬤嬤攔住,祝嬤嬤笑道,“三奶奶,六小姐,二夫人剛纔起身時,仍覺睏倦,復又躺下了,才和老奴說起,要遣人去告知三奶奶和六小姐,今兒的請安便免了,沒想到兩位這樣早。”

纔剛見了雲歸雪和雲懿諾離去,又有曉芙探訊在先,若胭心中冷笑,和祥郡主哪裡是起身又躺下,分明是一夜無眠,此時要補覺呢,並不說破,笑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不打擾母親休息了,一會母親醒來,還請祝嬤嬤代爲說一聲。”

“自然自然,老奴曉得。”祝嬤嬤溫和有禮,客氣的彎腰回禮,“三奶奶和六小姐慢走。”

“那父親呢?”雲歸雁突然追問。

祝嬤嬤一怔,忙解釋道,“侯爺昨夜宿在軍營,沒有回府。”

雲歸雁點點頭,沒再作聲,眉尖卻微微蹙起,似乎存着疑慮。

兩人折返,這一路卻沒見着雲懿鈞和何氏,按說他們倆就在身後不遠,此時該在來存壽堂的路上纔是,怎麼一路不見人影?若胭一想便明白了,這是不願與若胭打照面,又退回霽景軒了。

也好,你不願見我,我也不願見你呢。

“若胭,看這情景,昨夜那強盜只在瑾之和雁徊樓作亂,其他地方秋毫未犯,我卻奇怪了,要說侯府有什麼值錢的寶貝,應該是父親和母親的存壽堂最多,其次就是七妹妹的聽雪樓了,大哥大嫂的霽景軒也是珠玉琳琅,他們打劫之前都不先打聽好麼?”

走到半路,雲歸雁駐步不前,悶悶的疑問,“不對,事情有蹊蹺,我細細回想昨夜那些人,一進來就打鬥,不像是爲財物而來,可要說索命,他們在動手時又有所忌諱,似乎並不想殺我,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