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雲懿霆瞟了眼桌上的包袱,神色淡定的打開,目光落在雪白的中衣上,略微一愣,隨即勾了勾脣角,看向若胭,“這是我的衣裳。”

若胭沒說話,扭頭望向窗外,夕陽如火,像是要把瑾之點燃,可是自己的心境悲愴如嚴冬,足以將那火凍滅。

“菡娘送來的?”

雲懿霆看出她眼中的傷痛,這才顯出薄薄惱色,伸手托住她下巴,轉過她的臉來,定定的注視她雙眼,沉聲問,“她說了什麼?你都信了?”

若胭清涼無聲的笑,“你認爲她會說什麼?你認爲我該不該信?”

原來你自己也知道,衣裳從何而來啊。

雲懿霆滯了滯,眼神明顯沉黯下去,很快又笑,“她說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我,你不是說了嗎,你是我的妻,你信得過我。”

“是麼?三爺,我確實這麼說過,那你,當得起我的信任麼?”

若胭冷冷一笑,突然擡手將他的手拍開,轉身就走,“這是你的東西,你自行處理。”

我那句話不過是可笑的自欺欺人罷了,爲了那少得可憐的自尊心不被菡娘踐踏才努力自我支撐,可是捫心自問,我還信你幾分?連自己也難說了……

若胭忽地爲此心生悲涼,原來,夫妻之間的信任已經剩餘不多,起碼,自己在面對這衣裳、面對菡孃的身孕時,心是搖晃的,把這些日子他的溫存都搖的七零八落。

很想斬釘截鐵的告訴自己會永遠信任雲懿霆,就如同他反覆強調的承諾一樣,終究還是做不到了。

雲懿霆俊面霎時蒼白,一把就將她拉進懷裡,急聲道,“若胭,你依然恨我。”

“若你是我,你恨是不恨?”若胭揚起臉,狠狠的盯着他,狠狠的說道。

雲懿霆幽深如潭的雙瞳就瞬間黑沉沉如死寂的夜,無一絲光彩,任誰看過來,都要迷失、恐慌,他就那麼沉黯的看着她,看她滿溢恨、滿溢怨、滿溢傷痛的臉,心裡難受得久久無言,只能低嘆一聲將她按在自己胸口,良久,輕輕的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當時確實難以與你解釋,我從未做過背棄你的事,從未!即使眼前這件衣裳確實遺落菡娘住處,我與她也從未有過什麼過分的親暱。”

“呵。”若胭低笑一聲,似笑,又似哭,掙扎着擡起頭來,不自覺卻已經流下淚,將心思盡數顯現。

雲懿霆憐惜的去爲她拭淚,卻被掉頭閃避,微怔之後,就用了些力將她禁錮,再溫柔的擦去淚痕。

“若胭,你是我的妻,我本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你,可我總怕你不能接受一些事情,小心的在你面前迴避,我以爲我可以做到把你完全隔離在血腥與陰暗之外,如今才知,自己錯了。”

雲懿霆懊惱輕語,手指探入若胭細細密密的髮絲間,於是手指的每一寸都被細滑柔軟的青絲纏繞,如水如緞的在指尖流淌,細膩光滑的觸覺絲絲縷縷的滲進血液,在整個身體擴散,這種微妙的感覺讓他留戀不已。

許是流了淚,若胭雙眼有些微紅,睫毛微微溼潤,顯得越發的濃密,齊刷刷的顫抖着,她嘲諷一笑,“把我隔離在血腥之外?可你也把我隔離你的世界之外!我至今不知道我嫁給了誰,僅僅是侯府的三爺嗎?恐怕你不止這個身份吧,我對你一無所知,卻在你面前透明得毫無隱私,我說的每一句話、我的每一個動作,即使你遠在千里之外,也瞭如指掌,我像一個玩偶,被你攥在掌心,高興了就逗着玩,不高興了就丟一邊另尋樂趣,等想起來又想再拾起,三爺,還能拾起麼?”

“若胭,你不是玩偶!我從未這樣看待你!”雲懿霆狠狠的擰了一下眉,凝聲道,“我把你捧在手心,不讓你見到我的真實,是怕你受到傷害,但絕不是視爲玩偶。”

輕輕嘆息一聲,無限心事涌上,“你不知道我在面對你時,多麼忐忑謹慎,在你還沒有嫁給我時,就已經得知我與趙二之間不爲人知的交情,也見過我與孟綵衣毫不留情的交手,我以爲你可以接受血腥,所以一開始並不曾刻意隱瞞,還記得去年我曾與你提及錦州知府之死……”

是的,若胭心神一晃,想起這件事來,那一次,他就當着自己對曉萱下令,讓她傳令“殺”,那時,自己雖然震驚,卻的確不覺恐懼,可是自那之後,他就再沒有坦露過一星半點,凡事都避着自己,這是爲何?

雲懿霆看出她的疑惑,緩言解釋,“因我一次問起初夏你的舊事時,聽她說,你曾數次噩夢驚魂,我細思前後事件,便知道你睡夢不安的緣由,後來我又親眼見到你因爲靈兒、巧兒之死驚夢,怎麼會再和你說那些陰暗死亡之事,若胭,你看似膽大曠達,實則細膩敏銳,不該被這些污濁沾染,不該活在恐懼裡。”

竟是如此?

自己卻從不知。

“初識你時,我也希望你和我一起面對所有腥風血雨、殘酷殺戮,可是,當我真的擁有你,卻變了初衷,只想讓你無憂無慮的在我身邊,我想把你放在一個安全而乾淨的地方……”

若胭怔如木雕,自己不知初夏竟會把兩次夢語之事告訴他,不知靈兒、巧兒死後自己也曾驚夢,不知……不知……什麼都不知……忽不自覺的手一緊,就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裳,百般滋味在心頭糾纏,“我不知,我不知,可我寧願夜夜驚夢,也強於懵懂無知,白白的擔心受怕、胡思亂想,卻連個驚恐的着落都沒有。”說着已是泣不成聲,“三爺,你知我的心如何安處?一直徘徊在你世界之外,不知你暗中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不知你心裡在想什麼,這樣的安全和乾淨對我來說有何用處,我與你看似朝夕相處,其實咫尺天涯,這就是你期望的結果嗎?”

“不是,當然不是,我已然後悔。”

雲懿霆緊緊的抱住她,細細的爲她擦淚,可眼前的人是哭得急了,淚水不絕,怎麼也擦不盡,就俯身去將那淚水都吻去,沿着清涼的淚水一路觸及粉脣,便溫柔覆上,一手托住她後頸不容躲閃,盡情探取纏綿,似乎要將滿心的愧疚與欠缺許久的柔情都釋放出來,直糾纏得不知多久,險些讓若胭喘不上氣,才戀戀不捨的鬆開,那粉嫩的脣瓣已經紅豔如石榴花瓣,嬌媚欲滴,微微腫起,飽滿似乎一觸即要破開,流出甘美的花汁,又讓他看癡。

若胭抿了抿脣,羞憤而尷尬的推開他,背過身去,心裡百味陳雜,腦子裡飄來浮去的盡是兩人相識以來的無數場景,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深情與薄情、他的絲絲媚眼與脈脈笑容,整個人都亂了。

雲懿霆從身後環住她纖細的腰,圈在臂彎,想起雲歸雁的話,暗思若胭自從認識自己,確是消瘦不少,雖然自己儘可能的不讓她知曉自己所做的事,可事實上,她哪裡又真的安然無事?數次被人陷害,皆因自己保護不周,她說的對,自己總以爲她不知道就不會害怕,卻忽視了“不知道真相”會引起更嚴重可怕的猜疑與恐懼、甚至險些無可挽回的誤會和絕望,是自己差點釀成大錯。

“想知道我的世界裡有什麼?”雲懿霆將臉放在她頭頂,輕輕的摩挲,“以前有很多血腥和浮糜,現在都沒有了,裡面只有你,我終於清理乾淨,只放一個你。”

若胭愕然一震,鼻子一酸,心就軟的不堪掬捧,緩緩回頭,張開雙臂抱住他,將他胸口衣裳沾染得溼了又幹、幹了又溼。

原來自己這麼心軟,一句話,就潰不成軍,還是他太過強大,輕輕一擊,再固若金湯的城池也可長驅直入。

“主子,二夫人聽說您回來,讓您過去。”曉蓮的聲音不輕不重的響在門外。

若胭倏的抽手,卻被牢牢捉住,雲懿霆正笑得舒暢開懷,哪裡肯鬆開,只對曉蓮道一聲,“知道了。”依舊與若胭耳鬢廝磨。

若胭臉頰微燒,推着他道,“三爺,你去吧,必是母親要問你老爺子的病情,是了,你怎麼回來了?”不是纔打發曉蓮來說今夜不回來嗎,怎麼轉眼就趕到路上去了。

雲懿霆微笑,“曉蓮說你情緒不對,我心知有異,便趕了回來,到門口才聽說你去了梅府。”說着,眼睛微微一眯,一抹凌厲之色閃電般劃過,終究黯了黯,道,“曉萱已經告訴我了,當初……是我情不自禁……害你……”

若胭知他是提及幾次夜入閨房之事,刷的臉頰透紅,既羞又惱的斜他一眼,就扭頭不作聲,其實,又怎能只怨他呢?若是自己無心,也不會有往後種種了吧,說到底,還是自己早爲他動心的緣故。

“不怨你……是我自己……”自己的責任還是需要承擔的吧,若胭扭捏的咬了咬脣,小聲的劃歸責任,那粉白透明的小耳朵已經羞紅髮燙,低垂着頭,露出一截粉膩修長的後頸,聽頭頂傳來一聲輕笑,越發的染重了顏色,忙岔開話題,“老爺子怎樣了?”

雲懿霆正癡看着她很久不見的嬌羞模樣,有心趁勢擄獲,又被她轉過話去,只好遺憾的收回心神,答道,“已經緩過來了,太醫們都圍着呢,只要能過了這一坎,當是無礙。”

“那就好。”若胭也跟着鬆口氣,不由的露出笑容,仍不敢擡頭看他,只推他出門,“你先去母親那邊,莫叫久等。”

雲懿霆好不容易與她兩心坦誠、互剖心事,只想着一鼓作氣將她心頭陰霾盡數掃除,即可重新恩愛回到從前,怎麼捨得中途離開,也知不能讓和祥郡主久等,略作沉吟,到底低聲叮囑兩句,匆匆離去。

乍然脫離那個熟悉溫暖的懷抱,若胭心頭一空,就覺得迷茫、失落,似乎又有些與先前的茫然不同,夾雜着些許久違的安寧和甜蜜,亂亂的攪在一起,混混沌沌的,自己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了。

初夏悄步走近,遞過一杯茶,“三奶奶渴了吧。”

若胭失神的看她,接過茶喝了,沉默片刻,輕聲道,“初夏,你是不是也知道三爺一向在做什麼?要不,爲何也總偏向他來瞞我?”

初夏一驚,慌忙跪倒,“三奶奶,奴婢不知,三爺怎麼會和奴婢說他的事,就是曉萱她們也從不多說的,但是奴婢多少從她們口中探知三爺對三奶奶的心,曉萱還說了她們跟着三爺許多年,熟知三爺的本性,是以信得過三爺,奴婢信曉萱。”

“信曉萱?”若胭苦澀一笑,“難道不是因爲三爺救過你的命嗎?”

“是的,也因爲三爺救過奴婢,奴婢感激三爺。”初夏點頭,急着勸道,“剛纔,奴婢又問了曉萱,菡娘她……”

若胭愣了下,耳邊倏的響起車簾外雲懿霆的那句如冰似刀的一個“殺”字,問,“曉萱呢?她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