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

這一覺好睡,醒來已是燈光明照,雲懿霆在頭頂笑,“睡得倒香,餓是不餓?”

若胭下意識的摸摸肚子,笑道,“醒來才知餓呢。”

爬起來洗漱收拾了,曉蓉不早不晚的出現門口,請兩人用膳。

餐後,兩人照例去西園子轉一圈纔回,聽到後房迎春的笑聲,若胭突然想起一樁事來,頓時來了興致,讓初夏把三個陪嫁丫頭都叫到廳上,這才笑道,“我記得曾經說過,要教你們識字,不知現在,你們還願意嗎?”

三個都道,“自然願意,這是三奶奶的恩典,是奴婢們的福氣。”

迎春笑道,“奴婢記得,這是奴婢幾人剛跟着三奶奶的時候,三奶奶說的,那時候,三奶奶還沒嫁給三爺呢。”

若胭一晃神,想起半年前,杜氏把她們幾個交給自己的情景,歷歷在目,清晰如昨,然則,杜氏是去世,連翹也被送走,且遭受厄運失語,只有眼前這三人了,感懷一嘆,輕輕笑道,“既然你們願意,就開始學習吧,”又喚了初夏近前,道,“便由你教她們三人吧,也不需學得個個能詩能對,只想着長些見識也好。”

初夏略作遲疑,便答應了。

若胭又道,“那就定了下來,學習最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講究個持之以恆,每天也不必學得太多,平時的事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別誤了。”

四人都恭敬的應下,若胭接着又指定了學習的地方,就在後院丫頭們住的屋子隔壁,騰出一間來,收拾利索了,又根據日常活計選了個不忙的時辰,一一安排下去,無不滿意。

曉蓉見若胭說了這半晌,就遞過茶來,笑道,“三奶奶也教教我們吧。”曉萱也在旁邊笑着稱是。

若胭笑,“你麼幾個都好生了得,哪裡還用教?我倒想讓你教我武功,不知你肯是不肯呢?”

曉蓉忙擺手,“這個奴婢可不敢,學功夫不但辛苦,而且危險,很容易傷着自己,三奶奶何必學這個?”

若胭抿了口茶,道,“我也不求行俠仗義,能自保也好。”

曉蓉大眼一睜,愕然道,“自有奴婢們保護三奶奶,何必自己親自學,再說還有主子呢。”

得,還是算了吧。

若胭一想到雲懿霆和靖哥兒比試的情景,就不再說話了,我可不想跟靖哥兒一樣,被他一手就提起到半空,舞手蹬腿像只小動物,看來學武這小心思只能到此打住了,雲懿霆卻沒完,早在屋裡等着審問,只見她剛散了衆人進來,就拉進來懷裡,開始了逼供,“怎麼,覺得自己不安全了?”

“哪有……我何時這樣覺得?”若胭一時沒反應過來。

“那怎麼想到要自己學武藝?”雲懿霆緊盯着她。

若胭恍然,心想這傢伙還真是小心眼,自己不過是上輩子受了點武俠小說的薰陶,恰好身邊又有現成的資源,就動了些許好玩的小念頭罷了,哪裡就真的妄想可以稱霸武林了?笑道,“不過是覺得好玩,那個……強身健體也可……要是萬一遇上什麼……自己挽袖子就上……是不是也不錯……”

“嗯,你自己挽袖子上?”雲懿霆越發抿緊了脣,臉繃得緊,目光卻是……戲弄?更像是在使勁忍住不笑,只看得若胭頭皮發麻,這般盯了片刻,終是沒忍住,哈哈笑了起來,雙手揉着她的臉頰,“好志氣!三奶奶要是能練成一身絕技,獨步天下,也不需曉萱她們跟進跟出了,不錯,不錯。”

若胭受他這一頓奚落,氣紅了臉,伸手拍開他,惱道,“怎麼,你小瞧我啊!有本事你下令讓曉萱幾個來教我,我還就不信了,就算不能獨步天下,也可……”

“也可獨步瑾之。”雲懿霆迅速接上,說着又笑。

若胭的臉漲得發紫,這回也沒說的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心知自己就是練到八十歲,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還獨步瑾之呢,好慘啊,這輩子都被他捏的死死的,頹然垂頭,不甘不願的低聲道,“我知道我打不過你。”

雲懿霆見她服軟,滿臉的羞赧與倔強,更覺得可人,摟緊了笑道,“你何必動手,一句話,我就束手就擒了。”

若胭越發的不好意思,只好使勁拱進他懷裡不看人,雲懿霆則把她一頭髮髻搓揉得凌亂,方緩緩斂了笑,道,“若胭,不要有自己習武自保的心思,你該相信我,無人可傷你分毫。”

於是,這場以一句玩笑話引起的習武鬧劇,經過被取笑的□□,最終卻是甜蜜收場。

翌日,初夏已經和幾個丫頭們抽了空檔將學習的屋子都清理妥當,又教了幾個簡單常見的字,再來見若胭,若胭將她好一頓誇,讚道,“我們初夏竟是個女先生呢。”

初夏笑道,“三奶奶便取笑奴婢吧,也就奴婢臉皮厚,統共識得三五個字,就敢應承大任,大不了也只教三五個字罷了,反正日後要是被人指點,奴婢們也是三奶奶的奴婢,三奶奶不介意,奴婢也不介意。”

“好好好,你只管說,我是不介意,正想看看誰敢小瞧。”若胭直笑。

說到先生,又想起一事,杜氏曾準備一部分財產分給各位得力管事,但是被大家拒絕,自己就說了個法子,建議請個先生或是武師,統一教導他們的孩子,以承後世,大家個個稱好,許明道更是當場讓出自己的一所莊園作爲教學共用,杜氏就指定楊總管總攬辦理,這件事雖然當時通過,但是緊接着杜氏過世,亂七八糟的事接踵而至,一晃過去數月,也不知辦的如何,自己本不必要操心,只是終歸是自己提議的,如今杜氏不在,衆所周知,自己是杜氏最看重的女兒,問一問進程還是該當的,因此吩咐初夏去找一趟楊總管。

若胭又叮囑道,“大正月的,也不能空手去,禮物什麼的,你只管看着採買就是,再有一件事,你既是去了,也一併代我說一聲,我冊子裡的那些莊子、鋪子,原本做的什麼,一如往年,或如母親生前吩咐就是,也不必因換了我,就遲疑不定。”

初夏肅容答應,即刻準備出發,臨走時,若胭卻又想起,拍了拍後腦,笑道,“我糊塗了,竟是顧東不顧西,嫁妝莊子和鋪子這邊也該張羅了,年前你和大娘是去看過的,如今年也過了,該見見他們幾個,你到時候也一路去通知一下,找一天一齊兒來見我。”

初夏一一答應了,出門去。

第二天是大老爺的生辰。

大老爺本是初十的正日子,卻不巧當今皇上也是這一天的生辰,身爲臣子,總不能與皇上搶着過生日,因此,自打皇上登基,這數十年就沒正兒八經做過壽了,只在正月十二設家宴小聚,低調簡單,好在皇上對這位重臣不薄,尤其昭儀娘娘入宮後,每年初十都會有賞賜下來,除了御宴上撤下來的美酒美食,還有皇上與昭儀娘娘準備的壽禮,因此雲家也很滿意,酒席麼,已經不再重要,有皇家的這份殊榮,何必再大張旗鼓的設宴請客?

這個十二,一如既往,三房人都聚到大房,後輩磕頭拜壽,然後大老爺象徵性的說幾句勉勵之言,便分了男女,各自入席,若胭依舊話不多說、菜不多吃,保持微笑姿態旁觀衆人歡笑取鬧,因她有孝在身,誰也說道不得,穩穩妥妥直到席罷。

傍晚,初夏回來,進了屋,若胭給親自倒了茶喝了,這才一一稟道,“楊總管說,他們已經商議好請個先生,希望後輩們從文,如今場地佈置已妥,各項採買支出也都算好,先生也已經定下,是一位先帝在位時的老秀才,老先生因回家鄉過年祭祖了,約摸兩個月後才能回京,等那時再請來;楊總管又說,太太在世時曾叮囑過各莊子的種植,不管種什麼,如無明顯的不妥,且以五年爲期,或換或續再議,現下三奶奶的幾個莊子各種着棉花、玉米、小麥、黃豆、果樹之類,前兩年收成都挺不錯,還讓奴婢回來和三奶奶說一聲,不如仍這般種着也好。”

若胭連連點頭,“我本不在行這些,有楊總管這話更好,我也不用操心了。”

初夏又道,“三奶奶嫁妝的兩個莊子、兩個鋪子,奴婢都去問了,大家一起約了,兩日後下午未時過來拜見三奶奶。”

“好極了。”若胭歡喜的道,初夏做事,總能妥妥貼貼。

果然兩日後的下午,剛到未時一刻,曉蓮就來稟道,說是“府外有七八個人,持了三奶奶的帖子來,自稱是三奶奶的陪嫁,要來拜見三奶奶。”

若胭心贊他們來的準時,就讓初夏出去迎接,不多會,就見男男女女一羣人跟了進來,若胭就在大廳接待了衆人,這些人都是三旬到五旬之間年紀,多帶着拘謹,進門一眼看見若胭,就先拜了下去,口稱“奴才給三奶奶請安。”

若胭笑着請他們起來,又賜了座,只是幾人皆垂首斂目,誰也不敢挪腿去坐。

若胭笑道,“都坐吧,我年輕,還有好些事情要請教大家呢,要都站着,可怪累的,還是坐下慢慢說的好。”

大家交換了神色,其中一個看着眼神活泛的中年漢子先道,“既然三奶奶發了話,我等還是恭敬不如從命,都坐了吧,只恐衣裳髒,污了三奶奶的錦墊。”

若胭笑,“哪裡就有這些個講究,墊子就是給人坐的,坐下無妨。”那人這才笑呵呵的坐了,其他人見他坐下,也就跟着入座。

既已坐定,若胭也不急着問經營,等丫頭們端了茶去,見衆人受寵若驚的喝了,這才問過他們各自的姓名、家庭情況,以及打理的事務,一通自我介紹後,若胭才認得這些人誰是誰,剛纔那當先就坐的漢子姓劉,名家旺,媳婦田氏,今兒也跟着過來了,夫妻倆一起管着一處繡坊,兼賣些時新的布料,田氏領着幾個繡娘在裡間刺繡做活,劉家旺在外間看着布料,迎來送往,因成天見的和各類型的顧客打交道,練就一張巧嘴,最是能說會道、察言觀色,怪不得別人都不作甚,他就敢先開口,果真是個心思活絡的。

另有王來健兩口子,都是生得敦實憨厚,即便坐着也垂着手不作聲,若胭問一句,兩人就答一句,若是不問,是一個字也不多說的,他們也管着一家鋪子,專營點心,生意並不怎麼好。

若胭又問了店鋪的具體位置,聽着有些熟悉,細細一想,不就在慶和齋附近嘛,那生意能好的了嗎?沉吟片刻,笑道,“旁邊就是慶和齋吧,那慶和齋就是府裡的,咱們這是自己搶自己的生意呢,況且以慶和齋的名氣,咱也搶不過去,我思慮着改一改,只是這麼一時半會也想不到換成什麼,總要好好考察、計劃一番纔好,現下仍做着點心吧。”兩人應從。

接着又問了兩家莊子,都是和佟大娘所說不差,全種的豆,若胭瞧着兩個管事雖老實巴交,但是言談之中對農務頗熟,都是因前任主子是土豪,名下莊子不過是圈地而已,囫圇種些什麼不荒着就罷,他們這些個管事無權決定種什麼,只好混着飯吃,馮管事也罷了,若胭早已經從佟大娘嘴裡得知過,自己也親見過一次;另一個莊子的管事姓高,剛進門時蔫頭巴腦,後聽若胭細細的問起莊稼,眼睛就開始發光,話也多起來,先是將莊子的情況裡裡外外做了交代,略做猶豫後,又主動提出能不能再種些別的。

“那麼多地,一年到頭只盯着那些豆,收了豆之後大半年都是閒着,看着也覺得可惜,奴才想着好歹再種些什麼,也多個收成。”

若胭很高興,越發坐正了身子,問他有什麼打算,高管事就興奮的說起自己的想法,七七八八說了好幾籮筐,若胭聽出大概個意思,是不僅要分冬夏不同生長期,還要分壟間作,笑道,“這樣是好,可想好種什麼?”

高管事道,“原本莊子裡一直種的豆,奴才是想着再種些玉米,這兩樣倒是好搭配,開春就可下種,不妨試一試。”

若胭當即就應可,“你只管放開手大膽嘗試,成功了,我不多收一兩,失敗了,我管莊子裡十二戶來年的口糧。”

高管事一聽這話,知道若胭這是全力支持自己、免去自己後顧之憂,歡喜的差點磕頭,莊稼人沒有別的奢望,除了最基本的生活需要,心裡想的最多的還是天天陪着的這塊地,即使自己做不了主,也總琢磨着怎麼才能充分利用,如今得了主子的鼓勵,興奮的不像個奴才,倒像個剛入伍的新兵,磨刀霍霍要上沙場呢,旁人幾個見了,也眼饞起來,只是不好說什麼。

若胭也看出他們幾個眼紅,只是笑笑,第一年嘛,先找個地方試點一下,改革開放總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要是見了成效,明年再將馮管事的莊子也整頓整頓,因此笑道,“來日方長呢,等高管事把玉米種出來,大家也可效仿,”

又問馮管事連翹情況如何,馮管事道,“藥是一直吃着的,只是仍不見半點效果,年前那些日子,成天裡哭,奴才婆娘和幾家的媳婦都過去陪看着,怕她想不開,這兩天過年,許是莊子裡熱鬧的原故,奴才瞧着心情好了不少,也吃些東西了。”

原本從府裡去了莊子,已是心覺委屈,誰知又莫名其妙得了啞疾,這樣的飛來橫禍,任誰也經受不住,若胭輕嘆口氣,“有勞你們多加照應了。”又讓初夏取了個包袱來,“這是連翹這個月的月銀和衣裳,勞煩馮管事給帶去。”馮管事接過應下。

接着,若胭又問了大家幾句閒話,無非是莊子、鋪子的日常運作,眼見天色不早,就吩咐散了,又讓迎春和麥冬捧了早就備好的糕點之類,分送大家,另各人一個錦囊銀包,大家喜之不盡,歡歡喜喜的磕頭離去。