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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祥郡主指着布料笑道,“老三媳婦,你瞧瞧,這是祝嬤嬤剛從庫裡挑出來的,也難爲她從那一屋子五花八門的布料中選出這麼些來,你看如何?”

這不是明擺着讓我點贊嘛!

祝嬤嬤是何許人?她千挑萬選出來的東西,我能說不好麼?就是再寒磣,我也得拐着彎的捧場啊,何況,這些布料的確不錯,以我的眼光來點評,無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又不是給我的,我用得着較真麼?

“哎呀,祝嬤嬤真是好眼光好品味!”若胭用手隨便摸了摸,滿臉驚喜之色,連連稱讚,“我瞧着樣樣都好,這細棉柔軟綿糯,蠶絲輕盈舒適,綢緞細膩柔滑,顏色和花樣也選得好,既有素雅的,也有喜慶的,搭配起來再好不過了。”

見若胭說話好聽,馬屁拍的舒服,和祥郡主露出個滿意的笑容,順帶着也讚兩句若胭有眼光,接着,又自個兒慢悠悠的說起做什麼小襖兒、小肚兜、被褥鞋帽之類,看這意思竟思慮得細緻周到,若胭笑着應和,隻字不說自己的看法。

一番話下來,七七八八的說得差不多,和祥郡主忽打住話題,看定若胭,臉上笑意緩緩收斂,略顯嚴肅,沉聲道,“老三媳婦,別想着你大嫂有了身子,你心裡就着急,你大嫂進門好些年了,膝下尚無一兒半女,這會子好不容易懷上這個,一家子自然高興,要早早的準備着;你還年輕,身體又不好,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再說……”

和祥郡主說着,突然猛地頓住,若胭有些狐疑,心說這是在提醒自己別有嫉妒之意呢。

“再說,大家盡知你孝義雙全,爲孃家母親守孝一年,如今還在喪期,就是到年底出了孝,也不能急着懷孩子,明理的呢,知道這種事是上天成全,有那不明理的,難免猜疑你們小夫妻急不可待,甚至懷疑你孝期也……”

和祥郡主沒有把話說完,點到爲止,自然若胭也明白了這意思,爲了不讓外人疑心自己和雲懿霆耐不住寂寞,在喪期就暗中歡娛,最好出了孝也要繼續剋制,近些年不要懷孕,這樣才顯得自己清心寡慾,哀傷依舊。

可是,連你自己都說了,這種事是上天成全,我能管得着麼?

若胭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羞澀一笑,低下了頭,“母親放心,兒媳明白。”

“那就好,你一向懂事,侯爺總誇你聰慧,識大體。”和祥郡主欣慰的頷首讚道,“我也深以爲然,尤其覺得你孝心可嘉,當初在孃家做女兒時,能孝順嫡母,歸我雲家,又敬奉公婆,恪守婦道,昨天……哎喲,我竟老糊塗了,忘了與侯爺誇讚你連一杯茶都留着給我,是個難得的好孩子。”

若胭聞言,心裡咯噔了一下,和祥郡主這是第二次刻意的提起那杯茶了,這次尤其把侯爺也拉了進來,很明顯是在警告自己:她已經識破自己的動機了。

看來,果如自己猜疑,那茶大有問題!

何氏既然把自己叫去霽景軒,絕不敢在她自己的地盤上下毒,不過是些發泄怨恨的小手段而已,諸如胃痛、嘔吐、腹瀉之類,再說,她一個深宅婦道人家,孃家也已經離京,能得到的也不過這些東西,可惜,就連這個小把戲也沒耍成功,不但自己看出了端倪,和祥郡主更是火眼金睛。

“母親過譽了,兒媳愧不敢當,那茶本是大嫂的心意,才沏好端上來的,兒媳想着母親從三嬸那邊過來,掛念大嫂身體,一路疾行,必定口渴,這本是兒媳份內應當之事,怎好再說與父親知曉。”若胭低眉順眼,略帶討好,心中打定主意裝糊塗,你即便看出茶非好茶、心無好心,那也不關我的事,都是何氏所爲,我一無所知。

和祥郡主呵呵一笑,也不知是否相信,只是點點頭,淡淡的說了句“有這份心便好”,又撇過話題,嘆息道,“你大嫂身邊的丫頭也確實讓人不省心,竟沒一個貼心懂事的,你父親剛纔也說了,讓我都換了,再買些新的來,別的倒還好說,只是香棋,你說……”

笑話!我能說什麼!

若胭低着頭,暗翻白眼,你想拉扯我進來,我可不上你的當,你樂意當好人還是惡人,那是你的事,我絕不跟着起鬨。

和祥郡主等了片刻,只不見若胭回答,低垂的臉上,掛着得體而溫順的笑容,身形端正如木頭,忽地煩躁起來,揮手一嘆,“罷,你回去吧,這些個事,還得我自個,你啊,也不肯爲我出個主意。”

“是,母親,兒媳告退。”若胭並不順着她的話致歉,而是直接請辭,畢恭畢敬的行了禮,退了出去。

背後一雙眼睛慢慢變涼。

轉眼,雲歸瑤婚後三日歸寧,府裡又熱鬧起來,大家都聚到三房,若胭有了經驗,知道新姑爺過來,是要和妻族衆人見禮,又猶豫自己該不該去,雲懿霆卻笑着爲她整理衣裳,道,“自然要去,表弟來之前,外祖父特意交代的。”

“交代週二爺見我?”若胭錯愕,自己應該沒這麼大面子吧?

雲懿霆捏捏她小鼻子,道,“不錯,外祖父知你守孝,正是怕你忌諱迴避,才早就給表弟說了,不該因此失了禮數。”

“這……”若胭頗有些感動,沒想到周老爺子重病在牀,竟然還爲這種小事操心,轉又閃過一個念頭,十分不安,“三爺,我正因此不便,才一直沒有去老爺子跟前問安,今日方知老爺子不在意這個,那是否要怪我未曾盡孝?”

雲懿霆挑了挑眉,笑道,“其實,老爺子對我提起過,想見見你,是我委婉拒絕了。”

“這是爲何?”若胭大驚,不解緣由。

雲懿霆想了想,沉聲道,“外祖父雖不忌諱,未必幾個舅父和舅母也不講究,你素來心細敏感,若是一番好意反而引人議論,怕要耿耿於懷了,即使如此,何必讓你送人口舌?”

“可,要是回絕,豈不是辜負了老爺子的疼愛之意?”

“等過些日子,外祖父身體再好些,我約上齊兄一起過去探望,便無妨了。”

若胭立即明白,這是要拿梅映雪的婚事做防彈衣了,有齊騫在旁邊,所有的話題都會轉到他的新婚上,自己也就少受關注了,再有誰不長眼拿居喪說事,齊騫就在旁邊,豈不是當面打了他的臉?

“也好,三爺安排就是。”若胭欣然而笑。

兩人到的時候,衆人俱已坐了滿堂,一家子濟濟一堂,笑語歡言,比起自己和梅映雪的歸寧會親,不知熱鬧多少倍,周孝德和雲歸瑤並坐着,夫妻倆皆是一副靦腆模樣,微垂着頭,掛着羞澀的笑容,背脊挺直端正,若胭素知雲歸瑤內向柔順,卻是第一次見周孝德,大爲驚奇。

早就聽過他與張小姐私相授受的舊事,只當他是個眉眼風流、巧舌賣弄的輕浮少年,此一見,若胭覺得其形象天翻地覆,與想象全然不同,怎麼竟像個青澀溫厚的鄰家小男孩?

周孝德和雲歸瑤一見兩人進來,就忙起身行禮,喚道,“三哥,三嫂。”

若胭再一次暗贊,他這是按雲家的長□□序稱呼,雲懿霆點頭微笑,若胭也回他一句“四妹夫”。

雲歸暮忽哈哈大笑,“三弟和三弟妹往後可要爲難了,在這裡呢,要叫四妹妹和四妹夫,要是去了周府,又叫表弟和表弟妹,四妹妹和四妹夫也同樣爲難,一會是三哥、三嫂,一會又成了表哥、表嫂,你們幾個可別叫混了。”

周孝德和雲歸瑤雙雙臉紅。

若胭含笑道,“這也不打緊,怎麼稱呼不是一家人?難道換個稱呼,還生疏了不成?”

雲歸瑤酡紅着臉,輕聲細語的應道,“三嫂說的是。”

周孝德也跟着應和。

幾人各自落座,笑鬧又起,大喜當日,若胭未隨迎親隊伍前往周家,只聽雲歸暮說起鬧洞房之事來,一對新人羞得擡不起頭,

若胭忍不住多打量周孝德,難以想象這樣臉皮薄的少年怎會做出暗通款曲這等不合禮俗的事情,莫非古今亦然,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會有一段剋制不住的衝動?不過看他現在模樣,像是收了心,新婚夫妻幸福甜蜜,只可惜了張小姐,成爲禮俗的犧牲品。

猛又想起前些日子,秋分泄密,張氏拿住自己和雲懿霆婚前私會之事羞辱,若胭回想當初,亦覺後怕,萬幸秋分說出時,自己和雲懿霆已經成親,若是說在成親前,自己說不準也成爲另一個張小姐,爲了顧全梅家的聲譽,不得不“暴病身亡”了。

拿着雲歸瑤的洞房打趣了會,就開了席,依舊是男女分席。

雲歸暮侃侃而談,眉飛色舞,笑聲不斷,美目流轉,竟有種少見的少婦嫵媚,若胭笑而不語,不緊不慢吃着東西,靜靜的將各人神色收入眼底,身邊的雲歸雁眼神閃亮,包含期待與溫柔,令若胭忍俊不禁,心說這妮子本來就爲定親而歡喜,如今看了雲歸瑤一臉的幸福,更是恨不得立刻出嫁。

何氏因爲“岔氣”之事,蔫了不少,低眉順眼的陪着笑,只是時不時的朝若胭看一眼,那掩不住的恨意就刀一樣的剜過來,若胭只做視而不見,泰然自若,心裡卻想道,終於不會再勸我喝酒了。

王氏依然在座,只是整個人都淡薄的彷彿透明,笑容端莊中流露出清涼與荒漠。

此後數日,若胭都惦記着王氏,打發初夏過去問候,卻得知在雲歸瑤歸寧的次日,她又上山去了,若胭聞訊,沉默了許久,長長嘆息一聲,對此無能爲力,也許雲懿霆說的對,與其在府裡與雲懿華相對煎熬,還不如避開得以寧靜。

可是,憑什麼要王氏捨棄永哥兒,孤身清修?就該讓雲懿華那個令人厭惡的花花公子去吃齋唸佛。

世事如此不公平。

初夏一見若胭的神色,就知她又在憤世嫉俗,忙低聲提醒,“三奶奶,各人有各人的宿命,您可別多想,三爺待您極好……”

“我知道,我哪裡就怨上他了。”若胭會意,笑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多少紅顏深情,最終抵不過涼薄歲月,我也不過是爲他人不平嘆息一聲,卻也幫不了更多,你說的對,既是宿命,自己亦無可奈何,旁人更是愛莫能助。”

“知道就好。”初夏笑嗔,“往後三奶奶可別再說這樣頹興的話,三爺聽得多了,難保不會生氣。”

“好啦,初夏,你都成老夫子啦。”若胭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