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換

頭頂懸劍、禍在旦夕的時間慢得彷彿停止,若胭在極度緊張與恐懼中等待消息,直到夕陽像鮮血一樣染透半個天空,才見迎春來報第一個消息,大夫人回府了,宸妃娘娘的胎保住了,若胭輕輕吐口氣,宸妃娘娘的肚子裡的龍種現在可是最直接有效能影響皇上決策的因素了,要是胎兒保不住,一切就都難說了。

這時候,佟大娘突然回來了,看着若胭害怕得輕喘、卻又強作堅強的模樣,憐惜的握住她的手,若胭覺得自己的思維都有些僵硬了,“大娘怎麼回來了?”

佟大娘扶她坐下,“我得到消息,知三奶奶必定坐立不安,就回來看看。”

“大娘,我該怎麼辦?”若胭輕扯着佟大娘的衣袖,一低頭,哭出來,“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什麼忙也幫不上。”

佟大娘坐在一旁,撫着她的後背,勸道,“三奶奶寬心,朝廷的事、戰爭的事,本就不是三奶奶操心的,三奶奶是內宅婦人,能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

若胭覺得這話跟沒說一樣,不知佟大娘成熟冷靜、看破世事,而自己幼稚浮躁,還是兩人本就屬於不同的世界、接受不同的教育,若胭覺得佟大娘過於理性深知漠然的性格與自己越來越遠,自己對在意的人和事都執念太深,而佟大娘已經無慾無求、雲淡風輕,“大娘,我記得您曾說過,要我努力爭取自己的幸福。”

佟大娘淡淡一笑,緩緩頷首,“不錯,那是三奶奶尚未出嫁時,老婦說的話,那時候,三奶奶仍是閨中女子,不知夫婦、子媳之道,故而老婦提醒三奶奶,應該好好過日子,與三爺長長久久的纔好,眼下之困,非三奶奶之力能解,自然不必要自苦,該爭取的時候爭取,該看開的時候看開,人生於世,本就如此。”

若胭不再說話,按照佟大娘的邏輯,自己能努力做到的事就認真做好,明知道無能爲力的,就果斷放棄,安然過好自己,這其實是最明智最透徹的人生哲理了,可惜若胭自認爲做不到。

沉默之時,雲歸雁又來,一進門就呼喊若胭,曉萱知道她這是來催問出發之事,忙迎上去勸阻,這次卻是勸不住了,雲歸雁顯然動了怒,撇開曉萱,幾步就衝進來,哭道,“若胭,我實在不能再等了,我要去找父親和三哥,你若願意同行,即刻就走,若是不願,我也不必再留。”

“歸雁,我與你同去。”若胭站起來,對佟大娘道,“大娘請自去歇息,我與歸雁有要事商議。”

我也再不能再等了。

與其坐在這裡熬時日,不如離你近一點。

雲歸雁聽了大喜,柳眉一挑,含淚帶笑,“好極,等天一黑我們就出發,曉萱,快去準備馬車,我們去馬場換馬。”

“好,曉萱,速去!”若胭斬釘截鐵的吩咐下去。

曉萱垂首不動。

“曉萱!”雲歸雁跺腳。

佟大娘靜聽片刻,已將事情悉數明瞭,沉聲止道,“三奶奶和六小姐這是要私自離京北上嗎?需知這樣任性妄爲,反要害了侯爺和三爺。”

“大娘何意?”若胭愕然問,就算幫不了什麼忙,也不至於害他們吧。

佟大娘一臉嚴肅的道,“三奶奶和六小姐仔細想想,你們倆都是侯爺和三爺至親之人,正因爲你們留在京州,他們纔會全力一搏爭取回來,若是你們也過去,或是途中遭遇意外,豈不是叫他們斷了回京的信念?再者說,朝廷遲遲不下聖旨回覆,也正是因爲皇上顧念雲家忠義、不捨侯爺,才如此猶豫不決,此值雲家危機關頭,一步也不能走錯,既要主動爭取、更要以退爲進,以赤子之心博取皇上的仁慈,這纔是雙全之計,三奶奶和六小姐都是雲府舉足輕重的人物,一舉一動不僅在府裡上下人的眼中,更在皇上的眼中,你們若是這般冒然北上,在皇上看來,那就是不信任朝廷,豈不要激怒皇上,逼他下定決心捨棄侯爺嗎?”

一番話罷,兩人皆是大汗淋漓,目瞪口呆。

若胭始知佟大娘的眼界與謀略高出自己不知多少,總是天地之別吧,自己的衝動行事,卻險些釀成大錯,現在回想,只嚇得心跳如鼓,雲歸雁更是抱着若胭痛哭起來,再不提要走之事。

天,黑了。

曉蓮悄然消失在瑾之門口,不過半個時辰,又悄然而返,像暗夜幽靈,無聲無息的在家廟飄蕩一圈,回到若胭面前,“家廟的供桌上的確擺着兩件衣裳,都是女子的中衣,看起來,一件是二夫人的,一件是三奶奶的,三奶奶的那件衣裳是水藍色的素棉,祝嬤嬤拿着出門時,奴婢看了一眼,不會記錯。”

那麼,沒有問題了?若胭狐疑的點頭,“不錯,是水藍色的素棉。”

曉蓮完成任務,默默退下。

若胭卻覺得心中依舊不安,腦海裡晃來晃去都是那件水藍色的中衣,又把曉蓮叫來,細問她家廟裡情況如何,曉蓮答道,“很明顯不久前有人祭拜過,香爐裡有新的菸灰,倒是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我的那件衣裳裡沒有什麼東西?”若胭追問,不會多出什麼個符之類的?

曉蓮搖頭,“奴婢抖開了細細檢查過,沒有任何東西,又疊好了放在原處,衣裳較新,棉漿未褪盡,奴婢照着褶皺疊好,絲毫不差。”

“什麼?新衣?”若胭驚呼,眼睛瞪圓,即呼,“那不是我的衣裳,我的衣裳已是半舊,何來褶皺,曉蓮,你速去存壽堂查看,興許我的衣裳在那裡。”曉蓮也困惑的皺了皺眉,應聲而去。

曉萱和初夏聞聲趕來,聽若胭說完,都驚駭不已,和祥郡主要走若胭的衣裳果然是另有用途,供在家廟不過是個幌子,那件新衣裳也虧着她們好快的活計趕出來,那麼原來的衣裳去了哪裡?

不知過了多久,曉蓮折返,搖頭道,“存壽堂沒有。”

若胭冷笑,“看來已經不在府裡了,想必是和木劍一樣被送去給三爺了。”

初夏大怒,“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三奶奶還會要三爺捨生忘死嗎?二夫人這個主意只怕打錯了,木劍倒是能讓三爺拼死報答侯爺的養育之恩,可是三奶奶現如今又不在邊關,也永不着拼死相救啊。”

若胭竭力壓抑胸口的憤怒,“只怕是爲了讓三爺誤會我受制於她,侯爺若出事,我也活不了。”

曉萱目光一冷,“這是當奴婢幾個都是不存在的麼?三奶奶放心,二夫人不知瑾之傳信暗號,也不過白費心計,主子心中自有分寸,沒有收到奴婢的信號,主子便知三奶奶安然無恙。”

若胭鬆口氣,自己雖然也摸不清雲懿霆和這三個丫頭的真實身份,也猜得出不簡單,他們的身手和通信方式都不爲人知,看來和祥郡主還真是枉費了心思,她要是知道雲懿霆一看到她送過去的衣裳都猜出真相,又該什麼反應,轉念又想,有什麼恩怨都留待兩人平安歸來再議,此時不管雲懿霆會不會上當,都不要分他的心,“曉萱,先派人把衣服截住再說。”

曉萱應下。

若胭卻又很快補道,“截住了再送去給三爺,告訴他,衣服是我送的。”

曉萱一怔之後瞬間明白。

“那麼,家廟的那一件呢?”曉萱問。

“當作不知道,不要動它,自有它重見天日的時候。”若胭咬了咬牙。

曉蓉一連兩天都沒有回來,若胭不停的向曉萱打聽追趕的路程,曉萱道,“對方速度也很快,難說曉蓉要追出多遠才能追上,不過三奶奶放心,曉蓉的騎術很是了得,我等無出其右,就是主子身邊那麼多人,也少有人能超越。”若胭默默點頭,除了等待,亦無他法。

追趕衣裳的不是曉蓮,另有他人,至於是何人,曉萱和曉蓮都是三緘其口,只說一句“曉蓉已經不在,曉蓮不能再離開瑾之”,若胭見慣了她們憑空冒出的神秘人,問了兩次得不到回答,也就放棄了,只要是可靠的人、只要能追回就好。

若胭幾次去找和祥郡主,都以小憩爲由被拒之門外,這個時候,你還睡得着覺?若胭自然不信,知她故意不見自己,也只好罷休,轉又去找大夫人,只是大夫人忙着進宮探視宸妃娘娘,少有時間在家,撞上兩次,若胭追問有何法子,大夫人都只是嘆氣,反叫她不必操心,若胭默然,也就不再多問。

據說這兩天周老爺子一直在走訪朝中故友,就連羅家的老夫人何氏也幾次入宮,大姑爺羅如鬆更是長跪殿前,請命北上。

“齊王在做什麼?”若胭問,這個時候,他會做什麼呢?靜觀其變甚至設法拖住皇上聖決,借北蠻之刀除掉太子,太子一死,江山基本上就是他的了,只是,雲家大約也因此傾覆,得與失,自可掂量。

曉萱道,“自從一個多月前軍報入京,齊王就多次面聖,懇請以身交換太子,只是皇上不同意,這幾日,皇上病情加重,齊王更是日夜陪在皇上身邊,以盡孝心。”

若胭忽然覺得好笑,這個齊王纔是腹黑呢,初時懇請交換,博取恭謹悌愛之名,如今緊要關頭,陪伴盡孝,又贏得孝子賢名,更兼太子離京期間,齊王雖協理政事,卻始終謹記臣子本分,毫不逾越□□,朝中上下多有美贊,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得了這大把的好處,實在是賺了。

自己若是他,還真的希望太子就此死了,自己也好順理成章的做下一任太子、下一任帝王。

那麼,他大概也不會真心救雲懿霆了吧。

若胭的心就這麼不停的跌宕起伏,繃緊了弦從日升到日落,次日,震天的消息傳來,皇上許羅如鬆領五千禁軍帶着聖上密旨趕赴邊關,不得滯留,連家也沒回,直接就出城去了,無人知曉密旨內容。

這下,朝野上下都傻眼了。

雲家更是不知所措。

“曉蓮,追上去!”若胭得到消息,立即下令,曉蓮剛要猶豫,曉萱也道,“速去,如今京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密旨,無人再顧及這裡,這段時間,三奶奶會很安全。”

曉蓮閃電般消失。

等待的心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直轉,若胭甚至時常感到胸腔裡的那顆劇烈跳動的心隨時會從嗓子眼裡竄出來,只好咬緊了牙關,壓着心口喘氣,雲歸雁從早到晚的坐在若胭身邊,兩人卻也沒話說,只是相對沉默。

天,陰沉的厲害。

烏雲層層涌上,壓在京城的上空,放佛觸手可及,明明是正午,卻陰暗的如同子夜,家家戶戶點燈燃蠟,隨之,狂風驟起,呼嘯過街,緊接着,大雨傾盆,潑天而下,整個京州像個孩子一樣兜頭兜腦的站在風雨之中,四周瀰漫着白霧,這一場暴雨,一直下到傍晚,才慢慢減弱勢頭,,仍是噼裡啪啦的敲在每個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